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余庆点上一根狭长的烟,眯起眼睛陶醉了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感到了无尚的享受。
他讨厌雪茄的味道,辛辣刺鼻,而这种烟却格外细腻绵长,谁规定了当老大就必须要抽雪茄了?!
就像他如今坐上天合的这张最高的位子,不也是凭借他过人的智慧和缜密的条理轻轻松松坐上来的么?
那些曾经笑他怯懦,鄙薄他没有骨气的人,现在大概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吧。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呵呵笑出声来,继而引发一阵无法抑制的咳嗽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有人很小心地叩门,然后停顿,耐心等候。
曾余庆好不容易平息了咳喘,哑着嗓子喊了一声,“进来!”
门口站着的是他的亲信福威,领了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进来。
“曾爷,这位就是我跟您提起过的阿本。”福威欠身给他通报,又扭头低声对阿本道:“还不快叫曾爷!”
“曾爷!”阿本的表情诚惶诚恐。
曾余庆点了点头,夹着烟的手朝空中一挥,“坐下说吧。”
阿本看看福威,然后很小心地在曾余庆侧面的一张沙发里坐下。
“你就是老常的小表弟?”曾余庆看着他问。
“是的。”
“知道我在找老常吗?”
“……知道。”阿本开始嘴巴发干,“可我不知道他在哪儿。我们,我已经有好些日子联络不上他了。”
“福威。”曾余庆不理他,转头唤道,“去!把东西拿出来。”
三分钟后,福威提着一只箱子重新进来,放在阿本面前,打开,里面是铺得整整齐齐的数叠美钞,阿本看得眼都直了。
曾余庆抖了抖烟灰,跷起脚来道:“只要你帮我们把老常找过来,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好,这些钱就是你的了。”
“我,这个……”阿本对着那箱子钱吞唾沫,却不敢贸然答应。
福威捅捅他,“我什么我,给曾爷个明确答复吧。”
阿本的目光自始至终没从钱上挪得开来,最后狠狠心道:“好,我尽力!”
阿本走后,福威重返曾余庆的办公室。
“曾爷,你说这老常都失踪十来天了,会不会已经……”
曾余庆明白他的言下之意,肃着脸想了会儿,“他真要被人做了也是好事,不过,会是谁呢?”
福威忐忑地猜测:“难道是程英?”
曾余庆也在担心这个,蹙眉不语。
福威又道:“我一直在怀疑尤珊儿就是被他带走的,这家伙实在不识时务,江山都落到您手里了,还在替那个姓罗的守什么节操。”
“韦杰那小子根本搞不清状况,而且已经被毙了,老姜也没有机会再发言,赵仁发还在服刑,尤珊儿现在跟个死人差不多。”曾余庆喃喃地低语,“如果程英还活着,确实只可能去找老常了。”
他等待了数年,终于让他等来了机会——赵仁发的一次酒后吐真言,让老常知悉了罗俊那个惊天动地的秘密,他知道这个秘密值钱,几经周转才“卖”到了一个满意的价钱,当然,他是不会知道真正的买主是谁的。
曾余庆望着手上那张母子相偎的相片,一个狞笑浮现在脸上,“罗俊,这次你没救了。”
更令他惊喜的是,池清已经被警方先一步监控起来了,这真是连天都要亡罗俊了!
他收买了华帮的老姜,让他千方百计把线索往罗俊身上引,既能给罗俊制造麻烦,也为今后灭了华帮作好准备,实为一石二鸟的良策。
但是杜靳平的死和池清的被捕却没有让罗俊有所行动,这让他意识到,也许那个女人已经不在罗俊眼里了。
于是,那张照片“巧妙”地落到了尤珊儿的手上,那女人简直快疯了,她来找他商量,正中他下怀。
事实证明,女人一旦落入情网,智商就几乎为零。
尤珊儿接受了他的“试探罗俊”的建议,绑架了那个孩子,把罗俊成功“逼”离了泰国;紧接着,他怂恿尤珊儿去找罗俊对峙,一等他们“会合”,他的诛杀行动就得以顺利实施了……
只是凡事都难免疏漏,最终让程英成了漏网之鱼,也是他自己大意,以为程英很容易搞定,没想到是块难啃的硬骨头,没来得及下手,就让他给溜了。
“老常终究是个祸害啊!”曾余庆喃喃自语。
福威劝他,“依我看,您也不必过于担心,任他们两个,也搅不出什么大浪来。如今程英又拖着个尤珊儿,只怕他避我们还来不及。”
曾余庆想想也是,笑着回头拍拍福威的肩,“以后,天合会就是咱们的天下了。咱们第一个要收拾的是韩冬,谁让他杀了咱们天合会的前任老板呢!”
