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出城的普通百姓和仇视宋人的阶层在广源城内展开了小规模的冲突,到最后,还是李常杰武力镇压,这件事方才得以告一段落。
可暴乱的种子已经埋下来了,早晚有一天,这件事还是要爆发的,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其实最令李常杰头疼的不是城中发生的事情,而是宋军拒绝与他正面作战。
广源城这种大城,内有百姓,外有良田。在兵力充足的情况下,为了防止城池被围,城中守军一般来说是需要背靠城墙与出城迎击敌军的。
同时还需要派机动性高的骑兵在侧翼对敌军进行骚扰,如果能够用这种办法将敌军削弱,那么战事就会变得更好应对一些。
但李常杰每每将士兵派出去的时候,宋军就会扭头撤退。当士兵们前进,宋军的弓弩手又二话不说开始射击。
他们的箭矢对全副武装的交趾士兵杀伤力不是很大,但是箭矢上绑着的火药,却将城外结阵的交趾士兵炸的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附近的地形,又是丛林、高坡这种不适合骑兵作战的地形。到了最后,没有办法,李常杰只好收回部队。
如若不然,这就跟派人出去送死没什么区别。
首战失利,广源城中的百姓又陷入恐慌之中。接下来又过了两天,位于北门的宋军不停的佯攻,已经让北门的交趾守军精疲力竭。
城内的百姓,更是如惊弓之鸟一般,害怕下一次宋军的进攻就要突破广源城,杀入城内。
李常杰花了四天确定出南边的宋军人数不多,便在筹划从南门出击,先将南门的宋军吃下来之后,占据城外的一片地方,会合援军反攻过去。
然而就在他思考着如何执行这个计划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西边来了十几个交趾平民打扮的人,走在一条小路上,朝着广源城走过来。
守军极度的震惊,他们可是眼看着西边那片树林中去了宋军,眼前这十几个人,是怎么安然无恙的通过的?
他们难道没有被宋军俘虏吗?还是说……他们中有宋军的间谍?
“站住!”隔着老远,守军就在城墙上大喊:“敢靠近城墙一百步,就把你给杀了!”
“大人别动手!我们都是普通的百姓!”来人大喊道。
“你们从哪儿来的!”
“我们本就是广源城里的住民,说来惭愧,前几日我们趁夜逃了出去,结果遇到了西边的宋军。
在那边徘徊了两天也没发现能离开的机会
,我们便硬着头皮,准备硬闯过去。
但宋军把我们抓住之后没要我们的命,反而给了我们一些干粮和盘缠,让我们自己选择去什么地方。
我们稍微打听了一下,宋军说只要是百姓,他们就不会为难。我们便想着回来,到家里取一些东西再走……”
“胡说八道!”守军头子忽然走了出来,指着城下仰头看过来的十余人大声道:“你们定是与宋军达成了什么交易,想要进入广源城内散布恐慌,对也不对?”
“不是啊大人,不是这样的……”
“莫要多说!你们中定是有宋军派来的间谍!本官若是放你们入城,万一出了事情,对于广源城来说可就是灭顶之灾!”
“大人!我们都有广源城的民牌,我们都是广源城的住民啊!您若是不信,也可以把我们的邻居找来,他们一定认得我们的!”
“少说废话!”守军头子怒骂道:“你们这群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让你们活着都是在丢我安南国的脸!
弓弩手何在!把他们全杀了!”
“大人!我认得那个人!他是住在城北那条闹市上的,我家就在那边,我见过他好多次!他还是个卖……”此时,一个刚刚去了趟茅厕,才回来的守军看到城下数人,忽然指着其中一个人大声说道。
“休得胡言!弓弩手!动手!”
“大人!”
“把他也给我绑了!”
城下十余个交趾百姓见状惨叫着纷纷逃离,那名认出人来的交趾士兵,也被几个虽然不情愿,但却不得不这样做的士兵给绑住。
“小子,你是不是活腻了!”一个年级较大的士兵一边绑绳子一边在他耳边小声道:“这个时候你就是认识他也得说不认识,你要是非得认识他,不是等于给他陪葬吗!”
“可是他明明就是我们安南人!我还小的时候就见他在那边做生意了!即便不相信其他的人,把他一个人放进来难道不成吗?”
或许因为他是新兵的缘故,他很难理解老兵们这样做的意思。
他当初进入军队就打着一个想法,那就是守护广源城善良的老百姓。敌人若是来祸害百姓,他就会用手中的长剑,把那个人活活砍死。
但是如今,杀害百姓的并非是敌人,而是这座城池的守护者。这让他坚定的信念产生了动摇——到底谁是敌人?自己究竟在与谁作战?
城下的十几个百姓仓皇逃窜,城上的弓弩手内心中也是不愿意对他们下杀手的。所以一个个射出去的箭,就没那么要命,
很多人都是瞄着没人的空地随便射上那么一发,然后慢吞吞的装箭。
即便如此,还是有几个人中箭倒下。
他们惨叫一声,随后便摔倒在地。捂着自己的伤口,泪流满面。望着广源城的方向,目光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情绪。
委屈,不甘,困惑,愤怒,仇恨……
他们不理解,为什么这些守军要这么对待他们要这么对待。明明自己也没有答应宋军的什么条件,甚至还拒绝了他们送来的干粮和盘缠。
明明队伍中也没有混入宋军的奸细,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人。而他们手中的长弓强弩,为什么对准了自己?为什么这一根根本应落在敌人身上的羽箭,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你们不得好死!”一个胸口中间的百姓,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了这样一句话。
即便是在嘈杂的环境之中,城墙上的守军还是清晰的听到了他声嘶力竭的咆哮。
这是最恶毒的一句诅咒,没有刻骨铭心的仇恨,一个人很难对另一个人说出如此恶毒的一句话。
守军头子眼珠子红通通的,他指着那个躺在地上喊出这句话的人,怒吼道:“把他射死!集中火力!把他射死!”
“大人,这……”身边一个弓手犹豫着说道。
话音未落,手中长弓就被守军头子抢了去。随后身后守军头子又从他背后的箭筒中抽出数根羽箭,一根又一根的射向那躺在地上的交趾百姓。
“大人,他已经死了……大人!他已经死了!他身上已经中了六根箭了……大人!!”
守军头子充耳不闻,一直在重复着机械般的行为。抽箭,搭弓,然后再把箭射出去。
直到那人背后的箭筒中空空如也,他伸手一摸,再没摸到箭之后,才把长弓往地上一丢,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其余的数个百姓,侥幸逃走的寥寥。城外的空地上躺着十几具尸体,看上去孤零零的。
守军头子走到那个嘴巴已经被堵上的小兵跟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这小兵双眼红的厉害,脸上两条泪痕,满头的大汗,看来刚才挣扎的甚是用力。
“把他带下去好好看管。”守军头子最终低声说了一句,随后,他便转身走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后面,那个小兵似乎在说什么话。但是他的嘴巴被布条堵住,说出来的话,全都变成了意义不明的呻吟。
天空之上响起了一阵沉闷的雷声,一会儿,恐怕就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