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音整整循环了三遍。
仓库里的众人皆是一愣。梁承觉得耳熟,反应也快,精准地锁定了声音源头,说:“第二扇窗户。”
乔苑林差点就地去世,他居然百密一疏忘了关网课提醒。此时一手握着云台,一手在屏幕上乱戳,结果急中生乱地打开了手电筒。
要完。
大势已去,走为上策。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跃过残破的窗户,垂直落地。乔苑林被逮个正着,手电筒还给对方打了一束光。
老四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朝里面喊:“怪不得上网课,这藏着个中学生!”
乔苑林审时度势,决定套个近乎,道:“哥,我翘课来玩的。”
老四问:“好玩吗?”
乔苑林一脸乖顺:“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老四长相普通,皮肤黝黑,笑起来露出一排大白牙,说:“来都来了,那进去看看吧。”
乔苑林急道:“不用了吧……”
老四不再废话,一把薅住他胸前的包,拽着往前走,比拽一只带轮儿的行李箱还简单。
绕到大门进入仓库,到了里间,老四将他狠狠一推。
乔苑林向前趔趄了一步,站稳低着头,帽檐遮脸只露出尖尖的下巴。视野有限,他无法判断梁承在什么位置。
也不知道梁承会是什么反应。
实际上,梁承距离乔苑林不过一米远,一眼就认出来了。一瞬间的错愕后,他便明白乔苑林为什么会出现在岛上。
老四说:“应哥,这中学生在外面鬼鬼祟祟的。”
应小琼像古装剧里的皇帝选秀女,冲乔苑林说:“别害羞,抬起头看看。”
躲是躲不过了,倒不如有骨气些,乔苑林凛然地抬起头。
他同时看清了应小琼——这位起着非主流网名的应哥,长了一张比老四好看八百倍的脸。
仗着这张脸,应小琼穿了一件万紫千红、俗气至极、堪称挑战审美极限的花衬衣。可他穿着却更显肤白貌美,格外的明艳。
应小琼也很满意“秀女”的姿色,将乔苑林从头看到了脚,再看向柳毅时嫌恶地“啧啧”道:“死肥猪,这是你儿子?”
柳毅否认:“不是。”
应小琼说:“晾你也生不出这种颜值的儿子,除非被绿。”
柳毅:“……”
应小琼的目光返回乔苑林身上,问:“同学,你哪位?”
乔苑林已经偷瞄了梁承好几眼,他不敢贸然回答,又斟酌着望了过去。而梁承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肘,全无反应。
应小琼问:“认识?”
梁承干脆地说:“不认识。”
乔苑林愣了一下,早晨还帮他通马桶,这叫不认识?
也好,他也不愿意跟犯罪分子认识。
应小琼看见乔苑林胸包上的刺绣,念道:“新闻编辑部。你是记者?”
乔苑林含混地“嗯”了一声。
应小琼:“哪个电视台啊?”
乔苑林道:“就,平海市电视台。”
“牛逼啊,大单位。”应小琼大笑,“撑死了十六岁吧,当记者?”
乔苑林补充:“之子。”
应小琼踢翻脚边一只木箱,挂着笑说:“今天让你见识见识栀子花开。”
乔苑林:“啊?”
“这么俊这么嫩的小脸,我可舍不得动手。”应小琼道,“梁承,先砸烂他的手机!”
貌似不想动弹,梁承迟钝几秒才朝乔苑林走过去,近至身前,他伸手将乔苑林的帽檐弹高了一寸。
乔苑林满是防备,紧紧护着手机和云台。
梁承说:“给我。”
乔苑林小声道:“做梦。”
梁承捉住了他,手指骨节分明,像一把铁锁扣在小臂上,他越挣,被钳制越紧,两个人挨得越近。
等近在咫尺,梁承的低音落下来:“跟踪我?”
乔苑林反驳:“我们又不认识,为什么要跟踪你?”
梁承说:“在鞋底抹黑泥,你不嫌脏么?”
乔苑林继续嘴硬:“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梁承问他:“怕不怕被杀人灭口?”
乔苑林瞳孔闪烁,回击的话悉数卡在了喉间,默了数秒,他英勇就义地说:“你来啊,有种像打他们那样打我。”
应小琼不耐烦道:“梁承,直接撂了!”
乔苑林拼命挣扎起来,估计警方快到了,同时大声呼救。状似扭打了好一会儿,他自己把自己搞得气喘吁吁。
老四喊:“梁承,你行不行!”
梁承说:“有点撂不动。”
柳刚闻言,躺在地上迷惑地蠕动了两下。
抢夺中云台一角猛地撞上乔苑林的胸膛,戳得皮肉生疼,他捂住心口,面露痛苦:“啊……”
梁承一巴掌呼了过去。
乔苑林吓得紧闭双眼,放弃了抵抗。
片刻后,那只手掌落在他的头顶,不轻不重地将帽檐压了下去。他怔忡地睁开眼,听见梁承说:“我跟他认识。”
认识的界限很广,应小琼问:“什么关系?”
梁承回答:“小房东。”
“哦。”应小琼不疑有他,看向乔苑林,“那你是来找梁承的?”
事已至此,乔苑林点头承认。
应小琼神情玩味:“追这么远,他欠你房租啊?”
