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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章 三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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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章 三年后

大宋兴熙四年

整整三年时间,宋、辽、金三国大体上都处于沉寂之中。江南派遣了使节入金,索要夏主李仁孝等,金国严辞拒绝,甚至扣留宋使。而且不出所料,女真人利用手里的夏主和官员,在西夏旧地不断煽动***。奈何党项***势已去,纵使一直仍旧忠于夏主的夏军残部,又或者是党项族人起兵反辽,都被契丹人严厉镇压下去。

这三年来,西起川陕,东至两浙,宋军都在厉兵秣马,枕戈待旦。徐良鞠躬尽瘁,呕心沥血地经营着,当然,他也得到了足够丰富的回报。孜孜为国的赵鼎,虽然与其有并肩战斗之谊,但当两人同台执政之时,赵鼎终究还是因为政见不合,又在与徐良的争斗中屡屡受挫,最终被迫辞去首相之位,提前退休,从那以后,徐良就一直得以独相,掌握大权。

也正是因为如此,徐良的政策得以切实地贯彻。他“精兵五十万”的计划已经完成,除西军之外,南方荆湖、江西、两浙、淮西四司,带甲三十万,日夜期盼着北伐中原。当初派往陕西的南方军官团,也全部回到原职,受到重用。尽管这批***多是抱着镀金的态度前去,但他们在西军中这一段时间,受益匪浅。

当然,金国也没有闲着。女真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有过强烈的危机感,在宋辽联手压制之下,上到金国皇帝,下到文武大臣,普遍意识到他们早已经不是霸主,甚至受到汉人和契丹人的高度威胁。看明白了这一点,掌握金***政大权的完颜兀术费尽心机,不但加强军备,更花了大力气在整顿内政之上,又尤其是在两河地区采取了一系列旨在缓和***,恢复社会秩序,发展民生事业的政策。

至于契丹人,让人有些失望。自从萧斡里剌等人引军归国以后,辽国再没有往西夏旧地增过兵,看起来,契丹人似乎在耶律大石死后,就不再想着东征复国了。

在这三年里,徐卫踏踏实实地埋头苦干了一番。得益于他的堂兄在朝中独相,他在川陕推行的任何策略都通行无阻。三年下来,成绩喜人,四川持续发展,而陕西也完全作到了自给自足,户口明显增加,税收也连年上涨,甚至还能在一定程度上接济河东。这几年,徐卫的足迹遍布陕西各地,军营、田间、地头、民居、官府、陕西军民总能看到徐郡王奔走的身影,听到他鼓励的话语。

时候到了,从杭州到兴元都知道,时候到了。现在所差的,只是一个机会,一个由头,或者说一个讯号。只要满足了这一点,自宣和以来,天下最大的一场变动,就将爆发!

这一年的四月,在宋人和辽人望眼欲穿的燕京城里,人们在私底下风传谣言。上到达官显贵,下到贩夫走卒,近些日子所有人议论的话题只有一个,支撑大金国的擎天巨柱要倒了……

这里是太师、领三省事、都元帅,梁王府邸。一支特别的马队奔到府门前停下,之所以说它特别,是因为这支马队的战马,竟然是清一色的雪白良驹,马上的骑士个个衣甲鲜明,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手中也执着长长的枪戟,一看便知道这是仪仗。

马队停下来以后,有两人跃下马背。当先一个,不到三十岁,他身着女真人传统服装,但腰里却系着一根镶金嵌玉的带子,举手投足之间,似乎也少了几分女真人的豪迈和粗犷,看起来倒是温文儒雅。但别被他的表面骗了,这位杀起人来,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不管是他的兄弟,他的皇后,他的妃嫔,还是他的下属,有理由绝不手软,没理由,喝醉了也会杀。似乎除了杀人以外,他再也找不到其他方式来排遣大权旁落的郁闷。

紧紧跟在他身后的那人,比他要小几岁,仪表可谓堂堂,牛高马大,双目炯炯,顾盼之间,神彩飞扬,显然是前面那人极为宠信的。

两人一露面,梁王府的门吏就飞奔而入,当他两个进入王府时,一大群人慌忙迎了出来。执礼拜见自然免不了,但他似乎无意和这些人多说,只问“梁王病情如何?”

