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德堡一战终于落幕,西夏人从山中小路逃跑,折可适再追击,很有可能会遇到埋伏。因为目的已经达到,而且为了保险起见,折可适选择了撤退。
副都部署李浩率领大军姗姗来迟,见了浑身浴血的折可适,就走上来抱拳道:“折将军,本官来迟了,折将军莫要见怪。
西贼殿后人数很多,又皆是精锐。权第四将马综救援心切,陷入重围,本官费了九牛二虎,全军将士浴血奋战,才将他救出,本官不敢冒进,所以方才赶到。”
折可适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八个时辰的血战,三更天的突袭,全程他就没有看到李浩的影子。他自己领着八千人,加上环州过来的一千援军,苦战不休。
李浩轻飘飘一句话揭过,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但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折可适理都没理李浩,吩咐部下清理战场,他自己则是回到洪德城中去歇息了。
李浩热脸贴了冷屁股,非常尴尬。脸上带着僵硬的笑容,瞅着折可适远去的背影,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蕃官慕化嗤笑一声道:“李副都部署,您来的正是时候啊。俺们已经跟贼兵打了一天一夜了,您来了正好帮忙清理一下战场,俺们就先去休息了。”
慕化说完也扭头走了,李浩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他想跳脚骂娘,但他毕竟是理亏的一方。他率领的军队在环庆路已经是最大的集团了,但在这场战斗中,却一点作用都没起到。
心里把折可适和慕化骂了一万遍,李浩哼了一声,就开始吩咐手下接手清扫战场的工作。
战事结束,唐宁和种建中就要即刻回环州复命。
折可适与种建中攀谈了一阵子后,五更天时分,来自环州的援军就摸黑离开了洪德堡。
回到环州时天已经凉了,环州城上的守军远远看到这些人走大路过来,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之前已经有红翎骑士把洪德堡大捷的消息传到了环州,种朴喜极,消息一传过来,他就扒在城头上望眼欲穿的等待唐宁与种建中的归来。
进城之时,城上城下的士兵们都在不停的鼓掌欢呼,即便出去的时候是一千人,回来的时候只剩下四五百人了。
唐宁在路上就已经睡着了,第一次参与如此激烈战斗的他在得知夏军已经退去,折可适撤退的消息时,心中一直绷着的那根线就随之断掉了。
精神放松之后便是如潮水一般的疲乏之感,上一秒人还站在城墙上紧张的远眺,下一秒就已经成了一滩软泥,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折可适特地给唐宁找了一匹马驮着他,将士们都累的不行了,再背个他回去环州,路上弄不好还得累死一两个。
一觉睡到了大半夜,环州举行的庆功宴还没有结束。
将士们围着巨大的篝火吃肉喝酒,都在为这次酣畅淋漓的胜利感到兴奋。
唐宁腹中空空,出来吃了两块肉垫了垫肚子,就又回去睡觉了。
接下来的几天,唐宁都是在环州里面度过的。
种朴写了一份初期战报派人快马送往庆州,连通章楶的战报一同送往呈与皇帝。
这几天战场也清理完了,详细的战报也写好了,种朴就把战报交给将要带人离开的唐宁,让他顺便把战报送去庆州给章楶看一看。
很奇怪,历史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到来而有多大的出入,小梁后和史书记载的一样,差点被折可适捉到,她的大轿在折可适那一晚近乎疯狂的突击下,被毁于一旦。
她自己则是在士兵的护卫之下,从山间小路亡命狂奔。
陈克和那个偏将成了好兄弟,因为在守城的时候,陈克救了那偏将一命。
唐宁把交出指挥权给种建中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给了种朴,并且还对种朴说种建中指挥的有多么多么好。把种建中夸成了世间少有的人才,连种建中自己都觉得汗颜。
虽然对唐宁的话将信将疑,但种建中的能力还是得到了他叔叔种朴的认可。
那个官二代和再世诸葛董宿都死掉了,夏军攻城的时候,投石车丢进来的巨石很不巧的落在了他们俩身上。
似乎每个人都在这一次从战争中有所收获。
宋军收获了一场胜利,陈克收获了一份友情。折可适收获了名望,种建中收获了认可。
唯独自己,除了一段充满血腥的记忆之外,什么都没有收获……
………………
“洪德堡虽说是大捷,但这统计之后的斩获,未免有些太寒碜了吧……”
庆州帅府之内,章楶、周怀和高芳三人都愁眉苦脸的看着摆在书桌上的文书。
“除去那些牺牲和失踪的将士们,咱们从斩级上来折算,一共才获得首级三百二十一级。
缴获上面,大多数的军械都已经是破破烂烂的了,能穿的甲胄不过才五百多件,至于弓、弩,各类兵器则更少了。”周怀点了点桌子,轻声说道。
章楶笑道:“这些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咱们缴获战马六百多匹,骆驼九百余匹,还有监军以下铜印二十四枚及梁太后衣服、龙牌等物。
折将军不容易啊,孤军奋战竟能杀至敌军中寨,还能让梁氏丢下东西仓皇出逃,这在我宋军与贼兵作战的百余年间,还是头一回。”
高芳捋着胡子笑道:“没错。
况且贼兵落崖而死者,散在民间者,误饮毒泉者,失足坠入坑谷者,重伤而死者都已经无法统计了。
如果把这些都算上,在斩级数量上也不至于这么寒碜。
章大帅说的没错,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次咱们击破了贼兵中寨,这还是我朝开国以来,与西贼作战之中的头一回。
有了第一次,就有无穷次。这一次梁氏贼妇逃了,下一次就叫她命丧九泉!”
