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胜突然一击掌,喝道:“糟糕必是我弟”
姚平仲大骇,徐九?是他?仔细一想,除了徐卫还真就没有旁人了既然徐宣抚没有派兵北上救援,那么在金人占领区内便只有紫金虎一路他不是走的保安军么,怎么跑到鄜州来?问于徐四,方才得知,徐卫轻取保安,沿洛水而进,本意是想与姚张会师图鄜州。可能是探知鄜州失利,因此匆忙来救。
“金军主力齐出,围困我军,徐招讨冒险来救,此时怕是……”姚平仲显然慌了。此次大败,他已经是难辞其咎,如果再把徐卫也搭进去,以后在陕西也就不用混了
徐四比他更急,和徐九一母所生,加之母亲早世,长兄如父,听得弟弟身处险境,他岂不心忧如焚?问明姚平仲战斗爆发的位置之后,立即就要尽起驻军前来增援。然军中幕僚都劝,鄜州之事已经不用想,现在坊州处在风口浪尖,万一救援失利,恐此地亦难保全。坊州若失,长安岂能独存?
徐胜无奈,只能派遣弟弟麾下的猛将杨再兴,率选锋精骑五百火速北上。又命其子徐仲,引四千精锐步军尾随,务求将徐九接应回来。
却说杨再兴得知大帅有难,即刻引五百骑离了大营,往北飞驰。他判断徐卫如果突围成功,多半也是会沿着洛水南下,因此顺着河边北上。奔不出十余里,见那河中飘来浮尸,心知前线战事紧急,因此催促部下火速驰援
至三川镇,已隐约听得喊杀之声,杨再兴心头大急,拼命鞭打战马,恨不得化身大鹏展翅又行三五里,始见有军汉零星南来,他上前喝问,得知正是己军弟兄,言金军趁夜伏击于狮子口,致使虎儿军死伤惨重,脱不得身。大帅指挥全军反击突围,却因金军不断增兵而困守原地。后动用飞火砲,轰退堵路之敌,部队方才得脱。然金军紧追不放,大帅正亲自率部断后。
“你等速速前行,自有兵马接应。弟兄们,走”杨再兴一脸阴鸷,将牙一错,提着长矛飞马而去。
越往前走,兵马越多,俱是自狮子口突围出来的。都说金军追得甚急,大帅与杨都统正断后云云。
五百精骑发足狂奔,终于,远远望见前方金军漫山遍野而来一部宋军且战且退,但情急已然是万分危急,随时都有被合围的可能。只是金军立功心切,一直不肯将这部宋军围住,而是拼命往前突,想追杀南撤的部队。
杨再兴恨得牙痒,手中枪杆几乎攥出水来。他取了弓箭,在马背上高高举起手来,将那弦扯得浑圆,一箭过去,一名金军应声而倒。还有沾地,他第二箭又已经发出。身后五百骑士纷纷放箭,一时阻住金军追赶之势。
至数十步内,都放下弓箭手,各持长枪,向金军发起迅猛的冲击那女真大军正追赶得急,冷不防杨再兴袭来,本不以为意。可这五百骑隶属徐卫的选锋马军,又有杨再兴统领,俱是骁勇善战之士,如一柄巨锤,迅速冲散追兵侧翼,而后不作丝毫停留,立即作出迂回的动作,再冲金军另一侧。
追兵一时被搅乱,等回过神来,纷纷拥堵上来,企图截住这部马军围攻。杨再兴却不上这当,从另一头冲出后,又绕一圈,那部下五百骑枪如闪电,例不虚出,使得金军追势顿时为之一滞。那断后的宋军一见,迅速脱离战斗,往南奔去。
“都统,再往南已是坊州地界,追是不追?”杀得血透征袍的撒离喝向马五问道。
“追如何不追一直追到坊州去绝不叫徐虎儿逃脱生天打虎不死,终留后患”马五亲自率军追击,眼见虎儿军已呈全军覆没之势,却不料对方来了援兵。但此时,他根本没有任何畏惧,姚平仲和张俊已经被他打得半死,徐卫也是死伤惨重,西军主力都被他击溃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当下,号角声冲天而起,金军将士各发神威,拼命追击。杨再兴五百骑虽然骁勇,终究是百密难免一疏,不可能将金国大军挡住。杨彦的虎捷军替全军断后,重步兵虽然防护性极强,但机动性是其致命的弱点,跑出没两里地,又被小股金军追上。
“保护大帅先走我**娘的”杨彦已然成了个血人,发狂般吼道。
徐卫在这一夜激战中,两次被流矢射中,一箭中右胸,一箭中右肋,部将见情势危急都劝他先走,徐九哪里肯?他一走,虎儿军群龙无首,必遭歼灭。一直退到此地,身处重伤的紫金虎已经行走困难,马都骑不得,只能伏在背上,由士兵牵着缰绳带路。
他的卫队得了都统制命令,便护着主帅匆忙南遁。杨彦高吼一声:“虎捷军,上”已然血战一夜的虎捷勇士们,不得不再次支撑着疲惫的身躯与金军血战。
