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疲惫,陈延还是一大早天不亮的时候醒了,像之前醉酒后糊涂一晚那一次一样,他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想着这么着吧,以后还很长,谁认得谁啊。
等他回到街上的时候已经不早了,西郊实在有些远,他是翻墙进的陈家,得亏他不是弱鸡,不过跳下墙头的时候还是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好不容易拖着累了一宿的身子偷偷摸摸地溜回了自己的住处,只想往床上一躺,睡个好觉。
“可算知道回来了,你不是又跟你那帮朋友闹了一宿吧?”他刚要推开房门,身后传来他阿么的声音,暗道不妙。
文非见他不答话,以为酒还没醒呢,赶紧吩咐跟来的小哥儿阿青把醒酒汤端进屋去,又拉着陈延进屋,一边还问道:“你昨夜宿在哪儿了?也不给家里说一声。”
“住酒楼里了,没去哪。”陈延低着头,尽量避免跟文非面对面。
“你这是怎么了?”文非觉得儿子今天不大对劲,把人盯仔细了,脸上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不会发现了吧……”陈应心里直打鼓,手不自觉地把衣襟扯得紧实一些。
“是不是病了?你瞧你这脸白的。阿青,你去请个大夫来。”文非心疼地摸着陈延的脸,“哎?你嘴唇怎么这么红,上火了吧。等会儿我去给你做个荷叶羹,降降火气。”
“呵,谢谢阿么。”他心里松了一口气。
“哥,你昨天去哪儿了?害我昨晚都没睡好!”陈遥听阿青说他哥回来了,一路小跑着过来,这会儿正扯着陈延的袖子以示不满。
“我这不是回来了,让我先睡一觉,睡醒我带你出去玩,乖啊。”他摸摸陈遥的头,哄道,他现在困得眼睛都快闭上了。
“阿么,你怎么了?”陈延听见陈遥疑惑地问了一句,回头一看,果然,他阿么的脸色不怎么好。
“你昨晚到底干什么去了!”文非一直是温和的,很少对他们生气,一下子把两人震住了。
“我没……”陈延还想掩饰,文非却开口打断了他的话:“那你脖子上是什么!我和你爹不阻止你跟你那些朋友来往,是相信你有分寸,懂得惜自己,你怎么能做出如此糊涂之事呢!”他气得眼眶都红了,陈延低着头不说话,陈遥双手紧紧拽着陈延的袖子,有点害怕,他还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
过一会儿文非拉了陈延过陈斌那去,又让下人把陈遥强行带回房了,怕他等会儿哭闹。
书房里,陈斌坐在书案后,文非站在他身侧,而陈延则在他们面前跪着。
“是温邢远吧?”陈斌的反应倒是淡定得多。
陈延没有答话,二人知他这是默认了。
“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一夜风流呗。”他小声回道。
“混账!”陈斌猛地将刚搁下的一卷书朝他扔了过去。
陈延心里也憋火,想也没想顶撞道:“那不然呢,反正温家我高攀不起!还是,爹你希望温邢远把我抬回去,然后再去跟别人生孩子?”
陈斌夫夫两个哑口无言,他们自是不舍得他受这般委屈的,否则他也不会至今仍然待字闺中。
“若早知是这种结果,你为何还与他胡来?连哥儿的本分都忘了。”
“哥儿从小听到大的训诫,又没人教过我。”
此话一出,陈斌和文非皆神色黯然,文非甚至背过身去擦眼泪。陈延只是逞一时嘴快,并不是有意责怪他爹和他阿么,现在看二老伤心,真是后悔不迭。
“爹,阿么,我没别的意思,这件事是我错了,你们别生气,我之后再也不敢了。”
“行了,起来吧,我也懒得管你了,随你去,自己别后悔成。”陈斌叹口气,冲陈延摆摆手,文非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陈延顶着一脸倦容,实在没有精力去宽慰他爹和阿么,先回自己房里,什么事都等睡一觉再说。
“有人在吗?”西郊的住户少,有几座零散的老房子,别院却是只有一座,所以陈遥毫不费力找到了温邢远的住处,上回温邢远做客陈家时称自己在西郊落脚,陈遥是找了下人问的。他确定自己没找错地方,可是他敲门有一阵了,还是没人来开门。
“搞什么!是不是林子听错了……”他正低声嘟囔着,面前的大门却缓缓开了。
“这位小公子有何事啊?”一个看上去比他大几岁的美貌哥儿探出半个身子,笑意盈盈的样子。
“我找温邢远。”陈遥有些不好意思,脸颊有泛红的迹象。
“我家主子已经回奉天城了,今早刚走,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了。”那哥儿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陈遥,看他一副羞怯的样子,觉得可能是主子的慕者,没放在心上,一句将人打发了,把大门一关。
“喂!”陈遥气坏了,欺负完他哥哥跑了,简直禽兽不如。实在气不过,往门上踹了两脚,愤愤地离开了。
“哼,走得倒是干脆。”他前脚刚走,陈延从一侧的墙根下转了出来。睡到下午的时候,林子急急忙忙来找他,说陈遥去找温邢远了,立马跟来了,方才那个哥儿的话他也听见了,而且他记得那哥儿是温邢远的得力手下,叫南菱,为什么他没跟着温邢远一起回奉天?
