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宁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这也是很多人喜欢他的原因。
他虽然在朝堂上树敌颇多,但是正因他这个性格,赵煦从未对他有过忌惮,而唐宁也很好的回应了赵煦的期待。
这个世界上有恩于唐宁的人不多,牛叔已经长眠于地下,牛婶虽然尚在,但她的身体状况也不是很好,当初在简陋的环境下生出小石头似乎让她落下了病根。
其次,就是周怀,再然后就是赵煦。
在这一只手可以数过来的人里面,赵煦,周怀接连而去。
或许这是在一个时代结束时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但这无疑让唐宁悲痛万分。
前一天才因为周怀的一句话而有所振作,后一日就听到了他与世长辞的消息。
唐宁觉得这个世界在跟自己开一个针锋相对的玩笑,不然为什么偏偏是他要接二连三的遭受这种打击?
转眼间师父已经走了一个月了,唐宁的心情依旧没有好转。周成年纪也不小了,如今赵佶贪图享乐,蔡京一人把持朝政。
而他又不愿与蔡京同流合污,这辈子的官算是做到头了。
加上生父故去,他干脆辞了官,带着家眷回到了润州。
兄弟两个见面时,周成倒是看得很开。
草木尚有枯荣,人有生老病死再正常不过。
况且周怀活了七十多岁,无病无灾的走了,在这个时代,已经可以算是喜丧了。
唐宁也知道是这么个理,但是他怎么都想不通,前一天还在跟自己喝酒,劝说自己不要自暴自弃的师父,转眼间就已不在人世。
他这么多年,见惯了生死,但这种极度突然的感觉,实在是让唐宁一时间难以接受。
就想赵煦死的时候一样,他才派自己去河间府,没多久就驾崩了。
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唐宁总觉得有些不舒服,就像是……就像是他们两个人商量好了,要用自己的死来胁迫唐宁去收复燕云一样。
“老弟啊,这些年,父亲多亏你在润州的家人照顾啦。我这个做儿子的不孝,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得谢谢你啊。”
夜深人静,周成跟唐宁在家里喝酒。
桌上两三盘佐酒小菜,周成喝得醉醺醺的,握住唐宁的手说道:“不过父亲活到了七十六岁,算是长寿。
而且他老人家无病无灾,走的很安详,你也不用悲伤过度。
我听说你最近的状态一直不太好,我回来有一周了,见你也一直是这幅作态……没什么的,这是喜丧啊。”
他身为周怀的儿子都这么说了,唐宁也无力辩驳。更何况这是事实,他只不过是自己给自己加了一出戏,有些
被害妄想症而已。
举起酒杯跟周成碰了碰,唐宁一口把杯中酒喝光,摸着自己的大光头苦笑道:“大哥,你说的我又何尝不明白呢?
可是我这心里,是真的不好受啊。
你也知道,师父走的前一天,他特地跑到公鸡岭关怀我,为我解开心结。第二天他老人家就走了,我到现在都觉得这是在做梦……太突然了……”
周成笑道:“你这话可不像是一个将军能说出来的,我以为你这么多年征战沙场,早就见惯了生死,没想到还能从你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啧啧,真是稀奇。”
“我也是这么以为的,但是当这个人变成了师父,我就没办法置之度外的看待生死了。”
“算了吧。”周成摆了摆手:“春秋祭祀,以时思之。生事爱敬,死事哀戚。人死不能复生,今后就把父亲留在我们心中便好。
不说了,来,喝酒。”
两人碰了下杯,再次一饮而尽。
周成提着酒壶给两人的酒杯满上,然后问道:“父亲去见你,都跟你说什么了?而且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这两周打听了一下,听说你都躲到公鸡岭里面盖了个小院自己住去了?”
唐宁犹豫了一下,猛地干了一杯酒,然后把来龙去脉又给周成说了一遍。
周成摆了摆手道:“嗨,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儿呢。既然你觉得这件事成了你的心魔,那你把它摆平不就好了?”
唐宁一愣道:“我怎么摆平……”
“简单啊,给陛下上书,叫他再让你领兵作战不就成了吗?”周成说着,又咕咚咕咚的喝了一大口酒。
唐宁这个时候才觉得周成已经开始说醉话了,他说的容易,实际上要是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正想到此,周成忽然间神神秘秘的道:“嘿嘿,你是不知道,你培养出来的那个方腊有多厉害。
他已经率领义军攻破应天府了,我从东京城出来的时候,他正往开封府进军呢。
我给你提个醒,有句话叫解铃还须系铃人,方腊这小家伙本事太高,一般人降服不了,所以啊,这正是你再度出山的好机会。”
唐宁闻言便是一愣。
“顺便我再告诉你一个小道消息,我交接职位的那一天,听来兵部取东西的枢密院签书说,右相正在拟定你的新官职呢。”
“……”
最终周怀喝得不省人事,他虽然嘴上说着无所谓,但他内心里,一定对没有见到周怀最后一面而悲痛万分。
不过他带来的消息却让唐宁颇感意外,赵煦要重新启用自己了?
这天晚上唐宁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连带着王诗也没睡好。
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赵煦和周怀的脸,一个在问自己做什么,另一个就在说,既然答应了就要去做。
迷迷糊糊之间唐宁还是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
醒来的时候唐宁也记不清那是个什么梦,但是他非常清楚的知道,在这场梦里一共进行了六百多句的对话,其中不择手段这四个字出现了五百多次。
不择手段。
唐宁呆呆的望着天花板,陷入了沉思。
…………………………
曾布早就听说润州这地方不错,很适合养老。很多从京中退下来的大佬,最终都把养老地选在了润州。
这里不仅风景秀丽,还有寺庙与道观。亏心事做的多了总要找个信仰支撑自己活下去,那些大佬们无论是寻佛还是问道,在润州都能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带着赵煦的任务,曾布第一次亲自到了润州。
一下船,看着嘈杂热闹的码头,就觉得这地方恍惚间已经有了几分东京城的样子。
仆人跟在曾布身后下了船道:“老爷,要不您先找地方歇歇脚,小人去问问丹阳侯住在什么地方去?”
“不急。”曾布摆了摆手:“先逛逛也不迟。”
主仆二人说罢便一前一后开始闲逛,走完了码头走集市,走完了西市走东市,早上下的船,逛完已经是中午了。
随后主仆二人就寻了个食肆准备吃些东西垫垫肚子,曾布一边吃着这家食肆特色的蟹黄包,一边随意的看向店外的街道。
来来往往的人群不算拥挤,也不稀疏,整齐的街道上偶尔有一两辆马车驶过,安静祥和就是这座城市给曾布最直观的感受。
待此间事了,自己来到这里养老也不错。
曾布一边品尝着蟹黄包,一边想道。
门口走进来一大一小两个客人,大个的男子身材挺拔,小个的姑娘脸蛋精致的像个瓷娃娃一样。
看她的岁数,大概是那男子的女儿。
“客官请进……这边坐,您二位吃点什么?”
“小瑜姐,想吃什么?”
“唔……蟹黄包吧。”
“好,那就来两屉蟹黄包。”
“好嘞,二位稍等片刻!”小二转头就朝后厨跑去。
三月份的天气不算炎热,但今天似乎有点例外。所以那男子把头上戴的范阳笠取下来也不足为奇。
只不过曾布还是头一次看到脑袋如此光溜的人,最称职的和尚还会有些发茬,他脑袋上就真的是光秃秃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