福威先是一愣,继而心领神会地随着他一起笑起来。
三个月后,曾余庆在泰国某家高级酒店的包厢内被人神秘暗杀,凶手至今下落不明。这则新闻和曾余庆生前的相片在泰国的报纸上刊登了出来,成为寻常人家茶余饭后的又一谈资。
在数万里以外的瑞士某城,程英正坐在别墅的阳台上,边啜着咖啡,边拾起桌上远道而来的报纸,那上面有一张曾余庆的遗像,弥勒佛般笑着,仿佛与世无争,相片旁边是用泰文写就的有关曾余庆的生前介绍,读着读着,程英的唇边泛起冷冷的笑意。
数月前的某日,他按着惯例向珊儿汇报日常事务,她脸色青灰,让他感到不安。
交谈完毕后,珊儿没有立刻让他走,邀他坐会儿。
她斟了两杯酒,一杯递到他手上,跟他近距离地挨坐着,欣赏他越来越窘迫的神色。
“看着我,程英。”她柔声命令他。
她的声音里有他无法抵抗的魔力,迫使他不由自主跟着她的指令去做。
他在她的眼里看到两个惶恐却又欢欣的自己,矛盾而瑟缩地在她眼光里飘摇。
“你是不是喜欢我?”珊儿的手在杯沿处缓缓摩挲,那纤柔的手指和极具魅惑力的举止令程英喉咙一阵阵发紧。
他什么也不敢说,可是通红的面孔已经出卖了他。
珊儿无声地笑了,那笑容里既有征服的得意,也蕴含着某种凄然的无奈。
妖娆的气息象轻烟一般轻轻裹住了程英,触目所及是珊儿明亮幽黑的眼睛,他头脑开始发晕。
她的手指从杯沿上挪动到他腿上,眼里却带着某种疯狂的决然,“你能帮我吗,程英?”
“只要你说。”他记得自己当时嘶哑的嗓音说出了这么一句。
只要她说,哪怕粉身碎骨,他也在所不辞。
“替我杀了罗俊。”她鲜艳欲滴的双唇却吐出这样几个阴森的字。
程英浑身一哆嗦,脸上的红潮瞬间褪却,他清醒了过来。
“为什么?”惊惧的同时,他已经隐约预料到了什么。
珊儿见他如此反应,失落的神色溢于言表,她站起来,慢慢向窗前走去,说出来的话却掷地有声,“是我绑架了他的孩子。”
程英进天合会时已是罗俊执掌大局,他是罗俊一手培植起来的,但对于珊儿从前的手段也有所耳闻,知道她是个能干大事的人,但他又如何能料到她连这种“大事”都干得出来?!
珊儿猛地回头,目光触及到程英敌意与怜惜交织在一起的复杂眼光,她豁然仰头,把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然后咯咯笑了起来。
“怎么,你不会是想把我杀了,然后向罗俊领功吧?”
程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没有立场质问珊儿,这甚至跟忠心与否无关——罗俊与俞海棠的关系虽然已是过去式,但作为女人,珊儿的反应也情有可原,虽然手段上过激了一些。
他尽量保持神色缓和,“大嫂,这事你跟老板好好讲清楚,他应该不会怪你,孩子的事……”
珊儿厌烦地摆手,“没什么好讲的。”她睥睨着他,“你果然对罗俊忠心耿耿,难怪他什么事都告诉你。”
她凄然的表情让程英蓦地感到难过,“老板其实…..心里有你。”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安慰珊儿。
苍白的言语只能让珊儿继续发笑,“是么?他心里真有我吗?”她望着窗外的天空,似乎在苦苦寻求答案。
程英憋了好一会儿,才偷偷抬头打量她,却发现珊儿已经泪流满面,他一下子手足无措,走上前两步,很快又顿住,“大嫂——”
珊儿抬手胡乱抹了下眼泪,恢复了桀骜的神情,她似乎想再赌一把,就像当年她赌罗俊一样。
“罗俊已经找到那个孩子,他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了解他。这一次,不是他死,就是我亡!程英,你是他最信任的人,如果你能帮我,以后,天合会老大的位子就是你的。”
她说出这番话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声音冷得让人发抖,然而,程英还是发现了她坚强伪装下的脆弱,她说话时,攥紧窗框的手在不住打颤。
程英不忍让她伤心,可也绝不想做背信弃义的事,踌躇了片刻,才沉重地回答,“事情应该不至于坏到这个地步,我们再好好想想,也许有补救的办法。只要我在,一定竭尽全力保住大嫂。”
听到他最后那句话,珊儿倚在窗边向他嫣然而笑,在晚霞的衬托下,她明媚的容颜有种圣洁凛然的美丽,掺杂着一缕淡淡的凄婉。
那个下午,程英竭尽全力想要挽留住些什么,他是多么不希望看到珊儿与罗俊感情破裂的局面,那绝不仅仅只是一段美丽童话的终止,更将是拉开一场腥风血雨的序幕!
然而,他什么也没能改变,珊儿当晚就失踪了。
程英心急如焚,派人四处追踪,却没来得及阻止珊儿,她带着几个亲信跑路了,去向不明。
矛盾了良久,他确信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得万般无奈地把真相告诉了罗俊!
罗俊给他的指令是按兵不动,等他回去处理。
尽管程英也猜到珊儿很有可能是去找罗俊对峙,如此一来,两人的处境都会非常危急,但从大局考虑,他还是听从了罗俊的安排,稳在泰国的大营里。也因此,他终于知悉了这一场好戏的幕后主使是谁!
曾余庆,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将他的真实内心暴露于阳光下,不仅收网追捕罗俊与珊儿,还同时网罗天合会的弟兄,順者昌,逆者亡。
程英在几个弟兄的安排下,连夜出走泰国!
连他都没想到,最终的事态竟然会以如此惨烈的局面收场!
他扔下报纸,重新举杯呷一口咖啡,心绪渐平,如今,恩怨都已了然。
程英深情地眺望远处的草坪,嘴角缓缓勾起,如一轮清晨的太阳,充满温情。
一个坐在轮椅里晒太阳的东方女子,正在护士的陪同下观看几个小孩踢球嬉闹,她的表情是那么圣洁纯净,如同初生的婴儿一般,没有一丝杂质,只是安静地观摩,犹如一尊完美的雕像。
过去种种,均恍若一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