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氏被贾儒家派去的管事接回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快到7月中旬了。
看着这个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的老妪,贾儒心中既悲凉又惭愧。
他曾想过不再管香菱的事。虽然是他的引导使薛、夏两家的亲事提早了许多,但是香菱原著里也是要受罪然后解脱的,他不过是改变了一下事情发生的时间而已,这并不是他的错……然而当看见香菱母亲的样子时,他却再也不能说服自己再袖手旁观下去了。
她本应和廖氏年纪相当,看上去却比她老了二十岁。这都是生活重压和亲人离散的打击造成的。
她由两个四五十岁的婆子扶着,虽然尽力想要保持冷静,身子却还是微微颤抖着。若非那浑浊的眼中仍旧闪动着希冀的微光,几乎可以说是个行将就木之人了。
“没想到香菱那个小丫头有这么好的出身,只可惜命太苦,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廖氏接待完了封氏之后,安排她在客房里住下。旁人只道是太爷原来的朋友上门来拜访的,并没有人怀疑到什么。
“所以说孩子小的时候最是要好好注意安全,灯烛花火不长眼伤了事小;另有一等奸邪小人专门拐卖富贵人家年纪小的子女。因这样人家的孩子大多相貌精致、天赋聪颖,养几年就能卖一个很好的价钱,因此再不容易,这些拐子们依然乐此不疲!可怜这些本来是人上人的孩子们从此改了命,若是运气好的还能卖到善心人家做下人丫头,运气不好的卖到什么不干不净的地方去都有可能!”
贾b听得撇嘴,知道现在家里自己最小,又是唯一一个不能随意出门的,所以每尝过年和元宵、清明、重阳等节日时,她总会撒娇耍赖闹着出去玩。这话就是说给她听呢!
贾儒点点她白皙光滑的额头,郑重道:“你还真别觉得我是在吓唬人,香菱还不是眼前的例子?你看金陵离得远,以为这事离你远得很;其实金陵也是南省首府了,繁华安定并不比长安城差多少,却也少不了这样的事,长安还不是一样?就算是天子脚下,这些鸡鸣狗盗的事想禁也是禁不完的!”廖氏也非常赞同,说得贾b诺诺垂头。
封氏在贾儒家住着虽然好吃好穿远胜过自己父亲的供应,却还是愁眉不展的。她心中一直难以平静,一会以为贾儒把自己这件事忘了,一会担心他们会为了袒护自己的亲戚想要把自己控制起来。
总之,她没有消息来源,就只能胡思乱想,几乎都已经要放弃接回女儿的想法了。想着在这里至少有机会能远远地见上女儿一面,也可满足了,直到三天后贾家人突然来找她,她还有些不敢相信。
其实救香菱这件事,说难不难,说容易却也并不容易,所以贾儒等才颇谋划了一番。
贸贸然去要人的话,薛家虽然并不是什么背景深厚难以对付的,却一向自视甚高,连卖个丫头都觉得丢脸;又有荣国府这个好亲戚撑腰。若是不搭理封氏,将她赶出去还好,要是他们认定是香菱招来了这件事……现在香菱还在她们手里,就凭原著里薛蟠打香菱的情节,会对她做出什么惩罚都不好说。
“好在甄老先生跟江南甄家是亲族,虽然他们这边没落了,但是上赶着求一个庇佑,甄家还是会答应的吧。”廖氏道。
她觉得,不论甄士隐一脉是否已经破落到依附于封氏过活了,他们既然提出了请求,就不能眼看着甄家的女儿这样。
贾儒却一点也不看好这个办法,摇头道:“你想的虽好,但是士隐家跟甄家也只是普通族人。就像咱们贾家那些族亲一样——平时打个秋风办点小事什么的都容易,但是要冒着得罪世交贾家的风险为没有任何利益的普通族人出头,甄家当家的怎么会做这样的事?薛家虽然也只是贾家的亲戚,却自己还有些势力,跟士隐家明显是不同的。”
贾儒也知道皇上现在并没有准备好收拾四大家族,毕竟周贵人一系最近刚刚倒台,支持她的那一系朝臣已有一大批革职查办的了。为了朝堂稳定,贾妃这一边的暂时还不能乱动,所以跟薛家应以怀柔政策为主,还不能把他们逼急了……
高氏找了个薛蟠不在的时间,带着封氏从南边带来贩卖的几种生丝,无比真挚地拜访了薛姨妈。说:“有朋友从南边带来的好丝,我们原本预备给二小子成亲使的,现在匀出两匹来,送你们给夏姑娘当聘礼!”
