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啊?”唐宁递给老头一碗热乎乎的白菜汤,里面还有一块泡的软乎乎的饼,然后对老头问道。
这老头不是没儿女,只是女儿嫁了人之后就未曾回来过。父子关系又不怎么样,所以到了老年,竟成了个鳏夫一样的人。
唐宁见他可怜,也就在每天做饭的时候多做一份给他,都是街坊邻居,相互照顾一下没什么,这也算是自己在做好事了。
只不过唐宁想要让这老头住进自家的宅子,老头却说什么都不肯,在这一点上,他顽固的厉害。
“不晓得。”老头美滋滋的喝了一口白菜汤,哈了口气:“反正不是找沈家的。”
随后,又从里面捞出一块肥肉,拎起来看了看放进嘴里咂了咂滋味儿,然后就皱着眉头说道:“嫩了,让你家那个小妮子下次弄烂点,都没化掉。”
唐宁敷衍的应了一声,就抓了抓头发,暗想这斗笠人总不能是来钓鱼吧?门口那条小溪,是一条鱼都钓不上来的。沈括父子俩天天在上游拿网捞鱼,这下游能钓到鱼就是怪事了。
自己也不认识人家,天气渐热,这人还戴着个斗笠,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所以唐宁就直接回了家。
身后跟着一群流鼻涕小孩,刘依儿就站在门口,夹着一个装满了干饼的竹箕冲孩子们招手。
本以为这就是一件小事,谁知一连三天,那戴着斗笠的人天天在自家门前钓鱼。这就让唐宁感到很奇怪了,在第四天傍晚给老头送完了饭之后,唐宁就回到家里,扒着门做贼一样偷看那个钓鱼的斗笠人。
看了一会儿,那人便走了。他家的车夫也是好耐性,竟在马车上生生的呆了好几天。斗笠人走,他才跟着走。
到了第五天唐宁终于忍不住了,早上递给老头一碗鸡蛋糕之后,就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
“啊哈,终于让老夫钓到了。”
还未走近,就听斗笠人大笑一声,提起手里的鱼竿,看着钩子上的小鱼呵呵笑道:“鱼不大,却狡猾的厉害,可是让老夫一阵好等。”
唐宁无奈的看着钩子上那条早就死透了的小鱼拱拱手道:“却不知这位先生因何而来?”
斗笠人回过头,瞅着唐宁笑道:“小子,你就是唐宁?”
“正是在下。”
“唔,听说你的师父乃是隐世高人?”
“师父常说他只是山野之人,远远不及高人之称。”
“满招损,谦受益,你师父深知此话含义啊。老夫问你,这句话出自何处?”
“这……”
见唐宁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斗笠人摘下斗笠,生气的用鱼竿尾部敲了下唐宁的脑袋。唐宁也很生气,不过瞅见这人两鬓发白,就咬着牙忍了。
隔壁那个老头就是把他骑在身子底下打都不会犯事。
忠孝仁义礼智信,忠于皇帝排第一,孝敬长辈就是第二。
“怎么,挨了老夫的打,不服气?”斗笠人斜睨着唐宁冷笑道:“满招损,谦受益,出自《大禹谟》,而《大禹谟》又出自《尚书》,你连尚书都没读过,还敢跑出来给你师傅丢人?”
“我我我……”
“我什么我?老夫再问你,何为君子?”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这个唐宁知道,得意的回答。
斗笠人连退数步,伸出一根手指头颤颤巍巍的点着唐宁,好半天才叫了一声道:“气煞老夫了!”
车夫连忙上前搀扶,唐宁也一把抓过在门口看热闹的刘依儿疑惑道:“我说的不对么?”
刘依儿看唐宁的目光里充满了鄙夷,张口说道:“少爷,人家问您什么是君子,没问您君子和小人的区别。”
“那我怎么回答?”
刘依儿翻了个白眼道:“这我上哪儿知道去。”
“不学无术!不学无术!”斗笠人指着唐宁咆哮:“皇城公事将你托付于老夫,简直就是对老夫莫大的羞辱!看你学无所成,一问三不知,你的师父也高不到哪儿去!”
