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定了仁多泉城以后,徐卫便离开熙河路返回秦州。眼下麦收已毕,各地收成还不错,但因为流民大量回乡的缘故,陕西还是需要四川支援一部分才能解决吃饭问题。徐卫随后便与绵州的宣抚处置司协调解决这个问题。
事毕,徐卫写信给王庶,礼节xing地表示感谢,毕竟他主要是主政陕西一地,虽说也可判决四川,但为了表示对老长官王庶的尊重,他除了必要的时候彰显自己的权威以外,一般不过问。
但王庶给了的回信,却让紫金虎感到意外,王宣抚在私信中称,他已经向朝廷上奏,要求卸任致仕,而行在也已经批复下来,准其所请,并召他赴江南入觐。王庶虽然年高,但还有两年才到致仁年纪,他此时请辞告老,容易产生争议。
原因就在于,现在川陕没有主官,他和徐卫同为宣抚副使。提前请辞致仕,别人就有可能胡luàn猜测,比如与徐卫不合之类。有鉴于此,徐卫收到信后,立即启程赴绵州相见。
不得不说,四川确实是个好地方,山青水秀,地灵人杰,可四川在六月却是火一般的季节,热得实在没有办法。徐卫一路下来,到达绵州时,直感被晒脱了一层皮。恨不得纵身跳进那涪江河里凉快凉快。
至宣抚处置司,王庶却不在衙mén里,说是去罗浮山避暑了。宣抚处置司的事务,暂时由张浚主持。徐卫遂离绵州城,往罗浮山而去。罗浮山又唤落浮山,位于绵州西部偏北方向,因有险峻陡峭的十二峰在云雾之中时浮时现而得名,山上有“飞鸣禅院”,建于唐代,香火鼎盛,正是避暑的好去处。
徐卫到罗浮山,果见是处好所在。叠翠峰岭,形态各异,山上松柏常青,清幽凉爽,时闻钟磬之声,叫人抛却烦恼,好不自在。王庶在山上有座别院,遇到天热闲暇,时常来住住。
徐卫将卫队留在山下xiǎo镇,独自一人上得山来,至王庶那处别院,见虽不轩敞,倒也清静。此时柴扉半掩,一个xiǎo厮正提个篮子在那院中仰头摘瓜果。
“王宣抚倒是自在,他一心告老,便连本司事务也不管,却jiāo给张浚打理。”徐卫有暗思,随即上得前去。
“宣抚相公可在?”徐卫在栅栏外头问道。
那xiǎo厮冷不防有人过来,骇了一跳。徐卫因为天热,早扒了官袍,只穿着短褐,那xiǎo厮上下打量,看到了他手中官袍一角,见是紫sè,慌忙拉开柴mén,行礼道:“相公从何而来?”
“你不认识我?”徐卫一皱眉。
“请恕xiǎo人无状。”那xiǎo厮倒颇知礼仪。
徐卫无奈,只得道:“我是徐卫。”
“徐宣抚?”xiǎo厮脸sè一变,赶紧让开身,恭请徐卫入内。一进去,徐九才发现,这王宣抚别院表面看简单,里头却是别有dong天。那栅栏里头,一段砖墙掩住,越往里走,越是jing致。那xiǎo厮引着徐卫,避开正厅,走旁边回廊,行好一阵,转入一个园子。
这里却已经到了山崖,地上方圆二十余步,nong得平整,都铺着石板。此时盛夏,园中百花齐放,蜂蝶络绎,煞是好看。这些还不算,最让人惊异的是,一道飞泉,从那山崖下溅下,真如珠yu之落银盘
王庶就在那泉边搭张躺椅,也穿一身短褐,手里一把抵纸扇,半盖住脸,似乎已经酣然入睡了。那xiǎo厮要去叫醒,却被徐卫挡住,任他自去,而后就在旁边花坛沿上坐下,欣赏园中美景。
“这厚道人倒也会享受。”徐卫暗笑。这处园子,里外长近百步,造价必然不菲。王庶一直以忠厚长者的形象示人,很容易也让人把两袖清风往他身上套。
好大一阵之后,徐卫身上的汗水都干了,王庶才长长地“嗯”了一声,手中折扇又摇了起来,口中含糊道:“叫你去采摘些鲜果,如何半天不来?”