薛姨妈见状,也客客气气地接待了,寒暄时却有些不冷不热,远比不上之前。她也有几分不满,毕竟封氏是住在他们家的,薛姨妈接到宁府送来的消息时就在怀疑是不是这家人想要故意陷害他们了。
然而高氏真假参半的抹泪道:“……也不知道是谁告诉了她,那封氏突然跑到长安城来找女儿——你知道她已经家破人亡了,就靠着找到女儿的信念活着,听到一点消息就当真——只因当年我们太爷跟他丈夫曾经是朋友,所以实在不好赶她出去,看她也有几分可怜,如今就让她住在家里的偏院里。只是事有亲疏远近,我们也不会拎不清,所以今日我好不容易抽个空出来,就赶紧过来告诉姨太太知道了:这件事依我看,赶紧应了她,把那女孩子送走得了!可不能让大侄子之前的案子被翻出来,否则岂不是前功尽弃了!你们马上就要娶夏姑娘了,让人家夏家听说了这件事可怎么好?况且……当年花了不少银子打点吧?那时还好有贾大人做府君,若是现在翻了案,金陵府现任的府君刘大人可是跟贾家不睦的忠顺王一系之人呐!这是咱们好,所以我们才敢过来说,旁人我可不敢说,否则还得当我们是不安好心的……”
薛姨妈确实怀疑高氏是不安好心的。不过高氏的话她渐渐也信了,毕竟她曾给贾儒家送过不少好礼,这些大官人家从来都抵挡不了金钱攻势的,便以为贾儒家也已被她笼络住了,真心为她儿子谋划呢!只抱怨道:“我哪里不知道这件事送走香菱了好呢?只是我那个孽障不省事——平日里他已经忘了香菱的,这下一听说有人来要人的,又生气起来,非不肯撒手,我还能怎样?况且是签了死契的,若是我们真的不给,她还能如何呢?”
高氏深知这是薛蟠男人的劣根性上来了,自己再不喜欢的女人,宁肯放在后院里关着也不肯放走。她在心里不屑地冷哼,嘴上却赞道:“没想到大侄子还这么有情义!香菱那个娘自然不足为惧,只是……”她压低了声音,薛姨妈很配合地把头凑了过来。
高氏便道:“只是甄家还是要给几分面子的;况且此事是不宜宣扬,越少人知道越好的,否则有心人知道了以前的案子,贾家也不好明着替你们出力的。”薛姨妈点点头,自以为知道了高氏前来的原因了——怕连累到贾家嘛!
“……此刻把香菱送走,你们家的新媳妇知道了心里得不知多开心呢!那些规矩大的大户人家也时常有成亲前遣散通房侍妾的例,这可是得好名声的机会呀!让新媳妇高兴了,两人也可更和睦,夏家也满意了。这香菱虽然不错,可是她这样的也不是没有,以后再想要什么样的妾再买不就是了?”
薛姨妈对此言相信了不少,千恩万谢地送走了高氏,回头直接就把香菱送过来了。
贾儒就等这个。他动作很快,连夜就把抱头痛哭的封氏和香菱两人送上了船。所以等半夜喝高了回到家听说自己的侍妾已经被母亲做主放出去了的薛蟠闹将起来到贾儒这里要人的时候,封氏和香菱早已在不知道多少里以外的水面上了。“这小娼/妇,定然是她招了那个老娼/妇过来!看我打死她!”薛蟠恨恨地催了一口,发狠就跑了出去。
“畜生安敢放肆!”贾儒虽然料到薛蟠定然不会老老实实认栽,可是并没有料到他竟然赶在大半夜到自己家来撒野……
贾敖、贾瑞甚至贾琅都不在,家里除了女眷就只有老太爷坐镇。薛蟠本来就没把贾儒这一系的贾家人放在心上过——本来嘛,贾家当家的是他的亲姨丈,他们不过是贾家的偏支旁系罢了,又一向低调谨慎,从没得罪过他——现在仗着喝酒壮了胆,他就更天不怕地不怕了!
