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与泓击案道:“当然不能再退!施铭远那厮鼓动母后做出多少好事来,早晚会累得我等无颜见大楚列祖列宗!魏人内变连连,东胡兵临城下,连魏帝都被臣僚所杀,新立那位君主金瑛同样软弱无能,如今就和咱们当年被迫放弃中京一样,丢了都城燕京便逃。如今却占了咱们的中京做都城,被东胡人逼得人心惶惶,朝不保夕,居然还敢跑来和我们要岁贡!这时候难道不是咱们痛打落水狗的时候吗?我不想法收了忠勇军,难道让施铭远收了他们白白养着,眼睁睁看着靺鞨人拿大楚的钱帛奉献给东胡?韩天遥枉为将门之后,眼见国事至此,龟缩山中,留他何用!”
他看着十一紧蹙的眉,清瘦却愈加清美动人的面庞,努力放柔了声音,“韩家无辜,但大楚千千万万的百姓更无辜!我不想宋家山河再被蛮夷践踏,我不想皇室妃嫔公主沦为靺鞨人玩物,更不想大楚帝王重蹈怀宗后辙,囚禁一生,屈辱而死!徽景之耻,永世不忘!我希望我有生之年,能用靺鞨人的鲜血,来彻底清洗这场耻辱!郎”
十一苦涩地笑,“但你后来改变主意,决定笼络他?”
宋与泓道:“他既决心出仕,他和他的忠勇军正是对敌北魏的最佳兵马,我为何还要杀他?我派蔡扬去绍城时便和他说得很清楚,如果韩天遥还是龟缩不前,直接取他性命;如果他有意报仇,则请小观出面相救,并让杀手们逃往绍城府衙迷惑人心。”
“那群杀手应该就是我们当初让涂风暗中培养的那批吧?小观直率坦荡,不畏权贵,人人皆知。他一出面,韩天遥不会再疑心到这是一出苦肉记。”十一叹道,“可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若得知真.相,绝对不会放过你!锎”
“他不会知道。我叫人扮成施铭远的模样去和宁罗山那些山匪见过面,他们认定他们是在为施铭远办事。提刑司再怎么拷打,他们都会咬定是施铭远指使,提刑司不想他们继续攀污重臣,只能尽快审结,最后的结论只能是山匪报复韩家所致。”
宋与泓凝望着她,却愈发柔和,“当然,你是知道的。可你虽救了他,却第一时间便选择了替我隐瞒。你不肯说出药方,连处理药渣都小心翼翼,当然是怕人通过解药猜出毒源,进而疑心到我。”
十一慢慢地旋着茶盏,“韩天遥入京这么久,你确定他的确已经复明,并没有急着进韩府查看,大约就是派人去绍城打听为他治眼睛的是谁吧?”
宋与泓苦笑,“我打听过随他来京的女子,一个年纪不对,还有一个容貌不对,原猜着你是不是在西湖边祭拜与询哥哥后便离开了,所以赶紧派人去绍城仔细查访过,才确定他的十一夫人就是你。因怕行.事卤莽把你惊走,所以一直在等机会。”
直到这日装醉,直到韩天遥克制不住自己的猜疑叫出了十一,直到看清十一一如往昔的情谊。
十一啜茶,“假如我收了那纸笺,却不曾赴约呢?”
宋与泓替她拂了拂零散垂落的碎发,轻声道:“我说了不见不散,你不会不来。我记挂了你两年,我就不信你一点都不记挂我。”
十一白了他一眼,“既娶了尹如薇,好好跟她过吧!她对你还是挺不错的。”
宋与泓嗤笑,“是不错,害惨了你,还想着嫁我。那我便如了她的意。我娶了她,第一个月各种宠她,让她尝尽夫妻间的乐趣,然后……我再也没碰过她,见面就损她,带各种各样的美姬回来气死她!她让我的朝颜尝了从天堂到地狱的滋味,自然也该换她尝尝了!”