受杨再兴马军所扰,金军的追击被打乱,耶律马五正勒马查看战局时,突见对方直奔自己而来,却是杨再兴发现他们勒马不动,四周围了不少精兵并不参加追击,认定这是金军主帅所在,因此前来斩首了。
“作死”马五一声冷哼,浑然不惧。话音方落,对方已然扑至军前。那前头的士兵抵挡不住,纷纷闪避。只见一将,不过三十多岁年纪,身材极长大,全身披挂整齐,骑匹黑马,使条丈长铁矛,挡者披靡
一入阵,格杀数人,认准了军旗之下疾速驰来
“好生猖狂”一名金军猛安大怒,提了铁枪纵马往前接战。就在两骑将要相遇之时,这位马上功夫了得的金军军官突然伏下身去,手中枪杆就要去扫马腿。却不料,杨再兴更快一步,手中长矛脱手飞出,正钉在他胸口正中
一声惨叫,没来得及坠下马去,杨再兴已经飞马赶来,一把扯出枪杆,就势一扫,那近前金军都被打倒在地
马五为之色变不知来将何人,竟有如此手段保护在他四周的将士纷纷前去阻击,却无一人是杨再兴对手,好像剽悍的金军此时成了羔羊,他倒是恶狼一般。正当杨再兴如砍瓜切菜般在金军人群中突杀时,不防一支冷箭正中右臂
可这绝代的悍将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随手折断箭杆,努力拼杀。马五亦惊,在部将拥护下暂避。他这一动,正好暴露目标,让杨再兴认清他的方位,高声吼叫着杀了过来。主帅怎能有事?他便是再骁勇,金军将士硬着头皮也要顶上来。
他的面前,顿时出现一道人墙,阻住去路。杨再兴一见,将缰绳一扯,战马立即向侧面奔去,其麾下五百骑东突西闯,杀敌数以百计,搅得金军追击队伍一时混乱。
马五看在眼里,谓左右道:“不想宋军中,也有如此凶猛的骑兵。”
“都统,那部虎儿军要逃”有部将手指前方说道。马五定睛一看,正是紫金虎的重步兵,此时,又见对方马军等到友军脱离战斗之后,再不冲击,只阻住追击之敌。
“追”
其时,那洛水之畔,突围出来的宋军都往南撤退,金军在后头紧追不放。只恨在这鄜坊之地,若是关中平原,早大起马军追杀了。
一直追出十余里,眼看着就要接近坊州边境上,这一路金军穷追不舍,断后的杨再兴部骑兵,杨彦部步兵均付出重大伤亡。
那金军撵在后头,瞅着虎儿军将士如潮水一般往南涌,都迈步如飞加以追杀。或是杀得性起,没有多加留意战场,突然之间,破空之声不绝追在最前头的金军顿时栽倒一片,甚至有人被四尺长的大箭射中,整个身体凌空跃起来仰面摔倒
“不好停停”军官们反应过来,大声呼喝道。可仓促之间哪里停得住?宋金两军本来就是首尾相接,此时步入对方弓弩射程之内的金军士兵,人数既多,队形也密,中箭者不计其数
好不容易退了回来,金军将士们定睛一看,前方有宋军左右两翼排开阵势,那右手边的一片低矮的山丘上,遍布弓弩手怎么回事?咱们一直追着虎儿军,我不信他还有时间排兵布阵?
马五追了上来,见部队停滞不前,大声喝问着原由,将士们如实相告。他上前一看,断定道:“此必为坊州驻军,是来接应紫金虎了。”
当时,追击而来的金军越积越多,有部将建议一鼓作气冲过去,但马五没有这么作。对方已然有备,且排好了阵势,作好了布置,此时若去强攻,徒增伤亡。再者,血战一昼夜,金军将士也是疲惫不堪,不宜再战。
下了马,马五眼看着宋军渐渐远去,恨得双眼赤红,一把摘下头盔,狠命掼在地上本来有机会全歼虎儿军,除了徐卫这个祸患,可惜,可惜此番让徐卫逃脱,他必思卷土重来,我绝不给他这个机会
当下命令全军停止追击,退回鄜州,稍作准备之后,即来收取坊州。沿途又下令清收虎儿军器械、铠甲、物资等,并将尸体收拢,筑成“京观”,以炫耀武功。
这一头,虎儿军残部在同袍接应下撤入坊州北部的大营。友军见他们回来得这么少,都感震惊,只是此时不便多问,都去协助救治伤患,送上饮食。
虎儿军多名高级将领一进大营就高声喊着“医官”,徐胜闻讯而来,那几员战将他都识得,见他们抬着一人,定睛一看,不由得一股凉意从心底升起,整个人站在原地呆了半晌。才发疯一般冲过去
“九弟九弟”当徐胜挤进去一看,才发现,徐九脸色煞白,已然昏厥了。他身上两处箭创非常明显,一处在右胸,一处在右肋,都是要害之处折断的箭杆至今插在伤口上
部将们把徐卫抬进一处军帐,拼几张桌,将他平放在桌上,又七手八脚地卸下他的铠甲,拿尖刀割开上衣,却见那两处箭创,伤口血肉模糊,浸出来的鲜血将周围染红一片。
“别动他别动他等医官来”尽管在场的都是行家,没有一人去动徐卫,但徐四还是不住地提醒。