薛姨妈和薛宝钗拦阻不及,已经被他抄了一根门闩跑出去了,母女俩急急忙忙收拾了头面衣服追出来。
薛蟠这里已经到了贾儒家门前,“砰砰”地就砸上了大门。
其他小幺们都是跟着薛蟠胡天胡地惯了的,初到长安时也曾老实了一段,后来见薛蟠得罪了谁碍着贾家的面子也都不敢声张了,他们的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这时也都跟着抄了各种家伙什,就等砸开了门进去抢人。若是有拦阻的就直接武力镇压,这已经是他们做得很习惯的了。
贾儒本来已经躺下了,只是迷糊着还没睡着。他本来觉得今天办完一件心头大事很舒畅,就是白白给了薛蟠一个“情深意重”的名声有些郁闷。不过没关系,反正他那个新媳妇夏奶奶闹事的花样多得很,将来有得是他们家鸡飞狗跳的机会……
正在这时,却听门房飞跑进来隔着院门报告薛蟠带人来闹,贾儒一激灵就醒了过来。
“好汉不吃眼前亏”,门是绝对不会开的。至少不开他堵着的那边。一时半会也不愁他真会砸开——都是一群养尊处优的家伙,又喝了酒,正手软脚软,哪有什么劲呢!
贾儒家宅子也不小,正门侧门后门角门一大堆,随意开了一个小门着人去九城兵马司报官,不一会就有都察衙门的人过来把他连同手下二十几个人都锁了去了。等薛姨妈和薛宝钗过来的时候只看到贾儒家门前散乱的棍棒灯笼,心中“咯噔”一声:完了!
贾儒为什么不给荣国府面子?笑话!反正现在黛玉也出来了,香菱也救出来了,其他人他都没打算管,有什么好怕的?若他辈分小顾及名声还罢了,他一个“脾气古怪性格古板”的老太爷,被小辈们欺到了头上,还不许他发发威了?此刻没了顾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就是不卖荣府的面子谁又敢怎样?
别说能听薛姨妈求肯的就只剩下王夫人一个了——贾母或许还会高兴薛家出点事,那样史湘云就可胜出了——就是贾母和贾家的其他人都来求情他也不会管。更别提贾政月前刚点了学差去江西了,贾赦从不理会薛家的事了,这两个辈分最高最能说得上话的男丁已经出不上力了。
其余的人谁还敢来他面前放肆?来呀,觉得自己文章写得不错书读得挺好不怕挨训的只管来好了,贾太爷从来只对会读书的人有好脸色……
反正贾儒在家里等求情的人等了好几天,贾敖、高氏、贾瑞和贾琅都有许多人拜托,甚至不管事的廖氏和挺着大肚子的杨氏都有人找,就是没人敢求到他面前来。
当然,在他“马上就要考试了还在家里待着干什么”把贾琅赶回国子监里去了以后,贾琅也清净了下来。
他乐得清静,非常愿意把跟薛家撕破脸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来——就是我说的,就是我不让我儿子、媳妇们跟你们家的人有关系!就是我非要公事公办非把那个酒后闹事的薛蟠送官还不许都察衙门放人的……
薛家没辙——薛姨妈只会哭,求了高氏人家不见;又求了几次高氏总算见了,只是神色冷淡道:“我们老太爷这次气狠了,恐怕帮不上忙了……养出这样的儿子,大半夜砸朝廷命官家门……哼!”只好辗转再拜托别人。
薛宝钗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也不好四处卖面子,只得让自家下人花银子去打点。总算在衙门一套办案程序完整走过了以后,才把在牢里被“照顾”了一番的薛蟠捞了出来。
夏家本来也想退婚的,只是想到自己女儿的本性……夏太太就果断的维持了原来的成亲计划。
多好的机会啊!女婿出了这样的事她家都没有退婚,可见夏家是重信诺的人了;而且从此就可以让女婿的气焰大大矮了女儿一头了。
她答应薛蟠这个人做女婿的时候就知道他是无才又无德的,根本没想着他有多出息,只要能让女儿把持住他日子过得下去就行了。这也造成了夏金桂一进门就比原著中更嚣张跋扈了许多……
不过自此薛家恨上了贾儒家。然而当他们想要报复时却愕然发现,无论在何处,荣府这个正经袭爵的说出来的话竟然比不上贾儒家这个贾家旁支的一个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