徐卫从身旁的果篮里挑出一个红yànyàn,粉嘟嘟的桃,起身递上前去道:“相公请用。”
王庶听得声音不对头,睁开眼一看,就跟触电一般要从躺椅上跃起,哪知年高,体胖,一时竟起不来。徐卫大笑,伸手拉他一把。
王庶却有些生气:“子昂,你说你来,怎也不事先知会一声,你看我,我这多失礼”
徐卫笑道:“相公是徐某的老长官,我候你是应该,何来失礼?”
“哎呀,你来绵州,只需叫人到山上招呼一声,我回去城里就是,何劳你跑一趟?啧啧,哎呀……”王庶不住地责怪道。随后,又唤仆人搬来桌椅,就跟徐卫在那泉边坐定,摆上鲜瓜果,泡上两杯石泉清茶。
徐卫确实是渴了,等不得那茶凉,就从旁边的水池中妥了一碗山泉,咕咕灌下,甘甜清洌,沁入心肺。王庶替他削了个梨递过去:“来,尝尝,都是自己种的。”
徐卫接过,诧异道:“相公自己种的?怎还有这嗜好?”
“老了,活动活动反而好。便是以后回庆阳老家,老夫也不过就是耕作而已。”王庶笑道。
听他提起这个,徐卫正好切入话题:“相公,你为何急着致仕?”
王庶一边削着桃,一边笑道:“我身体还好,ji也不错,但毕竟到了这把年纪,来日也无多。就不鞠躬尽瘁了,留些光yin给自己,清清静静,平平淡淡地过他几年,便是闭眼,也没甚要紧。”
“可相公在川陕多年,你一旦去职,这秦蜀两地,谁来主持?”徐卫手中的梨,一口也没吃。
王庶看他一眼,笑道:“子昂不必赞我,老夫别的本事也没有,心力协助而已。先是李宣抚,后是两位徐宣抚,朝廷念我有劳,一路作到宣抚副使,徐处仁去职后,我又主持了一段,够了,剩下的事就看你们了。”
徐卫又拘留几句,王庶摇头而笑。
见此情形,徐卫拿起梨啃了一口,赞道:“嗯,rou细,汁多,香甜,好东西。”
徐卫是武人,吃东西一口下去,半边没了。王庶却不一样,将那一颗桃削完皮,又切作一块一块,置于银盘中,拈着吃。吃下两块,笑问道:“子昂此来,就是陪我纳凉喝茶?”
徐卫笑笑,道:“相公在信中说,行朝已经批复你致仕,又诏往江南面君。那准备几时动身?”