随后赶来的医军几乎是被将领们扔到徐卫面前的,好在他经验老道,并没有因为这回的伤者是徐大帅而慌张。先摸了徐九的脉,感觉情况不太乐观,疾声道:“按住手脚,万不可使他晃动”
张宪和徐成一左一右,按住紫金虎双手,又有人抱了双腿。只见那医官打开随身携带的药匣子,取出一个布袋来,摊开一看,都是各色锋利的小刀。那医军取出一柄长不过数寸,刀身极窄的刀具,随口道:“火。”
随从当即取出火折子晃燃,他便将刀在那火上烤了片刻,左手轻轻按住徐卫创口处,刀子就在那创口割了开来。没办法,金军的狼牙箭又叫“出尖四愣”,有四个倒钩,这要是直接拔出来,非掀起一片皮肉不可,只能先把伤口割开
张宪等人都是百战余生,倒也不惧,目不转睛地盯着创口,那医官一刀下去,竟没流出几滴血来,这让他们心里一凉
“九哥九哥”外头突然响起一个惊恐的吼声。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血人一般的杨彦已经大步闯入,徐四反应快,窜上前去一把扯住,喝令他噤声,不要影响医军施救。杨彦瞪大着眼睛,见徐卫昏厥,人事不省,整个人害怕得呼吸急促,浑身颤抖自打马泰殉国之后,他总想着,将军难免阵前亡,下一个就是老子
可现在,他很害怕,他怕轮到徐卫……
那桌边,疲惫不堪的战将们大气也不敢喘,每个人的心里都咚咚直跳。医官抬起头来看他们一眼,小声道:“按住了”
稍等片刻,一手按伤口,一手夹紧断箭,力道恰到好处动作快如闪电一下子将箭头扯了出来顿时血如泉涌
拔箭同时,徐卫的身体猛然一阵挣扎,慌得张宗本等人死按住不放医官额头上已经见了汗珠,他的随从将药瓶递过去后,赶紧替他擦了一把。将药粉均匀地洒在创口处后,他并没有急着包扎,又如法炮制,去取另一支断箭。
“虽有铠甲防护,然入箭颇深,又在要害之处,大帅需静养时日,勿动、勿躁、勿怒。”医官一边净手,一边嘱咐道。
“那大帅几时得醒?”杨彦急问道。
“小人切过大帅的脉,昏厥一是因为箭伤,二是急怒攻心。常人难说,但大帅必在今明两日苏醒,诸位不必担忧。”医官说道。
听了这话,众将才放下心来,他们之中,不乏身带战创者,等安顿好徐卫,才出帐去寻医官包扎诊治。
张宪走在前头,他刚一出帐就愣住了,随后出来的杨彦徐成等将也是怔在当场
那帐外,早已被士兵们堵得水泄不通,一眼望去,全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刚刚死里逃生的士兵们云集帐外,他们不去吃饭,不去歇息,等在这里只有一个目的。而这其中,不光有虎儿军,还有熙河兵的将士们。西路招讨副使姚平仲等高级将领,竟也赫然在列
望着一双双急切的眼睛,杨彦张宪等人心中五味杂陈……
姚平仲匆匆上前,这铁骨铮铮的汉子,语未出,眼先红,嘴唇颤抖着问道:“招讨相公伤势如何?”
“两处箭创,医官已经取出断箭,上药包扎,应无大碍。”徐胜回答道。
姚平仲频频点头:“那就好那就好若非徐招讨,我熙河兵休矣这番情义,姚某铭记五内,决不敢忘我熙河将士,均感徐招讨及同袍活命之恩”语毕,后退一步,抱拳俯首行礼。身后熙河将士齐刷刷一片,向虎儿军的将领们致意。
“都是西军同袍,何分彼此?将士们伤创在身,又极劳顿,都散了吧。”徐胜挥手道。
众军听闻徐卫无恙后,这才散去,救死扶伤,整顿部队,自是不提。两路兵马回归坊州之后,当日清点兵马,损失之惨重,可谓西军有史以来头一遭
此番反攻,西军集结十二万马步军。出战的,有姚平仲张俊二人率领的西北两路讨司六万兵马,以及徐卫率领的三万五千南路讨司部队。但是,姚平仲带回坊州的,只有一万两千多人,而虎儿军从甘泉南下时,尚有两万七千余人,回坊州的有多少?六千四百
也就是说,集结起来的十二万西军,就这么三两个月,折掉了七万这不但是西军未有之败,更是徐卫成军以来,最惨重的失利
当然,这七万人不光是战死的,还有被俘以及投降。其中,尤以陕西北路招讨司都统制张俊的投降影响最为恶劣一万余名泾原兵环庆兵在他的率领之下,投降了女真,除张深之外,他是西军之中投降级别最高者在他之下,尚有北路招讨司多名中高级将领
总之就是一句话,鄜州战败,西军元气大伤陕西的局势,极剧恶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