乔苑林犹豫着答案,正不知所措的时候,一队人马涌进仓库大门,步伐快速整齐,是警察到了。
来的是岭海派出所的民警,一共八个人。前面七个身穿深蓝色制服,末尾站着一个穿便装的男人,十分打眼。
警察将场面控制住,为首的王警官说:“我们接到报案,怀疑这里有人从事违法活动。”
应小琼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歪过头,向警队后面瞧,说:“既有民警,还有刑警,够给我们面子的嘛。”
王警官有些意外,回头看末尾的男人,叫了声:“程队?”
穿便装的男人叫程怀明,身材高大,相貌端正,他插着裤兜徐徐走来,皮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一串闷响。
应小琼笑意盈盈,说:“程队,什么时候调到岭海了?”
程怀明道:“来办点事,没想到有意外收获。”
“这么巧。”应小琼说,“好久没见,我还挺想你的。”
程怀明笑了笑:“我是兵,你是匪,见面准没好事。”
应小琼举起双手,作出投降的姿势:“谁说我是匪,在你的呵护和调/教下,我早就改邪归正做良好市民了。”
程怀明:“是么。”
“是啊。”应小琼问,“今天忙吗,晚上请你吃大排档啊。”
程怀明说:“我看你很忙。有群众报案,现在警方怀疑你们涉嫌聚众斗殴,扰乱社会治安。”
应小琼道:“荒郊野外哪有人报案,你是不是专门盯着我呢?”
警方一来,乔苑林松了一口气,内心将古今中外的神仙感谢了一遍,正感谢党呢,瞧见地上的兄弟俩有点……奇怪?
柳毅和柳刚原本脸朝上被绑着,不知什么时候翻了个面,鸵鸟般趴在地上。
乔苑林顾不得思考,当务之急是和犯罪分子划清界限,否则被当成同伙就完了。
趁着安静,他举起手,说:“警官,是我报的案。”
程怀明还未反应,应小琼道:“哦,他报的不算。”
乔苑林:“凭什么?!”
应小琼对程怀明说:“他是我手下的对象,小情侣闹别扭呢。”
乔苑林惊呆,这是混社会的还是写小说的,怎么这么能编?
再说了,他跟谁啊?
程怀明囫囵一扫,说:“你手下都是男的吧。”
“程队,别太狭隘。”应小琼笑道,“男的和男的也能搞对象,你要不要试试?”
程怀明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糊弄?”
“我哪敢。”应小琼使了个眼色,“啧,都闹到浪费警力了,还不哄哄你小男友?”
不待乔苑林发作,肩头一沉,梁承已经搂住了他。
众目睽睽,梁承一勾手把乔苑林带进怀里,那只肩膀骨感到硌手,他掌心向上按住了乔苑林的头侧。
指腹蹭到耳垂,双双掀起一片鸡皮疙瘩。
所有人看着他们,乔苑林切齿说道:“你给我松开。”
梁承抚了抚他的发梢,试图酝酿哄人的字句,不久转过头,张嘴却发出一声失败的气音。
乔苑林在温热的吐息中定了定神,大声道:“我跟他——”
只说到一半,他忽然被搂紧了。
梁承低下来隔着棒球帽吻他的额头。
这个吻快得稍纵即逝,轻得若有似无,但足以令乔苑林浑身僵硬,抱住脑袋崩溃地蹲了下去。
程怀明自始至终盯着梁承看。
梁承毫不心虚和扭捏,正大光明地回视。
程怀明说:“全部带回所里。”
仓库外阳光亮得刺眼,一地破碎的砖瓦坚硬滚烫。
除了报案人,犯事的一众十分淡定。
乔苑林一路委屈得要死,他活了十六年,竟然混上坐警车了。
今天的事学校会不会知道,家长会不会知道?他被联手污蔑,警察不会真相信他跟犯罪团伙有关系吧?
最过分的是他被犯罪分子亲了一口。
他突然很想田宇,时光倒流他一定选择去幼儿园陪小朋友们弹琴。
乔苑林的思路越来越远,梁承坐在他对面,上半身隐没在灿烂的阳光里,睫毛照成浅色,低垂着假寐。
派出所位于岭海岛的中心位置,到达后所有人分开做笔录。
乔苑林是报案人,与其他人性质不同,年纪又小,警官先安抚了他的情绪。
笔录过程很顺利,乔苑林如实叙述了目睹的全部经过,并上交了拍摄的视频。期间强调了八百遍梁承只是他家的租客。
做完笔录,警官说:“小同学,以后做事情要考虑自身安全。”
乔苑林答应道:“我记住了,谢谢。”
警官:“也谢谢你的配合,你可以回家了。”
乔苑林问:“那些人会怎么处理?”
警官回答:“情节不一样,结果也不一样。”
乔苑林便挑了个重点:“那个叫梁承的,属于情节严重的吗?”
警官说:“这我们不能透露。”
乔苑林收起好奇心,背上包离开,走出一段又停下,对人家强调第八百零一遍:“我跟那个梁承一点关系都没有,就是随口问问。”
他被领下楼,经过一间办公室外,听见了程怀明和另一个人交谈的声音。
说什么这样办不合规矩,接着程怀明表示会全权负责。
乔苑林听不懂,只想快点离开,向警官道别后走出了派出所办公楼的大门。
门前是一方小院,院子中央有棵百年古树,梁承正在树下撸一只退休的老警犬。
乔苑林以为自己眼花,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梁承站起身,悠闲得好像是来喝了杯茶,说:“出来了,一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