十一神色便有些古怪,“泓,她待你其实是真心的。”
一个真心,一个无情,受伤害的当然是真心的那个。
且十一虽未出阁,江湖跑过,深宫待过,并非完全不懂男女情.事。
一辈子不得夫婿宠爱不可怕,可怕的是夫婿给了她百般宠爱后赠以天悬地隔的万般冷落;一辈子的处.子之身不难熬,难熬的是历过男.女间极.致欢.愉后的空旷荒芜。
宋与泓却很是漠然,“她待我真心,我便必须还以真心?我待你还是真心呢,我还是你自己认可的未婚夫呢,为难了与询哥哥,你不是一样大嘴巴抽我?何况那个自己贴过来的贱人!”
十一道:“泓,我不认为为了大楚就可以牺牲韩家近百条人命;这对韩天遥太不公平。我也不认为对尹如薇以毒攻毒就妥当。从她的角度看,她只是自私了些。”
宋与泓冷笑,“自私?为了她的自私,皇上伤心了,皇后疑忌了,与询死了,凤卫散了,皇宫乱了,而你……”
<他凝望着十一绝美却不复往日朝气的清冷面庞,隐忍地捏紧茶盏,好一会儿才道:“朝颜,我要保护我想保护的人。不论是亲人,爱人,还是百姓。请允许我也自私下去。”
他认真的面庞看在十一眼里有些陌生,却越发心酸。她纤细瘦白的手搭到他的手背。
宋与泓神色间的阴霾顿时破开,扬上豪爽笑容的面庞一如十一记忆中的模样。
他道:“朝颜,便是千夫所指都不妨,只要你还肯站在我身边就够了!”
十一当然还站在他身边。纵然不认为他做得对,她依然护着他,不让人察觉他的过错。
但十一的确头很疼。
她问:“聂听岚是怎么回事?”
如果说原来韩天遥还有些不确定的话,那夜驿站相会,聂听岚带来的消息已将他些许疑心打消得干干净净。
聂听岚等于以施家人的身份证实了灭门之事乃施铭远所为。而以聂听岚和韩天遥曾经的情感,她完全没必要向他撒谎。
宋与泓很快答道:“她什么都不知道,但我确凿地告诉她,施家为了她和忠勇军夷平了花浓别院,韩天遥会报仇,会有危险。所以她立刻跑去找韩天遥,劝他小心行.事了……她对韩天遥倒也是真心,不过韩天遥……”
他小心地看着她,“你当然不会真的是他小妾,对不对?”
“你说呢?”
宋与泓便松了口气,转而笑道:“不过,他好像很在乎你……”
“嗒——”
画舫忽然撞上了什么,停了下来。
二人忙看时,原来画舫趁着风势,已经飘泊到了金雁湖的另外一边,船头破开了萧萧芦苇,撞到了湖堤边
十一叹道:“到岸了!”
不知不觉,就到了岸。
虽有些措手不及,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
十一回到韩府里,天尚未明,周围一如她离开时那般安谧沉静。
她竟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气,就如当日通过师父安排的艰难考验后,好容易回到自己房间的那种轻松愉悦。
老宅的屋宇太久不曾修整,轻轻推开窗扇时还是有低低的“吱呀”声。
她飘身跃入,慢慢地掩上,顿身听着韩天遥那边卧房并无动静,才取下腰间纯钧剑,正摸索着火折子待要点上烛火时,黑暗中忽有火星滑过,便见墙边竹榻上一支火折子亮了,照出韩天遥沉静俊朗的面容。
他站起身,徐徐走到桌畔,将银烛点燃。
“韩天遥……”
十一张目结舌,再不晓得他在房中等了多久,却莫名有种红杏出墙被抓了现行的狼狈感。
韩天遥却视若无睹,指着桌上的清水道:“已经给你换了清水,想洗涤灰尘也好,想调制什么往脸上抹的药粉也好,都随你。还有,正堂里有糕点和茶水,大约还温热着。若是饿了,可以吃些再睡。”
他这样说着,点漆般的黑眸却沉沉往她面庞一扫,唇角笑意微微,居然甚是柔和,再看不出不悦之色。
“嗯,如果懒得抹药粉,这样也挺好。横竖你很少出这院子,把脸上抹得坑坑洼洼做甚?”
十一道:“据说对着坑坑洼洼的脸吃饭,可以减肥。”
韩天遥道:“胡说八道。花花天天对着你这张脸吃饭,怎么越吃越肥?”
“……”
韩天遥已若无其事地踏出她卧房,临关门时又向里探了一眼。
“对了,开窗关窗时大方些。那样笨手笨脚,看着……太调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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