“这些日子炎天暑热,等这些天凉快些,再启程赴江南。”王庶答道。
“相公面完君,不如就在这绵州住下岂不好?庆阳历了兵祸,条件艰苦。”徐卫建议道。王庶是环庆路首府庆阳人士,故他有此一说。
“倒多谢子昂关心,我也正有此意,但还得看朝廷安排。”王庶笑道。
徐卫又说一阵闲话,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王庶见状,心中也猜到几分。遂道:“我去职后,川陕宣抚处置司只你一位宣抚副使,你的担子可不轻啊。”
徐卫笑了起来:“职责所在,说甚轻重?只是怕不及相公处理民政来得娴熟啊。”
“你也不必谦逊,你在地方上也已经十来年,原先我还和张浚讨论,说你虽是帅臣,但对政务也颇有见地,必能胜任。”王庶道。
徐卫吃完梨,将核置于盘中,擦了擦手,故意道:“倒也无妨,反正也是暂时主持,就勉为其难吧。等任宣抚使到,我再移jiāo便是。”
你想,王庶就是再忠厚实诚,可为官一生,这话能听不出来弦外之音?也净了手,正sè道:“子昂,你我当属忘年之jiāo,如今我已致仕卸任,有些话跟你明说也不打紧。”
徐卫点头道:“相公请讲。”
“以目下局势,川陕还是要合治,陕西重建离不得四川支援。老夫去职后,谁能担此重任,坐镇川陕?除了你还有第二个人选么?你们且不说你的赫赫边功,就拿资历说事,现在还有谁敢说你资历尚浅?你放心,此去行朝,官家和宰执若不问便罢,一旦问起,我必鼎力推荐你其实,估计朝廷也早考虑了这问题,八成就是你了。”王庶手指徐卫笑道。
徐卫心头欢喜,倒不枉跟王庶共事多年,相处融洽。关键时候,这老前辈还是要拉自己一把。虽说他的推荐并一定能起决定xing作用,但至少会让杭州那帮人参考参考。上次自己入行在觐见,自信还是给xiǎo赵官家留下了良好的印象,这回可能就要扶正了。
又听王庶道:“虽说祖宗有家法,但也要因时而异。如今,那两浙宣抚司,荆湖宣抚司,都是武臣主持。川陕强兵富庶之地,也确实需要你来坐镇指挥。子昂,徐宣抚去时,嘱咐你与民休养,我这也要走了,却没什么说给你的,只有一桩。”
徐卫正身,正sè道:“听相公教诲。”
“不敢说教诲,算是建议吧。”王庶端起茶杯,拿那杯盖轻轻dàng着茶末,又吹了几口,这才抿了一抿,盖上后,继续道“朝廷设川陕宣抚处置司,主要是合两地之力,助西军之战。说起来也简单,就两样,一是抗金守土,二是经营地方。因此,你主持宣抚处置司日常事务以后,还是应该把jing力放在这上面,是吧?当然,老夫知道,你这个人眼界开阔,也看得深远,但是咱们还是应该务实一些,一mén心思把眼皮底下顾好,对吧?”
徐卫是个明白人,不用王庶挑明他就知道对方的意思。无非是说我有些好高骛远,具体就是指结好西夏,联络契丹。当着老长官的面,他也没有必要去解释,再说对方已经致仕了。
我之所以结好西夏,不是说就让它倒向我们一边共同抗金,主要就是希望党项人不要在背后捅刀子。不过现在看起来,光是示好拉拢还不够,时不是地你还得chou它一个耳光。
至于联络契丹,我也没指望说它马上就出兵东征复国,我也跟着跨过黄河,一路朝燕云打去。短期就是希望取得联络,营造声势。当然长远怎么发展,现在也不得而知。
“相公说得极是,我记下了。”徐卫恳切道。
王庶突然提高音量笑道:“老夫是没把你当外人,所以才直言相劝,你可别多心。只因陕西是国家强兵所在,四川又是钱赋重地,把这两地经营好,便已经是尽忠人君了。”
“相公说哪里话,卑职感谢还来不及。”徐卫道。
“呃,还有,张浚这个人有大志,有气节,颇有眼光,但还需要历练。”王庶这句话虽然说得含蓄,其实就是在提醒徐卫,说张浚实际能力还有待加强,让他用的时候要注意。
