十一离京赶赴北境前,曾吩咐留在京中的几名部属,晋王世子持纯钧剑前来,可以听他号令便宜行.事。
但晋王世子始终不曾找过他们,却在琼华园出事的第二天夜间秘密传几名部属相见。
他手持纯钧剑,却不曾吩咐他们替他做任何事,只是让他们立刻散去,并留意保护自己,以免被人一网打尽;他还叮嘱,除了朝颜郡主出现,谁的命令也不用听,包括他的圣旨旆。
他担心宫中所传出的圣旨,会歪曲他的本意,令凤卫受损。
这时,他已不是晋王世子,而是大楚新帝窠。
他已至尊至贵,强迫凤卫解散,或强迫凤卫为己所用,都算不得过分,都可能引起凤卫混乱分化乃至彻底消散。
但他所传达的意思实在太过明晰:他要保住凤卫,而且是为朝颜郡主保住凤卫。
“你们的郡主会回来。”他那样肯定地告诉他们,“朕不想她回来后琼华园面目全非,凤卫也七零八落。”
故而,凤卫人手虽多,声势虽众,却在一.夜间散去,将自己掩藏得无影无踪,只有几名骨干联络部分凤卫还在暗中寻找朝颜,并彼此传递消息,维持着凤卫之间的联系。
但这支凤卫从此已无任何人可以利用。
包括宋昀自己,包括路过,更包括韩天遥。
宋昀并未否认宋与泓的话。
他沉默片刻,问道:“路过还告诉你,南安侯的确在找寻郡主?”
宋与泓淡淡一笑,“岑笛临死前的话,令凤卫上下都认定韩天遥为报当日之仇已与施相联手,不惜牺牲朝颜,即便发现看到韩天遥在寻人,都会怀疑他的居心。我当时也这样认为,也特地吩咐过凤卫勿为他人所用,——正和皇上后来的吩咐吻合。”
其实宋昀后来的话等于进一步印证了宋与泓临行前的吩咐,令凤卫几乎没有经过太长时间的犹豫,便选择相信并听从宋昀的安排。
宋昀指尖很凉,连茶盏中的茶水都已有了丝丝凉意。他问:“后来,兄长有了自己的看法?”
宋与泓道:“那日我被朝颜的画影剑胁迫入宫,韩天遥曾把画影剑要去查看。他应该不能断定那是朝颜的剑,无法断定她是不是落到了施相的手中,才会要去细看。如果他真的和施相联合,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何必在那关头赶去查看,又何必试图弄明白那剑从何而来?”
他盯着宋昀,目光渐渐尖锐,“岑笛临死前一口咬定是韩天遥勾结施相袭击琼华园,只能说,袭击他们的人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刻意让他们认为这事韩天遥有份,——更有可能,是想要朝颜认定,此事韩天遥有份。其实我想不通施相挑拨韩天遥和朝颜的理由。这两人都是他除之而后快的,原没必要多此一举。除非有人认定朝颜不会死,并刻意想让朝颜恨上韩天遥。”
宋昀垂目喝茶,深浓的眼睫覆住了那双不知该是清亮还是幽深的眼睛。
而他入口的茶真的凉了,凉透了。
他叹道:“兄长还想到了什么?”
宋与泓轻笑道:“也没什么了。路过查到,琼华园出事时,上风处曾传来某种异香,令朝颜痛苦不堪,瞬间失去抵抗力。我便有些奇怪,朝颜中蛊之事似乎只跟我说过,其他人都不知晓,怎么相府那些人偏知道了,出手前先用上了子午叶?”
宋昀手中的茶忽然翻了,倾湿.了袖子。
他面色有些发白,唇边那抹清淡浅笑却丝毫不改,“路过还查到什么?”
宋与泓道:“哦,还有些事,其实与京中之事无关。他说,闻博和施少夫人早年有私情,对施少夫人心怀歉疚,所以他们把韩天遥打算给朝颜服用的迷.药换成了绝命毒药,还弄死了施浩初,想让韩天遥和施少夫人旧镜重圆。”
“果然是她!”宋昀拂着袖子上的水,低低道,“果然最毒妇人心!”
宋与泓道:“似乎韩天遥尚被蒙在鼓里?”
