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时光,两人都是心不在焉。
“他们……是谁?”海棠问。
她一般不会对郑家的事多嘴,但这一次实在是忍不住,当然,她好奇的目标不是冯叔。
“唔,我爸爸的朋友,很多年没见了。”蓉蓉含糊地回答,刚才的兴奋劲儿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脸上转而浮起一层冷静的忧虑。
也许是因为性格的关系,蓉蓉并不习惯将家里的事情竹筒倒豆子似的讲给别人听,即使是她认为最好的朋友。心底的不安越来越浓,她再也无心在琴房里呆下去。
“海棠,不如我们......今天就到这儿吧?”
海棠有些意外,蓉蓉还从来没有提早下课的习惯,她抬头看看窗外,光线越来越柔和,离结束的时间倒是也不远了,便没有反对,早些回去不是坏事。
蓉蓉已经起身朝门口走去,“我让周婶去叫司机过来。”
她站在楼梯口唤了几声,周婶很快上来,听蓉蓉一吩咐,立刻回道:“向师傅被先生差去办事了,怎么也得有二十分钟才回得来。”
海棠一听便乘势说:“那我坐公车回去好了,也很方便的。”她其实不习惯坐郑家的车,虽然车里很舒适,然而那样的环境很难让她不觉得局促,太有板有眼了。
“那不行。”蓉蓉不依,“不如你在这儿练会儿琴,二十分钟很快的。”又吩咐周婶,“一会儿把厨房的点心拿两份过来给海棠。”
海棠对蓉蓉的固执简直无可奈何,盛情难却之下,只得认命地坐回钢琴边。
寂静的琴房里,海棠一遍一遍重复着那些耳熟能详的曲调。
手指在琴键上来回地跳跃,心思却早已不知飞去了何方,她就是有这本事,自己为自己伴奏,让那悠扬婉转的旋律成为她思考的背景,舒缓流畅……
小指轻柔地划过最后一个高音,“叮咛”一声,圆舞曲完满地画上了句号。
她很自然地转头,却意外地发现罗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斜倚着门框,双手插在兜里,脸上的表情仿佛被什么震慑住了,有一层朦胧的柔色,无形中化开了他面部的硬朗,他不知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了。
海棠吃了一惊,不觉站起身来,“有事吗?”
罗俊象被惊醒了似的,有些尴尬,“咳……没有。”
也许觉得这回答太过无稽,他不得不又加上一句,“你弹的什么……很好听。”
他的友善软化了海棠的警觉,神经也松弛下来,大方地回答,“李斯特的练习曲。”
罗俊偏着头思索了片刻,而后小心翼翼地猜测,“……古典?”。
“嗯。”海棠点头,他脸上那种莫名的神圣让她想笑,想必他很少听人弹琴,即使有,大约也是在酒吧听浪漫的爵士乐或者流行乐,而非练习曲。
“你弹了几年琴?”他对她好像很感兴趣,口吻却与方才那凛然的盘问有着天壤之别,谦和了许多,还有一种很自然的亲切感。
海棠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自己被自己吓住了似的吐吐舌头,又很快缩回去,“天哪!已经十一年了,我怎么觉得好像没多久时间呢!”
她的孩子气把罗俊逗笑了,他和声低语,“难怪弹得这么好。”
海棠也笑,心里的得意溢于言表,她是那种只要一高兴,就会成箩筐往外倒话的人,“除了古典乐曲,我也很喜欢爵士乐,温顿凯利的,红葛兰的,我都会弹。对了,我每周一和周五下午都在‘天琪咖啡馆’演奏,你听说过天琪吗?青石街上的那家,他们都说那里的咖啡很好喝,不过我不喜欢咖啡,感觉象是在喝泥浆水,我师傅这么说的,呵呵,你喜欢吗?哦,也许你喜欢。”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罗俊却只是保持着原来的站姿很闲适地盯着她看,即使隔着五米的距离,他的凝眸依旧能给海棠带来看不见的压力和紧窒感。
她被很多人盯着看过,也跟很多人对视过,可他的眼神却跟以往所有的人都不同,眼前的这个男人让她产生一种惧怕感,他的眼神分明是冰冷的,却又仿似藏了灼灼的火焰,不知为何燃烧。
“没有。”他对她连珠炮似的倾诉和提问给出简洁的回答,与此同时,他忽然挺直了腰,慢慢朝她踱了过来。
海棠一下子紧张起来,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胸腔里如战鼓一样擂响,呼吸陡窒,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到离自己很近的地方,由始至终,他的目光都未曾离开过她的眼眸半分。
“他想干什么呢?”她忽然产生奇妙的念头,“难道是想……吻我吗?”