徐卫其实对张浚印象还不错,只是并没有长久共事过,所以对他的能力并不清楚,现在王庶这么提醒,他也就记下。
“另外,赵开你要留心,这个人非常善于理财,现在提举四川茶马司,将来如果有机会……你知道吧?”王庶道。
徐卫不禁有些感动,若说王庶肯推荐他在情理之中的话,再替他想到这么周到,就难能可贵了。其实作为一方长官,你不需要什么都会,你什么都会了,别人不都饿死了?你只需要有知人善任的本领就行了,王庶现在所作的,就是替徐卫找捷径,让他尽快走上轨道。
这一天,徐卫在罗浮山上,跟王庶长谈至傍晚。从川陕今后的走向,再到各部mén的人事,从军事到经济,无所不包。反正王庶是把自己的经验和意见,提纲挈领,无所保留地告诉了这个后辈。
鉴于王庶虽然已经致仕,也得到了批准,但毕竟人还没走。徐卫就没有在绵州多留,第三日便回了秦州。而王庶于六月下旬,启程赴江南。
七月,当他途经荆湖时,终于得知了最的战况。此次统兵南寇的,仍然是完颜宗弼,而且这一回,他显然急yu报上次的一箭之仇,纠集了jing兵强将,对襄汉发动猛攻同时,又遣偏师进攻淮西
但战局的发展,可能并不如这位nv真大王的愿。首先就是进攻淮西的金军,一照面就吃了个败仗。被大宋淮西安抚司统制官李显忠当头一bāng,导致出师不利。随后,金军偏师在淮西重点进攻,淮西安抚使刘光国亲统一万七千兵与之对阵,不幸战败,丢失两州数县。此时,进驻淮西的折家军接到汾阳郡王折彦质的命令,开始反击金军。
而在襄汉,兀术一开始并没有直接进攻襄阳城,而是进攻随州和郢州。这两州都是荆湖大将岳飞的防区,岳鹏举练兵得法,所部士卒皆剽悍善战,麾下有多名随他从家乡起家的同乡弟兄,如王贵等,都是骁勇之将。金军大举来攻,岳鹏举观其气盛,凭借高墙深壕,不与之战。
兀术遣大将连日强攻不克,遂亲自压阵指挥进攻随州城。金军此番jing锐齐出,战斗力当然不是上回的两河签军可比,岳飞在危难之际,遣其子岳云率数百骑出城突袭。岳云在军中号称“赢官人”,深得一众叔伯辈称赞,原因在于此子武艺超群绝伦,每战必备两支铁锥枪,以防有损。一旦开战,身先士卒之前,不畏矢石,受创也不下阵。
他领数百骑冲出城去,直贯金军阵中,左突右杀,强悍如nv真本军,竟也一时散luàn。兀术见他来势汹汹,bi得把攻城部队撤回,岳飞趁机加固城防。
攻十数日,不能克,术兀暴跳如雷。此番他将金军jing锐押上,如果还不能拿下襄汉,今后恐怕也没有多大的机会了。此时,何灌闻听随州被围,急遣骁将领常捷军一部来助战。
金军撤围,后退十数里。常捷军到后,岳飞认为机会来了。遂亲率本部兵马与常捷军一道出城,跟金军对阵厮杀。
兀术对岳飞印象深刻,因此不敢轻敌,他派出了一个nv真万人队,一个渤海万人队,佐以契丹万人队,实际八千人,又以jing锐参兵七千,其计三万五千jing锐跟岳飞军野战争雄。
战事打响,金军猛攻岳飞结成严阵,先是以神臂弓床子弩等远程利器遏制金军攻势,又命岳云率千骑蔽于侧翼,随时准备突袭或者掩护。
不过,岳鹏举xiǎo看了金军。这次兀术除了从西线防备契丹的军队中chou调了jing兵强将,从原西路军里广选虎狼。这些人都有跟西军jiāo手的丰富经验,当战事激烈之时,一名原西路军战将发现,岳飞之阵虽严整,但比之西军善使的叠阵稍弱。再有,岳飞之弩虽强,但并没有西军那样锐利的火器。若用重骑去冲,必然奏效。
兀术深以为然,采纳了这个建议。先是派大量的步兵啃住岳飞大阵,这才将“铁浮屠”又摆出来,列在宋军大阵侧翼。并在冲击之前,派出轻骑袭扰宋军,在对方疲于应付之际,铁浮屠以山崩地裂,排山倒海之势冲击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