周怀摇头失笑道:“你说话像喝汤一样,要不是这一次折将军四处设伏,指挥出色,哪会有这样的大胜?”
章楶哈哈大笑道:“瑾瑜,你说这话老夫可就不爱听了,难道老夫就没有功劳么?”
周怀连忙道:“有的有的,大帅自然是有的。大帅知人善用,调度有方,如果没有大帅,折将军就是再厉害,也施展不出来啊。”
说完之后周怀就觉得很奇怪,要么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呢,跟唐宁那个小混蛋呆久了,连自己也变得马屁话一套一套的了。
章楶笑的肚子疼,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道:“都说徒弟是越来越像师父,怎么到了你这儿,掉个了个个儿,师父越来越像徒弟了?
就这油嘴滑舌的劲,跟那唐家小子简直一模一样啊,哈哈哈!
瑾瑜,你可要注意点,莫要晚节不保啊!”
“……”
就在这时,外面走进来一个小兵道:“报~!大帅,唐督运使的先锋已经进城,督运使马上就会回来了。”
“哦?”周怀激动的站起来道:“他可还安好?本官听说他曾率军从环州出发,去支援洪德堡的折将军。又与折将军合兵一处,血战八个时辰不止,他没有受伤吧?”
小兵为难的道:“这个……这个么,小人也不知道。要不小人去把先锋叫来,您再细细询问?”
周怀一拍脑门道:“是老夫糊涂了,那就麻烦你了。”
“是!”小兵告退,章楶和高芳就又哈哈大笑。
“关心则乱,瑾瑜你之前还跟老夫说,说你不在乎这小子的死活,还说什么,这是男子汉必须要经历的事情。
怎么老夫看你现在很慌嘛,这短时日觉睡的不多吧?哈哈哈!”高芳的嘴脸甚是丑陋,自打上次周怀不顾他的意见,拨给延州一大批粮草后,这个抠门的家伙就开始对周怀纠缠不休。
逮到一件小事都要嘲讽一阵子,弄得周怀是焦头烂额,不堪其扰。
现在又逮到了挖苦周怀的机会,高芳哪里肯放过?
周怀哼了一声道:“老夫身为人师,关心一下自己的徒弟有什么不对?”说罢,懒得跟这个家伙继续扯皮,就转身欲走,他准备去城门口迎接唐宁。
这时章楶笑着说道:“瑾瑜,你今天就莫要去了。”
周怀楞了一下道:“大帅此话怎讲?”
章楶笑眯眯的说道:“自打环州战事爆发,咱们庆州每日清晨到黄昏,都会有一个女子站在城头望着环州的方向。
今日好不容易那女子能等到要等之人,你周瑾瑜身为人师,还想去坏徒弟的好事?
老夫已经命人收拾出一间干净偏僻的好屋子来了,届时也好让这对小儿女好好的倾诉一番相思之苦。
咱们这帮糟老头子,就莫要去打扰了啊。”
周怀哈哈一笑,连连点头。
别看章楶如今身为环庆路经略安抚使,之前又用了在水源下毒的毒计。但此人心思细腻,是众所周知的。
当初一首婉约至极的《水龙吟》,多少才女读罢情深意动,即便是同时代豪放至极的文豪苏轼,读罢亦是浑身燥热,险些被掰弯。
在情情爱爱的事情上,章楶的见解自然是比自己高超许多的,这一点周怀非常的清楚,所以他决定还是听章楶的话,今天就先放唐宁一马。
而且这小子得胜归来,除了在环州休息了几天,剩下的时候一直都在忙,也是该趁着这个机会,让他好好的放松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