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那缴械投降的金军里其他都好说,只是汉儿军嚣张得紧,作了俘虏还不可一世!去他娘的,看得卑职俅上都是气!”李成卫一边紧跟着徐卫,一边骂道。
汉人,汉儿,听起来没什么不同,却还是有少许差别。汉人是宋统治下占绝大多数的民族,一般称为南人。汉儿是辽统治下的汉民族,其风俗习惯,语言文字与南人几乎一样,但在“国家认同”这一点上,往往让南人盲目自信。总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是我族类,肯定就跟我一条心。
经过证明,这个想法是大错特错的。在契丹人统治北方的时期,因为施行汉制,尊重儒家,且采取较为温和的民族政策,因此辽境内的汉人并不把辽国当成是狄夷之邦,也不会把大宋视为“祖国”。在他们的观念里,辽就是北朝,宋就是南朝,一个国家里的两个朝廷。
所以,历次宋辽战争中,汉儿的身影总是随处可见。辽亡,女真人坐了江山,汉儿便又成了大金国的马前卒。又尤其是多年征战,女真兵源严重不足,积极性大为减弱的情况下。
当李成卫陪着紫金虎到关城的西北角时,西军士兵正全副武装,执枪挎弓地看守着那些被缴械的汉儿军。关城上,弩手们甚至让器械保持着击的状态。徐卫还没到,就听着一片人声嘈杂,过去一看,只见投降的汉儿们或立或坐,显得松松垮垮。
有声吆喝着:“这不管是契丹人还是女真人,都给咱饭吃,怎么?到了南人手里,就让我饿死是怎地?”
他的同伴随后附和,七嘴八舌地嚷道:“拿饼拿肉来,老子肚里没食!便是要杀,也得让咱作个饱死鬼!”
“快点!娘的!有肉没有?你们当官的哪去了?”
“哎,听说这是那啥紫金虎徐九的部队?哎,别跟木头桩子似的杵着,去请你们徐大帅来,咱们弟兄问他要饭吃呐!”
上千人起哄一般吆喝着,本来看守他们的西军官兵并不搭理,但听他们提到大帅,都气不打一处来。有个军官顿时作,反手捉了刀,蹭蹭往人群里窜!瞅准那叫唤得最大声的汉子,一把揪住衣襟往外拖,切齿道:“来!老子跟你亲近!”
“你作甚!撒开!”四周的降兵顿时涌过来挡住去路。四周和关城上负责看守的官兵一看不好,全都亮出了兵器,扯圆了弓弦!
徐卫立在场边,扭头看了李成卫一眼,后者怒道:“大帅看到了吧?这是他娘的俘虏么?个顶个都是一副大爷相!真想把这些撮鸟都坑了!”
徐卫听后,随口道:“汉儿尽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他们这是知道我们没杀俘的习惯。吩咐下去,让伙头弄些吃的来。”刚说完,场中争执愈加激烈,那军官一手捉刀,一手抓住汉儿衣襟想往外拖,旁边的俘虏一拥而上围住他,倒不敢怎么样。但场外看守的士兵见状,都执着兵器冲上前,想弹压态势。哪知越搞越乱……
紫金虎眉头一皱,侧对李成卫一呶嘴,示意他上前制止。后者一得命令,就拔出腰间佩刀,一挥手喝道:“跟我来!”
徐卫的卫队,都是由身材高大的少年组成,衣甲鲜明,器械精良,跟在李成卫之后,迈开大步朝场中奔去。
外围的俘虏们一看这阵势,心知不好,吵闹的立时闭嘴,站着的马上蹲下。李成卫的秃顶在阳光下油光可鉴,一路窜过去,踹开挡路的俘虏,带着卫队到了场中。也不废任何话,执着刀,冲那围定军官的俘虏中一人照肩一刀!
随后追来的士兵们更不得了,雪亮的刀片上下翻飞,砍得血花四溅!一片惊恐的痛呼声后,的俘虏们全散开了。看着倒地挣扎的同伴,摸摸脸上溅着的鲜血,震惊地看着那光头结辫的威猛军官。
“闹!再闹!”李成卫提着带血的砍刀,厉声喝道。
俘虏们默不作声,有一个,估计也是个军官,手指先前被他们围住的那西军军官,似乎要辩解什么,嘴一张,刚出一个模糊的音,李成卫手里的刀就唰一下扫过!头颅弹起,掉在地上,鲜血从颈项处喷薄而出,无头的身躯还站了片刻,才扑倒在地。
“谁还有话说?”李成卫面目狰狞!
那些站着的俘虏缓缓蹲了下去,场中一片死寂。李成卫见状,这才吩咐道:“拖出去!”
士兵们拖了尸,拉出一地的血迹步出人群。所过之处,辽东汉儿们看着同伴的尸,知道在此时此地犯浑,是绝讨不到好处的。
就在此时,一群系着围腰的伙头兵担着箩筐,端着簸箕过来,那箩筐里冒着腾腾热气,一个个雪白的馍散出诱人的香气,而簸箕里的东西更让人眼馋。一块块拳头大的肉,早已煮是烂熟!