仅仅因为听了自己的弹奏?
她很快就为自己涌起如此荒诞的念头感到羞愧和惊异。
罗俊的头却微微侧过,目光落在架起的琴谱上,他抬手指了指那本谱子,“你是照着那上面弹的?”
“不是。”她回答的近乎慌乱。
琴谱是为蓉蓉准备的,海棠弹奏的所有曲目都完整地装在她自己的脑子里。
罗俊伸手把琴谱取在手里,无意识地翻看着,仿佛他拿着的是一本武林秘籍,需要高深的功力才能够破解。
明白自己并非他的目标所在,海棠暗暗舒了口气,然后费解地审视着他的举止。
在五根线之间起起伏伏的蝌蚪静默着的时候根本没有什么意义,罗俊最终把谱本合上,轻轻地放回它原来的位置,他的目光再一次转向海棠——这个有着娇丽容颜的花季女孩,此时,她的面庞象被夕阳的霞光渲染过似的,透出可爱的嫣红。
“这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钢琴曲。”他的声音低柔而富有磁性,如同在梦境中一般,带着一丝久违的叹息,仿佛纯粹是说给自己听。
如此不吝赞美的口吻令年轻的女孩陶醉了,她开心不已,向面前的崇拜者绽放出一个极为灿烂的笑颜,“想听吗?我可以再弹一遍!”
罗俊望向她,淡淡地笑着点头。
可惜,没能如愿,周婶进来告诉海棠司机已经回来,正在楼下等她。
她离开时,很友好地向罗俊告别,心情因为莫名的愉悦而饱涨不已,而罗俊的神情却依旧恍惚,犹如从某个美好的梦中迟迟醒不过来。
此后的半个月里,海棠时常能在郑府见着罗俊,然而,令海棠失望的是,他又恢复了之前冷若冰霜的模样,象冯叔的影子一般不离其左右,有时海棠故意从他面前经过,他也象没看见似的保持岿然不动的神色,仿佛那次在琴房的失态真的只是他的一次梦游,与他本人无关。
从琴房的窗子远眺出去正好是一片碧绿的草坪,海棠经常能看见罗俊无所事事地仰靠在躺椅里晒太阳,宽大的墨镜遮住了他锐利的眼眸,她不禁猜想,不知道那黑色的镜片下掩藏着的是怎样的真实。
“又在看机器人?”蓉蓉笑着凑上来。
她可真是个鬼灵精,跟她相处久了,海棠就发现外界的传闻全是胡说八道,她眼里的蓉蓉不仅不傲慢,相反聪慧过人,还有着一颗柔软善感的心。只是对于海棠向她提出的常到外面去走动走动的建议,蓉蓉总是推三阻四,她的心结要比海棠想象的严重得多。
“他们会在你家住多久?好像很悠闲的样子。你爸爸可真慷慨。”海棠东拉西扯着,心里却愤愤地想,什么机器人,分明是条变色龙。
不过即便有怨愤,她也没把上回琴房的事跟蓉蓉说过,她觉得,那应该是她自己的秘密。
“不清楚。”蓉蓉的愉悦被压了一压,“可能有别的什么事吧,爸爸也不告诉我。”
两人趴在窗前,默默地注视着远处,各自想各自的心事。
“他怎么象冯叔的保镖似的。”海棠冷不丁又道。
“谁?”蓉蓉的思绪被她打断,倒是怔了一下,很快就明白过来,唇边止不住又溢满了笑意,这几天,海棠屡次提起罗俊,还每每用“他”来作代,蓉蓉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只是没有直接点破而已。
“可能还不是保镖那么简单。”海棠兀自徜徉在幻想里,异想天开地用手比划出一把枪的姿势,“也许他根本就是个杀手!”
她把“枪”瞄准天空,很酷地扣动扳机,“砰——”
蓉蓉笑弯了腰,“海棠,你其实不应该弹钢琴,你可以去写小说!”
海棠也为自己的“杰作”得意地笑起来,在她灿烂容颜的映衬下,蓉蓉的脸色却愈显苍白。
半个月后,冯叔与罗俊一起离开了郑府,听到这个消息时,海棠感到一丝很深的怅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