果然,又是刘令作出来的幺蛾子。唐宁现在真是对刘令讨厌极了,这家伙现在当不了自己的保姆,就又给自己找来一个新的保姆。
唐宁神色不渝的说道:“先生此言差矣,家师教授在下学问,从不照本宣科。自从在下认字之后,家师就从未再强迫在下看书,背书。
与之相对的,是家师的言传身教。家师教与在下的东西有很多,学问一道,是在下最不擅长的。”
斗笠人不怒反笑道:“好好好,咱们这便好好聊聊,你师父都教了你什么东西!”
于是斗笠人就看着唐宁眼中闪过一丝狡诈,阴笑着问道:“有一个水池,两条水管,甲水管一个半时辰能将水池注满,乙水管两个时辰能将水池的水放空。
现在水池的管理员要在开着甲水管的情况下,用乙水管将水池的水放空,问几个时辰水池的水能空?”
“老夫败了。”斗笠人很光棍的说道。
唐宁瞪了斗笠人好一会儿,才咬着牙拱手道:“牛逼!”
斗笠人抚着下巴上的胡须大笑道:“此乃算学,非老夫所长。尺有所短,老夫在不擅长的领域认输,也不算丢人。
若是打肿脸充胖子,可就不是丢人了,这是愚蠢。”
唐宁佩服的说道:“先生高见,晚辈受教了。外面风大,还请进屋一叙。”
斗笠人呵呵笑道:“正该如此。”
“哎,别走啊。唐宁,几个时辰啊?”
就在斗笠人和唐宁准备进屋的时候,梦溪园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声喊。
紧接着就看见沈括从墙头跳下来,没站稳还摔了一跤。
沈博毅风风火火的将摔倒在地的沈括搀扶起来,就这,沈括还冲唐宁嚷道:“是不是六个时辰啊?”
“沈存中若是能把做学问的这份心态放在为官上,何至于此啊。”斗笠人看着沈括,摇摇头叹了口气,然后就跨步迈步进了唐宁的宅子。”
变态水池管理员这个问题,并不算难,属于小学三年级的范畴。但在古代,数学远远没有后世那么发达。鸡兔同笼都是个棘手的问题,更不要提水池管理员了。
答案是十二个小时,六个时辰不假,但沈括能这么快解答出来,却叫唐宁无比的惊讶。
他很想再跟沈括讨论一阵子,但眼下却是要顾好这个斗笠人。
便对沈括道:“是六个时辰。”
沈括开心的笑了,也不缠着唐宁,便带着一身的高人风范晃晃悠悠的回了家。
“父亲真厉害!”沈博毅崇敬的说道。
“老夫蒙的。”
“……”
………………
“庭中有树为困,砍掉树又成了囚,小子,你选得这个地方可不太好啊。”一进门就能看见那颗高大的梨树,落了一地的梨花还未扫净,小小的梨子也未长成,像是一个个花骨朵一样。
唐宁挠挠头道:“反正在下也不信这个,就任它长去吧。”
斗笠人却摇摇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但老夫这么多年下来,还是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那小子该如何做呢?”
“留着吧,困总比囚好。”
等于没说。唐宁心中腹诽。
斗笠人进了门,就大马金刀的往前厅的凳子上一坐。
早晨起床洗了头,头发还没干透的刘依儿,就赶忙烧了热水泡了壶茶,给两人倒了一杯。
那个车夫则是很自然的站在前厅的大厅口,瞅他那站姿,给他一把枪,这家伙就是个哨兵。
斗笠人捧着茶杯喝了一口,然后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长叹道:“回味无穷。”
唐宁说不出啥来,跟高人说话,就是这一点让人尴尬。
然后斗笠人就把茶杯桌子上重重一放,咳嗽一声道:“说说你在南山寨上的事情,刘公事在给老夫的信中,将你大加赞誉,把你说成人间少有的英杰。
今日一见,老夫却觉得有些夸大其词。
你自己来说说,你在南山寨上的事情,前因后果,都说清楚。”
刘依儿站在一旁竖着耳朵偷听,而唐宁则是眨了眨眼,见斗笠人一脸严肃的模样,吞了口唾沫便缓缓说道:“家师故去,晚辈安葬家师之后不久,就吃光了家中的存粮,无奈之下,只好出去寻找人迹,以求存活。
谁知,竟遇到了一头黑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