这些东西,让血战多时,早已腹中饥渴的俘虏们忍不住直吞唾沫。箩筐,簸箕,木桶,都被集中放在了场边,吸引了无数的目光。
徐卫走上前,从箩筐里拿出一个馍,因为烫手,他只用手指头捏着,撕下一块送入口中,大嚼起来。又抓起一块肉,不停地换着手,咬了一口,像是很有滋味。那数以千计的俘虏就眼巴巴地看着他吃,不夸张,真有人流出了口水。
紫金虎什么话也不说,就站在场边,不紧不慢地吃喝着。直到一块馍,一块肉全部下肚,他又舀了半碗汤喝下,这才撩起伙夫的围腰擦了擦手。
“我是徐卫,大宋陕西制置使,你们当中,有人听过我的名字,也有人没听过。没关系,本帅今天不跟你们扯闲条,说点实际的。”徐九声传四方。
当知道眼前这个大吃大嚼,引得众家兄弟口水直流的家伙就是紫金虎徐九时,俘虏们的注意力从饮食上转移了。
“尽管,你们和我穿同样的衣裳,留同样的头,说同样的语言,写同样的文字,但我不想跟你们叙什么同胞谊。你们是我的俘虏,在战场没杀你们,现在也不会,当然,除外。本帅知道,你们都是辽东汉儿,先后替契丹人女真人打仗,彼时,各为其主,自不待言。现在,你们放下了武器,本帅也愿意给你们出路。我知道,你们苦战半日,又饿了一天,但这些饮食……”
徐卫将手一摊,指着地上的箩筐、簸箕、木桶:“都是川陕之民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耕作得来的。你们大多也出身在农家,自然知道劳作的辛苦。百姓交粮,供养军队,无非就是指望官兵在战场上杀胜几阵,保他们平安。所以,这些东西不能随便给人吃。你们当中,有愿意投身我军,反戈一击的,就过来领取饮食。”
话音一落,人潮中一阵骚动。反正已经战败,战马兵器都上交了,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哪有咱们选择的余地?宋军就宋军吧,帮谁打不是打?只要有饭吃,有饷拿,叫我打谁就打谁!
正当有人起身,想要过来领取饮食时,紫金虎把手一伸,挡住了:“且慢,有句话我说在前头。在你们看来,当兵是最容易的事,但本帅告诉你们,我徐九手下的兵,都是纪律严明,剽悍果敢的战士!令行禁止,没有二话!能作到这一点,才是我的弟兄!所以,你们一旦吃下这口粮,再敢有任何不法违节之事,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语至此处,紫金虎扫视全场,洪声道:“好了,只要你们想清楚,愿意在这面军旗下过活的,过来吧!”
这句话比任何军令都管用,那俘虏们纷纷起身,围了过来。徐卫拿起一块馍,一块肉,递给奔到面前的一名汉儿。对方有些紧张,把一双手在衣服擦了又擦,才双手接过。
接下来一个,徐卫注意到他有些年纪,恐怕有四十好几。这年龄,应该是军官了,将食物递给他后,随口问道:“什么官阶?”
“回大帅,小人在汉军万人队里作个猛安,在南宋里,算是个统领。这些人,都是小人的部下。”那汉子回答道。
“打过几场?”徐卫舀了一碗汤水递过去。
那猛安接过,稍一思索,随即摇头道:“记不清了,反正从十三岁开始从征,先替契丹人卖命,契丹人完了,又替女真人扛刀。”
“你肯定在想,现在又得替南人打仗,对吧?”徐卫笑道。
那军官低着头只顾吃,不敢回答。紫金虎一边着食物,一边道:“你们虽然战败,但本帅仔细看过,你们辽东汉军很有战力。战败,跟你们无关。这样,你在金军中既然已经作到了猛安,那么本帅也委你个统领,仍旧带领这伙骁骑,如何?”
那军官听了,将头一低:“愿效死命!”
就在西军攻占虎牢关的次日,从郑州带领大军紧急驰援的撒离喝就兵抵关下。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此时,关城已经易主,西军的军旗飘扬在虎牢关上。
虎牢关丢失,金军就被挡在了洛阳盆地以外。而西军据着此关,进可攻,退可守,就像一根钉子,钉进了中原腹地。这怎么能让撒离喝不着急?望着虎牢关上飘扬的西军军旗,这位金国宗室恨得牙痒。可他知道,想从徐虎儿手里把关夺回来,几乎不可能。他只能忍痛还师郑州,高度警戒,以备西军之来。撒离喝很清楚一点,徐卫此来,肯定不是收复中原,主要是为了缓解襄汉战场上宋军的压力。郑州虽然无险可守,但只要他扎在郑州,西军就不敢绕过去。
但即使如此,他也不得不如实向襄汉前线的兀术报告这件事情。
徐卫在虎牢关,整顿降兵,联络义军,并密集地派出游骑,细作前往郑州一带,甚至开封府地界,大肆宣扬西军要收取中原,光复东京。到八月末,整个中原大地风言四起,都流传着西军光复西京,攻占虎牢,紫金虎即将提虎狼之师扫荡中原的消息。
在徐卫强大的宣传攻势下,撒离喝不得不再次向兀术汇报。指出,虎儿这是在虚张声势,大王切不可轻信,有我撒离喝在郑州,东京可保无虞。
当时,在襄汉地区,宋金两军的反复争夺已经到了无日不战的地步,双方主帅都在苦苦支撑。何灌和折彦质,折可求等人,调动了两个宣抚司几乎所有主力,投入襄阳一带,在兀术统率的二十几万步骑浴血拼杀。
金军在攻占襄阳以后,根本来不及作出防务调整,宋军就又卷土重来。襄阳城下,尸山血海,自宋金开战以来,从没有哪一场攻防战,有如此惨烈和持久。原因就在于,襄阳对于大宋来说,实在是攸关生死的所在,不容有失!
