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儒自穿越过来,最心满意足的是可以随心所欲地做学术研究,最不满意的却是这里的生活质量太差。
不是说他的生活不够富贵。其实恰恰相反——自从他的棋社开张后,他家里的盈余已经一年比一年阔绰了。按照他对荣国府每年收到的年礼的推测,他的收入已经可以相当于一半的荣国府了。当然那些灰色收入有多少他并不清楚,只是荣国府的人员开销和各种应酬却超过了代儒家的四倍还多。这样算一算,荣国府除了个别有权的主子之外,竟然都没有他这个不声不响的挣得多!
然而再多的银子都买不来淋浴器、谷歌学术搜索引擎、自助餐和抽水马桶,尤其是在当他想要出趟远门领略一下古代大好河山的时候,那又慢又颠的马车彻底打消了他的旅行兴致——他还是在长安城旁边溜达溜达吧!
夏天不管多热,为了仪表,哪怕在自己的房间里都不能光膀子、吹电扇;
大冬天冷得打颤,虽然捧了手炉、脚炉也穿上了最华贵稀有的狐狸皮大氅,贾儒依然无比怀念家里的电暖气和羽绒服。
还有一项也是他一直很讨厌、不得不遵从却一直不能习惯的事,那就是——留胡子。
其实他穿过来的时候贾代儒就已经三十五了,已经开始在唇上留了胡子,记得专门有一个字形容这个位置的胡子,叫做“髭”。他总觉得这种胡子像鬼子,再加上年龄的增长,他也就顺势把下巴上的胡子也蓄起来了。
他是真的很讨厌这个东西的。对于一个学者来说,灵感和时间都是十分重要的,而胡子不但要花时间整理,还常常在睡觉、吃饭的时候影响到他的生活。他本来对形象的要求就不高,这也是许多学者、科学家的通病了。
然而古人可不这样。这里的人,不论是有钱没钱的、身份地位如何,总是对仪表特别在意的——
《弟子规》言道:“冠必正,纽必结,袜与履,俱紧切”,连一个挑担子卖货的都知道把胡子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出去,他一个一大群奴才服侍的主子,又怎么能任由胡子散乱着出门呢。
但是他又不能随便把它刮了。因为现在的读书人风气就是如此——
吴兆卿、贾赦、贾政、贾敖……所有他看到的读过书的男人,在三十岁以后都会逐渐开始留胡子,并且以此为美,他简直就奇了怪了!然而他也知道,不找麻烦的方法就是和大家都一样。所以,穿过来十多年了,他一直郁闷地保留着这部胡子,还有越长越乌黑顺滑的趋势,以至于有些不太熟的人还称赞他“美髯”,他都要无语了!
这日他跟吴兆卿约好了申时到他家去修面——
原来,自从贾儒穿越过来那日起,虽然做着其他各种事情,但是为了改善自己的生活质量,他还是一直在孜孜不倦地努力着的。他从来不是委屈自己的人。
他转遍了大半个长安城,在无数次的实验中成了一批老手艺人的老客。有修脚师父刘大、治跌打损伤的老道“王一贴”、做早点的席老汉和他的小孙子、卖文具的“菁华园”老板冯四,还有修马车的老木匠开叔,就是没找到一个合适的修面师父。
他打听了许久,修面的人手艺人本来就不多,手艺好的就更少了。毕竟修面、剃头这样的活,哪怕是给乞丐、罪犯做,也是要站着的;而修脚则不同。修脚虽然整天拿着别人的臭脚丫子,但是就算是给皇帝、达官贵人修脚,那修脚师父都可以坐着,这也间接导致了修面师父比修脚师父地位低下的现状。
最后终于被他寻到了家传修面的丁哑巴家,好说歹说让人放进屋,又用了许多时日才摸得丁老汉肯给他修面,后来才知道,这丁哑巴竟然已经到吴翰林家做门人了。
吴兆卿虽然知道自己家有这么个人,但是也不知道他会修面。想想自己每月胡子长脱了形的时候,也发愁的很,家里的丫头们手艺又不行,突然有了这个方便,哪有不高兴的?连忙把他的看门的事情免了,只在家给主子们修面就行了。
丁老汉虽然不大愿意让人知道自己是干这一行的,但是他入吴家时正在祸中,是受了吴家大恩的。既然主家要求,他也不得不操起老本行了。没想到主人家并未因为他业贱人哑看轻于他,反而给了多多的月钱,事情又轻,他便也高兴起来。偶尔替主子的朋友们修面,还能得到额外的赏钱,主子也并不阻止,让吴家其他下人艳羡不已。
两人在那里坐着用热布巾蒙上了脸,吴兆卿觉得无聊就跟贾儒聊起了天来。
“听说荣国府那位二老爷领着那位大名鼎鼎的宝二爷被他老子带去你那学里了?怎么样,是不是像人传得那般聪明伶俐、灵气非凡?”