一间陈设奢华的寝室之中,安静得吓人,如果不仔细看,你还很难发现那张榻上躺着一个人。受病痛的折磨,这人已经有些面目全非,甚至看不出来年纪了。他眼眶深陷,一双浑浊的眼睛无神地盯着房顶,嘴唇微微颤动,不知是在喃喃自语,还是在向上苍祈求。露在被子外头的手就像是几条枯树枝,谁能想到就是这双手,一支握着政权,一支握着军权?谁能想到这个人,就是名震天下,被宋人呼为四太子的完颜兀术?

完颜亶和完颜亮两人缓步踏入卧室,兀术之子等他们靠近之后,才俯***去轻声唤道:“父王,圣上来探望了。”

兀术似乎完全没有反应,呆滞的目光还是一动不动地望着上头。直到儿子摇了摇他,他的眼珠子才动了动,看向塌侧的几人。

“梁王,朕来看你了。”金帝完颜亶在榻前坐下,向前探出身子说道。

“哦……”兀术应了一声,他的声音就像从肚子里发出来,深沉,飘渺。

“陛下,现在几月了?”兀术问道。

完颜亶回头看了一眼完颜亮,显得很诧异,回过头来答道:“现在四月。”

“四月,四月,现在徐虎儿在想什么?”兀术的话让人听不懂,他都这副田地了,还在想徐卫在作甚。

“梁王且安心养病,其他的事……”完颜亮自从上回去了一趟河东,回来之后,极受金帝待见,一路扶摇直上,现在已经作到了尚书左丞,按照南方的官制,他这已经是副宰相了。在兀术病后,他“分担”了许多事情。这也是为什么,皇帝来探望梁王,谁也没带,只带着他。

“我跟你们说……”兀术打断了他的话。“只要我一死,徐虎儿就会出兵,他很快就会知道,瞒不住他的,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定不会。”

皇帝一时无言,倒是身后的完颜亮道:“这些年,南方一直在积蓄力量,但大金也没有闲着,梁王不必担忧。”

兀术突然咳了起来,手无力地抬起摇了摇:“不可轻敌,南军今天,恰似我军昨日,我军眼下,正如南宋往昔。将帅好逸,士卒厌战,我虽然极力经营,奈何……”

身为大金国的领袖,军队的象征,兀术说出这种话,怎能不叫人泄气?金帝顿时色变,失声问道:“诚如此,如之奈何?”

兀术喘了一阵,忽道:“中原,淮东……”

“什么?”完颜亮没听明白,往前小移一步问道。

“把中原和淮东,还给南朝,向他们求和……”兀术有气无力道。

“什么?”完颜亮加重了语气。

金帝也为之愕然,质疑道:“这是为何?”

“我一死,陛下就向江南派出使臣,以中原淮西向南方求和,不附加任何条件。对了,扣留的宋使,也给他们送回去。告诉南朝的少帝,告诉徐家兄弟,我们乞和。”兀术的话,很容易让人想到他是不是病入膏肓,已经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力。

完颜亮听得匪夷所思,忍不住道:“梁王,我大金虽失陕西河东一部,但襄汉前线,宋军何曾进得一步?上回他们发动北侵,不也被一阵杀回?纵使如今我朝无力灭宋,但敌若来,大金的勇士岂有畏惧之理?不战而归还中原江淮,岂不灭自己威风?南人眼见如此,只怕越发轻视大金!”

他所说的,也正是金帝完颜亶所想的,因此他一说罢,大金皇帝就看着兀术,静听下文。

“迪古乃。”兀术呼唤着完颜亮的女真名。“遇事,要冷静沉着,多动脑子。你以为,我真的怕南军么?我自追随太祖皇帝起兵,征战一生,何曾惧敌?”