“老板,给我上几碟点心!”此时,陈延正坐在魏记点心的大堂里,翘着腿,一副大爷样。他刚从西郊回来,走在路上觉得嘴里一阵发苦,正好经过魏记点心,走进去了。
“来了!”出来招待客人的是魏初阳,他刚从厨房出来,脸上沾了一些面粉。他解了围裙随手放在柜台上,往陈延那桌走去。
“怎么又是你啊?”看清客人是谁,魏初阳忍不住嚷了一声。
“这说明咱俩有缘啊。”陈延笑眯眯的。
“哈,这是我家的店,有屁的缘!”魏初阳火道,这人干嘛老调戏他。
“那行,少东家,能不能麻烦你给我上点吃的?”
“什么口味的?”魏初阳的火气让他给憋了回去,别扭地问了一句。
“甜的行。”陈延回答得干脆,自顾自拿起桌上的茶壶,里面只是凉白开,他也不介意,倒了一碗一口干了。
魏初阳很快端了桂花糕、糖酥饼、核桃酥各一碟上桌,道:“现在甜的只剩这几种了,你是要在这儿吃吗?”他也是无语,没见过大下午跑来店里吃点心的,店里一般只有人来吃早点,点心什么的多半是打包带走的。
“苦的。”陈延已经吃上了,一口塞了块桂花糕,边嚼边咽,还斜眼看着魏初阳,好像在指责他们店里卖假货。
魏初阳愣了一下,也塞了块桂花糕,顿时觉得甜得发腻,他并不是很喜欢吃甜食,有些艰难地咽下去了,然后目光幽幽地盯着陈延,道:“你是来砸店的吧?上回的事情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不用谢我,举手之劳而已。什么时候成婚别忘了给我这个媒人包个红包。”
“你……”那天在云升酒楼他猜到可能是陈延救了他们,可这人也太乱来了,害他平白无辜被老爹揍了一顿,偏偏他又没法反驳他,毕竟他说的也没错,陈延不仅是恩人,还是媒人。
“不逗你了,都包起来吧,遥遥喜欢吃。”
魏初阳包好点心递给他,道:“算我请你的。”
“哟,知恩图报,不错。”陈延伸手接过糕点,顺便在魏初阳脸上捏了一把,捏完赶紧撤。
“陈延你大爷!”
在哥儿里面,陈延绝对算是与众不同的,风流俊俏的长相,**不羁的性格,他在白水镇的名声也不见得多好。五年前,街头巷尾穿的最多的便是他的事。
最初的十九年,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汉子,包括他自己。与陈玦不同,他从来没想过要寒窗苦读,考取功名,他十五岁辍学,开始跟着父亲学习如何打理生意,他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头脑聪明灵活,为人爽快,小小年纪,在生意场上混得也算如鱼得水,因此陈家老爷子也是很器重他的。
那时候的陈家还处于比较兴盛的时候,他也算是富家公子,免不了跟李济之流混在一块儿,李济跟他玩得最好。李济这人喜好美色,十几岁便开始流连欢场,陈延也没少出入过风月场所,但他从未动过真格,最多揽个美人调戏两把,对外便说家里管得严,不许他在外头胡来。而实际上,陈斌对他私事并未多加干涉,只让他注意分寸,等成家了要对自己的夫郎一心一意。
一次,李济喝大了,不听他的敷衍之辞,非给他点了个清倌儿,把俩人往屋里头一锁,自行找乐子去了。陈延一看没辙,将人搂过来搁腿上坐了,那小倌儿是第一次伺候人,略带些羞涩,让陈延松了口气:好在是个清纯的,要是来个热情似火的小倌,他可招架不住。
“来,先喝一杯助助兴,我喂你。”陈延倒一杯酒,递到小倌唇边。
那小倌懵懵然地干了,他学过怎么伺候人喝酒,还没开始呢,倒先被人伺候上了,颇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怀抱着这样的心情,在陈延的诱哄,他几乎来者不拒,很快一壶酒全下肚了。陈延看着瘫在自己怀里的人,轻呼一口气,把人抱到床上,双双脱了外衣,被子一盖,各睡各的。
他之所以这样,不仅仅是洁身自好,而是他发现他对着这些哥儿并没有那样的想法。他也喜欢美人,遇到长得好看的,也会调戏几句,甚至占点小便宜,但仅此而已,并无他想。别人都说他与李济,一个风流,一个下流。他也曾疑惑过,不过没深想,权当自己清心寡欲了。直到十九岁那年,他突然生了场大病,在这之前,他未看过大夫,从未吃过药。大夫手那么一身,把出他的脉象不似哥儿的,反而与汉子无异,所以他应该是个汉子。
哥儿的福印是与生俱来的,代表着哥儿的生育能力,而陈延是没有福印的,大夫说,他是不能生育的。这点陈延一直觉得无所谓,当了十八年的汉子,他也没兴趣生孩子。当时这件事情轰动了整个白水镇,近几年倒是没什么人提了,毕竟陈延常年不在白水镇。所幸,他爹和阿么对他还是一如既往,让他觉得做个哥儿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受。
而现在,他居然希望自己的额头上也能有那么一个小小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