贾儒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发现他蒙着布巾看不见,这才泄气道:“你也慢慢上了年纪了,那些闲汉没事嚼舌头传的话,你竟然也信!”
吴兆卿笑道:“我为什么不信?‘无风不起浪’,既然有人说,多少也有些影。否则,为什么没听人说他那兄弟贾环如何如何、他侄儿贾兰如何如何。”
贾儒暗暗叹了口气,回道:“也就那样吧!要说聪明伶俐,三个珠儿也比他不过;就是心不在学上。家里从祖母到丫头小厮都惯着,他父亲又一味只知道用强,让他更讨厌上学了。我如今也老了,管不了那许多,不过面子情,他爱怎样怎样吧。”
吴兆卿叹道:“珠儿的天赋虽然一般,那份用功就难得。他这一去,守中兄也是难过了许久,前段他那个小兄弟也去了,让他更消沉了,直到听说他女儿还留有一个遗腹子才缓过来些。没想到听了下人传闻说你们那西府里的苛待他女儿……守中兄一怒,索性跟贾家的走动也淡了。要说你们西府里那个当家太太还真是没见识,守着这么一个国子监里的先生,子弟们能得多少便宜啊,偏偏要把他推远了……”
贾儒冷笑道:“她也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小姐,谁知道她怎么想的呢?不过王家的家教一向是不许女儿多读书的,就连嫡出的小姐们不过略认得两个字,会看看账;自己不耐烦学的,如那位刚跟琏哥儿成亲的凤姑娘一般的,连大字都不识一个呢!”
“虽说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名门大宦里这样的还真少见!”说罢摇摇头,老丁过来,先给客人贾儒修完了,这才过来给主人修面。
老丁先和了香胰子水,用温热的水沤了,才给吴兆卿抹上,只听他道:“前些日子我老儿子回家,不知听到些什么话,就说让我离你们贾家远点。我问他是不是听见什么不好听的了,他也不肯说。我才说了跟贾家只和你比较亲近。他还不放心,只说‘贾家恐怕只有门口的石狮子是干净的’!出去后也不知哪里打听了大半月,才回来说‘贾家原来也有好人的。这保定知府贾文放我打听了,官声还不错。既然是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我却没打听到,只知道很会教学生,棋道也高,老爷一定要跟贾家走动就只在这一家吧’。我倒轮到他来教导我了!”
贾儒听了,不知该笑还是该叹,末了无奈道:“这是你儿子关心你!你说到这个……我如今也是战战兢兢——那两年皇上不知打哪里听说了我,非要延请我去国子监做博士,我好容易推辞了……谁知道贾家什么时候获罪事发?我已经老了,经不起这个折腾!我们虽然已经分了家,到底还是一个宗族的,将来跟着吃挂落就坏了!我真恨不得让文放也辞了官,一家子人都远远的躲到一个僻静没人的地方去了此残生……”
“……这话就过了!”吴兆卿见他情绪益发悲哀,连忙打断。“其实你也无须多虑,皇上是英明的,自然‘冤有头债有主’,跟你们没关系的事情到时候也连累不到。除非他们做的是那大逆不道、株连九族的罪孽。不过看他们那样子,想来也没本事做得出那样的事来。”
“……呵呵,借你吉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