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亮,南山下的士兵们已经开始生火造饭了。张贺捧着一碗粥,就着咸菜吃的香甜,这是他身为主将的特殊待遇。
王志狗腿子一样跑过来,鬼鬼祟祟的从怀里掏出两块胡饼给张贺献上。张贺斜着眼睛看了看王志,面无表情道:“哪儿弄来的?”
王志呃呃了半晌,最后小声道:“属下遣人去城里买回来的……”
“你好大的胆子啊!你难道不知道现在正在作战吗?你身为副将,难道还不明军纪吗?”张贺一拍桌子,就是厉声疾色的斥责:“来人啊,把这个目无军纪的家伙给我拖出去打三十军棍,以儆效尤!”
王志哭丧着脸,谁能想到张贺这人居然是这种性子?明明自己之前去送礼的时候,他都笑呵呵的收下了,现在左右都无第二人,他居然能虚伪到如此程度。
门口的护卫是张贺的人,一听张贺发飙,立马冲进来一左一右把大喊冤枉的王志给拖出去了。
王志惨叫道:“不要啊,知州不要啊。”
“等一下!”张贺忽然制止了那两个护卫的行动,王志以为是张贺回心转意,立马变得眉花眼笑,刚要说话,却见张贺走上前,将自己怀里的两块胡饼拿出去了……
“……”
王志的惨叫声响彻军营的时候,众人没有听到。因为在南山上,一群人如丧家之犬般的冲了下来。
“列阵!”张贺听见动静就走出来了,一见这架势,心中大惊。难道这群人是铁了心要跟官府作对?
连忙下令士兵列阵,他便眯着眼睛细细观瞧。
发现从山上奔下来的人,并非皆是那些五大三粗的镖师,在其中还有不少妇人和孩子。
有的镖师身上背着上了年纪的父母,妇人背着孩子,这般模样,冲击官府的可能性很小,倒像是逃荒的。
见状张贺心中松了口气,看来朱亮上了山,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的。只不过这些人的样子和他想象之中略微有所出入,怎会如此混乱?
莫不是山上发生了什么变故?
想到此,张贺又连忙下令,让众士兵不要攻击逃下来的人。
山路不算长,很快那些人就逃到了官兵身前。一边跑,一边大喊:“别打别打!自己人!我们投降啦!”
有张贺的命令,再加上这些人的喊话声,众士兵自然不会再动手。
然而当士兵们让出一条路把这些人放进第二层包围圈再做收容的时候,人群中忽然寒光一闪,一名厢军的人头便落了地。
霎时间官兵阵营里面一片慌乱,从山上冲下来的人群中,也时不时会出现几个掏刀子对
着官兵砍的。
而官兵们为了自卫,很难保证自己不会伤及无辜。
一时间场面无比的混乱,那些妇人和孩子尖叫着,哭喊着。不想反抗的镖师在面对官兵伸过来的长枪长刀时,也不得不掏出武器自保。
这就导致下面出现了一片混战的模样。
厢军的战斗力本来就很低,再加上这场突袭让他们已经有了些退意。
王志强忍着屁股上的疼痛,拼了老命的吼着,让士兵们不要退缩,列阵对敌。
然而兵败如山倒,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的厢军,为了不让山上的众镖师逃走,还分散了兵力在南山各处。
镖师又都是一群习武之人,就算不甚精湛,那也比这群只知道捅捅捅的厢军强上太多。
于是很快厢军的防御阵型就溃败了,顶在最前面的厢军撒丫子就往后跑,第二阵的厢军见前阵如此亡命奔逃,一个个也心生怯意,两条腿哆嗦的厉害,需要将官把刀子架在他们脖子上,才能站稳。
张贺见状不妙,立刻吩咐手下去将其余地方的兵卒调集回来。
那手下领了命,骑了马就去通知守在其他路上厢军了。
南山也不算大,很快援军就从四面八方接踵而来。被打的哭爹喊娘的厢军一见援军来了,一个个打了鸡血似的,于是在一片喊杀声,哭喊声,以及慌乱的惊叫声中。
这场混乱终于被镇压了下来。
张贺面色铁青,他预想过一万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战后收拾战场,战死的镖师满地都是。一些打死都不还手的,抱着老婆孩子缩在一个角落里,满脸的凄然。
被误伤的小孩子,被误伤的妇人,甚至老人,也不在少数。
张贺下了马,走到一个镖师跟前,沉声问道:“朱亮呢?”
那镖师一愣,下意识道:“你是谁啊?”
“大胆,站在你面前的这位是权知润州军州事,宝文阁侍制,银青光禄大夫,曾经在汴梁城入过朝堂,亲眼见过官家,当过泰州、杭州签书判官厅公事,户部侍郎的张贺张大人,你怎能如此无礼?”
那护卫把刀一扒,说贯口一样说了一大段,听得张贺自己都有点发懵,就更不用说那个可怜的镖师了。
不过镖师还是弄明白了一件事情,就是自己眼前这位是个贵人,而且就是朱亮口中的知州。
想到此,镖师眼中一亮,连忙跪在地上道:“张知州,朱亮说您只处理主犯,对从犯既往不咎,这是真的么?”
张贺点头道:“本官确实是这般想的,但是你
们似乎并不想让本官这么做啊。”
张贺说着指了指满地的尸体道:“看看,本官特意吩咐手下人不要对你们下手,然而你们就是这么回报本官的?”
镖师悲愤道:“知州大人!您有所不知啊!这并非是我们的本意,是因为有害群之马,藏在人群之中。
发生这种事情,大家都不想的啊……”
张贺眉头一皱道:“这里面还有隐情?你快快说来。”
镖师点点头,然后便站起身道:“大人,此地说话不方便,不如……”
张贺挥挥手道:“既如此,来本官的营帐里。”
镖师连忙跟在后面,衣角却被自己八岁的女儿拽住了。
“爹爹……”女儿哭泣着喊道。
一旁的妻子拉住女儿的手,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道:“爹爹很快就会回来的。”
镖师心中便是一痛,随后见张贺快走远了,便朝妻子点了点头,紧走两步跟在后面。
进了营帐里,镖师便开始说起南山上发生的事情。
………………
朱亮与何蓉跟着安大哥进了他的营帐里商讨怎么个投降法,外面的众镖师,就互相散播这个消息。
一些人心有不忿,便聚在了一起,谋划着等这些弟兄们带着妻儿下了山,差不多安全之后,他们再跟官府来个鱼死网破。
聊天的时候,他们没有注意,三四个壮汉,已经悄悄的走进了安大哥的营帐里面。
但何玉却看见了,他一直在盯着那座营帐,因为他的心头非常的不安。他总觉得,姐姐会出事情。
当这四个壮汉走进去之后,何玉心中无比的紧张。因为这四个人都是安大哥的人,一个长虹镖局的镖师都没有。
于是他心中愈发的不安,便走到近前,撩起营帐的帘子往里面偷看,结果看了这一眼,他便浑身发冷,张着嘴巴啊啊出声。
姐姐死了,和朱亮一样,他们的脸上看不出痛苦,似乎是晕过去时,被杀死的。胸口一把刀子破膛而出,殷红的血液在这座营帐里是如此的显眼。
何玉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用尽全身力气悲凉的吼道:“阿姊!”
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动了无数人,安大哥的脸色阴晴不定,何玉也被营帐里的四个人抓住,等候安大哥处置。
待众镖师围上来时,何玉被安大哥挟在怀中,一把刀子顶着他的脖子,然而何玉还是挣扎不停。
他双眼血红,泪流满面,不断的吼道:“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你还我阿姊命来!我要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