宋昀淡淡道:“若他连这个都查不出,就别再想着柳儿了!朕会成全他和那贱人亲.亲我我,做一世的恩爱好夫妻!”
“……”
宋与泓盯着这个眉目清雅温润依旧的少年,忽然间说不出话。
虽只是淡淡的话语,那他终将私底下的那声“柳儿”,当着宋与泓的面唤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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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那么铿锵有力,却已绝不容人置疑,更不会再因宋与泓一瞪眼便悄然退缩一边。
走到高高在上的那个位置,他难免付出些代价,但他所能拥有的,无疑会更加丰盛。
此刻,他若无其事地扶起那茶盏,缓缓道:“有一件事想麻烦兄长。”
宋与泓定定神,欠身道:“皇上请吩咐!”
宋昀道:“朕要尽快救出柳儿。但朕根基浅薄,身边其实并无太多可靠之人,更没有能派得上用场的高手。”
宋与泓不觉直起身,背上浮起一层汗意。
这个少年,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短短时日便从一个乡野少年,成为晋王世子,继而成为皇子、皇帝,绝非偶然,绝非偶然……
他原先败得并不甘心,但此时已心服口服。
也许这大楚江山,落到宋昀手中,比落到他手中更可能兴盛强大。
如今宋昀是施铭远、云太后的傀儡,可谁又说得准,经年之后,视他如傀儡之人,会不会成为他龙椅下的垫脚石?
他到底姓宋,不姓施,不姓云。
宋与泓垂眸,缓缓向后退了一步,“我手中还有一批暗卫,可以交给皇上使唤。”
宋昀展颜而笑,“多谢兄长。”
宋与泓苦笑,迟疑了下,又道:“臣还有一事想求皇上。”
宋昀道:“兄长请说。”
宋与泓道:“若遣臣去守先皇陵墓,请将臣妻留在京城。如薇行.事虽然过分,但并不曾对不起我,我也不想拖累她。若我早逝,请皇上留心着好人家将她另嫁,别委屈了她。——亏得没有子女,倒也清净。”
宋昀听得他言语间萧索之意,惊诧看他一眼,方道:“兄长想多了!母后不会让你去守陵,朕也不会让你去守陵。请再忍耐些时日,朕必定设法还兄长自由之身!”
宋与泓怔了怔,再往深里一想,顿觉心都灰了,躬身行礼告退。
宋昀已觉出其疏冷,叹道:“若兄长把我当作那等刻薄寡恩之人,也由得兄长。”
宋与泓勉强一笑,低头退出了勤政殿。
偌大的殿中便只剩宋昀一人,尤显空阔冷清。
书案旁的鎏金竹节香炉里烟气轻袅,依然正散着清芬幽雅的龙涎香。
他从前在越山竹园暂住时,从未用过如此珍奇的香料。待他成为晋王世子,才有多少珍贵异香摆到他跟前由他挑选。他几乎没有犹豫,便挑了龙涎这种兼具贵气和清气的香料。
以往他竟从未发现,龙涎香的香气,是这般的孤冷。
缓缓起身,他依然走到书案前,蘸墨,运笔,继续练字。
笔锋如有灵气般信手游动,出来的依然是那熟悉的三个字。
柳朝颜。
浑噩,却自然,全不由自主。
紫豪跌落,在空白处溅了一堆淋漓墨汁。
他伸手掩住额,阖眼半晌,轻轻将那页宣纸抽.出,揉皱,掷开,才抬头唤道:“来人,去传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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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做了很长很长的梦。
挣扎了很多年,依然无法也不舍摆脱的最痛苦的梦。
身中剧毒,困于密室,死神攫住喉咙,思维已经飘远。
像在悬崖边一脚踩空,失重地往另一个世界奔去,——那样的轻.盈,却被无与伦比的恐怖被包围。
那种不知所措的惊怖里,有人声声在唤道:“朝颜,朝颜……”
“询哥哥……”
她欢喜般叹息着,哪怕心里清楚死亡已近在咫尺,都已感觉不出害怕。
到底等了多久,才等到这思念已久的声音?
“不是梦,对不对?你来了……是你来了……”
“是,我来了,我……来晚了……”
那人答着,却忽然间沙哑。
他揽着她,似在端
详她,然后将她用力抱住。
抱得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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