完颜亮无言以对,默不作声。

“梁王此议,想必另有深意在?”金帝问道。

“主动割地求和,示弱于南方,使其轻我,骄其军心,此其一;收中原淮东之军渡黄河,集中力量,此其二;中原淮东既还,则南朝之中,主和之人便有由头,以此拖延其发兵时机,动摇其北伐决心,此其三;南朝既得失地,必遣军驻军,如此,则襄阳淮西之师必往北移,分散力量,自失天险。我军待机渡河,于中原四出之地猛击,歼其精锐,此其四。”

兀术没糊涂,完颜亶和完颜亮现在非常肯定这一点。

“等这一仗打完,南北方可真正言和。陛下,我们已无力灭宋,把他们打到坐下来谈,这是唯一的办法。”兀术话说得太多,此时已经有些接不上气了。

完颜亶俯下头去,小声问道:“梁王之计,可阻南军,可契丹人怎么办?”

兀术许久也没有回答,闭着眼睛,不知是不是睡着了,金帝连问几次,他才道:“契丹人不足虑,大石一死,孤儿寡母还能成什么气候?”语至此处,他又停了好一阵,继续道“我担心的,是徐家兄弟。他们一个在朝执掌政府,一个在外手握雄兵,是为大金心腹之患。不要给他们机会……”

金帝听罢,稍稍放心,正分神时,只见兀术勉力伸出手来,金帝慌忙握住,只听梁王道:“愿陛下念先人创业不易,好自为之,好自为之。”

听到这句,完颜亶也不禁心酸,紧握着叔父的手道:“梁王于国有劳,今疾若此,为卿忧之。”

兀术没接皇帝的话,转动眼珠子又看向完颜亮,气若游丝:“迪古乃,迪古乃……”说到后头,竟不可闻。

宋兴熙四年,金皇统八年,大金国的缔造者之一,手握金***政大权的梁王兀术去世。金帝完颜亶对于这位又敬又畏的叔父,表示了极大的悲痛。下诏辍朝,追封,陪祀太祖庙庭,给予极大的荣誉。

兀术追随金太祖起兵反辽,为将身先士卒,战功赫赫,为相能力挽狂澜,安邦定国,于大金来说,自然是一大功臣,能与之比肩的,也就是汉名宗翰的粘罕而已。只是可惜,这位大金国的英雄,志在一统天下,攻灭南朝,奈何时不予他,几次南侵无功而返,面对襄汉铁板一块无计可施,反倒损兵折将,伤了金国元气。西夏败亡以后,他埋头经营内政,也算是一种补偿吧。

总之,这位枭雄带着无尽的遗憾和担忧离开了。他的谢世,其意义远不止本身这么简单。他为继斡离不、粘罕之后女真领袖,他就是金军的化身,撒手一去,将军国大政交到完颜氏第三代手里,他那些成长于安乐之中的晚辈们能继承先辈的遗志么?

他去世之前,在他榻前的两个人,金帝完颜亶,尚书左丞完颜亮,一个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嫡长孙,一个是庶长孙,这两堂兄弟都有一个共同点。完颜亶拜大儒为师,喜好中原文化,穿汉服,读经典,俨然汉家天子;完颜亮更不得了,他比他的堂兄水平更高,居然能写得一手还算不错的诗词。

这两个都是浓浓的汉文化氛围中长大的,兀术这一辈人处心积虑要灭亡南朝,可还没等征服南朝,完颜氏第三代就已经醉心于南朝的服章礼仪,诗词歌赋。

兀术恐怕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临死之前,根本就没提什么灭宋,即使嘱咐金帝要歼灭宋军精锐,其目的,也是以战迫和,希望能和南朝坐到谈判桌上来,保住既得利益,不敢再作其他奢望。

纵观历史,不难发现,每个王朝初创之时,第一代和第二代领袖,普遍都有雄心壮志,因为他们起于忧患之中,有一种使命感和紧迫感。但往往到第三代,就不成了,这一点,不仅适用于金,也适用于宋。后世那句“富不过三代”,想来跟这个也有些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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