在八月初,宋金两军相持不下之际,徐绍作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开辟江淮战场!他这个提议,最初不光是一些对他怀有敌意的大臣反对,甚至连他的盟友,西府长官许翰也认为太过冒险。就连皇帝,也表示要从长计议。
只因现在南方的军队,大半都投入襄汉战区,只有赵鼎的神武中军在拱卫江南,保护行在。如果把赵鼎也顶上去,任何一处战场有失,江南就不可保。
但徐绍一意孤行,甚至以辞职相威胁,迫使赵谌批准。随后,神武中军兵分两路,一路从江宁府西渡长江,攻占和州;一路从镇江府下水,在长江上,宋军凭借水师之利,一举击溃江北金军水师,顺利登岸,兵临扬州城下。
兀术动这次战役的主旨,便在收取襄汉地区。最先,他的布置还比较稳妥完善。除了进攻襄阳的主力以外,又在郑州布置重兵防备西军,在淮南集结部队,防备宋军北上。但襄阳的攻守变成了一场持久战,宋军以从来未有之坚韧与金军抗衡。
打到后来,逼得兀术不得不抽调淮南地区的部队补充襄阳,导致淮南防务空虚。神武中军钻了这个空子,要极短的时间内,就连下和州、真州、滁州、扬州等地。
人在襄阳前线的兀术听到消息,大为震动!因为他怎么也想象不到,此番宋军如此顽强!且配合得如此默契!我只是打个襄阳而已,就好似捅了马蜂窝!非但荆湖江西的宋军极力反击,江南的宋军也渡江北进,甚至连徐虎儿也从关中冒出来,威胁中原!
金军现在是三面受压,仗打到这个分上,谁咬牙撑到最后,谁就是胜者为王!可问题是,现在他还撑得下去么?
八月二十五,襄汉战区局势出现了逆转。接替张仲雄指挥军队的岳飞,在折家军一部的配合下,先是在野战中击败了蒲卢浑,杀千夫长两员,百夫长十四人,在金军退回唐州城固守以后,又倾尽全力扣城。二十五日下午,宋军攻破唐州,岳飞之子岳云,身先士卒之前,头一个登上城头。
蒲卢浑也算骁勇,更知道唐州若失,他必受军法严罚。所以,在城破之后,还极为罕见地组织了巷战。奈何大势已去,岳飞挥师猛攻,蒲卢浑大败,只引数百骑仓皇逃窜。金唐州知州以下,多名官员被俘。
唐州一丢,兀术的侧面完全暴露。如此这个时候,岳鹏举火转兵往西,打下邓州,那么金军非但前路受阻,后路也将有被断掉的危险!兀术不敢大意,派遣他的女婿夏金吾从邓州出,进攻岳飞所部,以图夺回唐州。
光化军,地处邓州和襄阳之间,即后世的湖北老河口市。兀术将指挥部设在此处,指挥各路金军作战。
连日来,从襄阳、郑州、江淮等地送来的军报,络绎不绝地到达光化城里。而这些消息,很少有能让兀术高兴的。这不,刚刚收到撒离喝的报告,虎牢关以东的荥阳、荥泽、河阴三县,叛投西军,打出了徐卫的旗号。而徐卫更是派人至郑州,给撒离喝下战书,要求“约期会战”,一决高下。
“大王,此为虎儿虚张声势之计,似他用兵,从无章法,怎会搞约期会战这一套?”在设置于光化县城内的帅府中,一名汉官向愁眉不展地兀术说道。
“话虽如此……”兀术素来坚毅果敢,而这一回,他实在伤神。“但自徐虎儿兵出潼关以来,已经先后破洛阳、偃师、永安、巩县、且据着虎牢关,如今三县又叛,郑州面临的压力空前。郑州稍有闪失,你我退路何在?再者,宋军夺取唐州,使我侧面暴露,如芒在背啊!”
“夏金吾已整军出,唐州之敌料可无虞,徐虎儿虽然再三作势,但估计进兵郑州,威胁东京可能性很小。倒是襄阳之敌攻得猛烈,宋军把看家的手段都使出来了,看来是非夺回襄阳不可!”
兀术默不作声,从前踏破中原,直抵长江的荣耀光环尚在,不想此番如此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