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不如让无忌住回家里,看在咱们眼皮子底下,省得他吃了亏。”岳霆思忖再三,觉着不能任由弟弟一个人在外面胡闹,不如拘回家里来好生管教。
“不必,他便是住在当阳道,也是看在为父眼皮子底下。”岳培笑道:“无忌已过了弱冠之年,该自立门户了。他从小到大在府里也没住过几天,只怕住回家里他反倒不自在。”
岳霆沉默片刻,说弟弟胡闹无度?父亲肯定不爱听。说弟弟不该和安姑娘孤男寡女共处?父亲一向溺爱无忌,只怕也会不以为然。“儿子有两名亲兵,功夫很是不错,人也忠心……”岳霆话音未落,岳培颔首微笑道:“霆儿狠知道友爱弟弟,便送去给无忌使吧。吩咐他们听命于无忌,不可违逆。”
岳霆恭敬应道:“是!”见岳培没有别的事,行礼退了出来,先到二门外唤两名亲兵细细交待清楚了,命他们即刻起程去当阳道;然后到春晖堂陪太夫人说了半天话,才回了自己院子。
太夫人笑得很开心,岳霆走了以后还是很开心,“霆哥儿这孩子从小腼腆,你看一说给他相看媳妇,二十多岁的人了还害羞。”李氏在旁凑趣,“霆哥儿这么好的孩子,娘您一定放出眼光来,给他挑个千好万好的媳妇,才配得上他。”
太夫人兴致十足,含笑招呼身边两个儿媳妇,一个孙媳妇,“来,把今儿来的这些位闺秀,都给点评点评,都说说,谁配得上咱们霆哥儿?”今日夫人小姐的来了一大堆,性子好模样好家世好的女孩儿家,还真不止一位两位。太夫人是看着这个也中意,看着那个也中意,一直倒下不了决断。
顾夫人很是相中傅家大小姐,无他,她和鲁夫人同为继室,颇有同病相怜之感,私交不坏,如果能娶傅解意过门做次媳,这府里总算能有个能跟她一心的儿媳妇。齐氏是长媳,又是太夫人侄孙女,只看得见太夫人,再不把她这继室婆婆放在眼里的。
顾夫人陪笑说道:“媳妇年纪轻眼力浅,还是娘给掌掌眼挑个好的,娘说哪个好,必是真的好。若照媳妇看来,傅家大小姐性子温柔,模样也好,家世那更是不必说了,竟是挑不出一丝毛病的。”
李氏抿嘴笑笑。这大嫂也是的,屡屡提及傅家大小姐如何如何好,也不想想继室所出的女儿,能好到哪去?微笑道:“傅家大小姐果然是个好的,想来咱们霆哥儿便是再怎么挑剔,也必是愿意的。”
太夫人乐呵呵道:“赶明儿跟他好好说说,若他肯了,我可等着喝孙媳妇茶了。”齐氏眼珠转转,凑在太夫人身边说道:“他必是肯的!傅家太夫人连寿酒都没喝,亲自去了当阳道看名品兰花,傅家大小姐家学渊源,必定也是嗜兰如命,和二弟岂不是天生一对?”岳霆和岳培一样喜爱兰花,亲手种植,亲自浇水。
顾夫人心中咯噔一下,傅家太夫人今日举动大为反常,颇为失礼,齐氏重提这事,太夫人岂能不介怀?又哪里还会对傅解意有好感?只见太夫人笑咪咪说道:“正是呢,两个孩子对脾气便好,旁的都不打紧。”顾夫人才放下心来,心里谋划着怎生不着痕迹的让岳霆见上傅解意一面,总要他亲自相中了,点头了,这亲事方能做成。
岳霆回到自己房中,写了几封书信,处理了一些军务,不知不觉间已是日暮时分。推开窗,一弯新月挂在天边,清冷寂寥的月光下,岳霆心绪无端的落寞起来。
门帘轻挑,一名身姿婀娜的大丫头轻盈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两个丫头,手中托着香气扑鼻的饭菜,“饿了吧?”大丫头一边手脚麻利的安排饭食,一边温柔似水的问道。
岳霆沉默不语。大丫头抿嘴笑道:“先前看您忙,就没敢进来;这会子看您闲下来了,才敢摆饭。”她是从小服侍岳霆长大的丫头,自然知道岳霆这样的男子,忙于公务时是不许人打扰的。
大丫头细致体贴的站在一旁布菜,服侍岳霆用过晚饭,岳霆看看一脸温柔笑意的大丫头,缓缓问道:“采苹,你今年也二十了吧?”名叫采苹的大丫头身子一僵,二十,自己都二十了!她低声道:“是,今年二十了。”声音有些苦涩。
岳霆温和说道:“让冯管事给你寻个清白厚道人家嫁了吧,你年纪不小,莫耽误了。”采苹似是被雷击一般呆楞楞站在那里,泪流满面,“您不要我了?”她扑到岳霆脚下哀哀哭泣,“我从小服侍您,对您从无二心……”肩头微微抖动,柔弱的身形格外惹人怜惜。
岳霆心一软,想伸手扶她,半中间却又停住了,任由采苹抱着他哭了半天,岳霆终是推开采苹,径自去到外书房。当晚,他没有回来,第二天,还是没有回来,采苹等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下去。他真的不要自己了?怎么可能,从小服侍他到大,多少轻怜蜜爱,难道他都忘了?
勋贵人家的公子大多纨绔,镇日只知眠花宿柳流连脂粉的多了,自家公子却是个知道上进的,也不好女色,身边只有自己和采葛两个通房丫头,采葛老实巴脚不会奉承,这么多年公子面前只有自己这一个得意的人,让自己嫁了,他舍得么?
次日傍晚,采苹的娘进来了,看着自家闺女叹口气,命小丫头给她收拾随身之物。采苹傻了,抓着她娘追问,“这是怎么了,究竟怎么了?”她娘也不理会她,只顾把随身之物收拾停当了,命小丫头“送到我家,后头巷口中间那家。”小丫头笑咪咪的答应了,“知道,冯管事家我哪能不知道。”很机灵的转身走了。
采苹哭闹着不肯走,她娘掉下泪来,“冤家!”狠狠心命人堵了她的嘴,绑严实了,一袭大斗蓬盖上,半抱半推的带回了家。“儿啊,你认命吧,公子已是赏了你一千两银子的嫁妆银子,这是多大的体面!乖,听娘的,隔壁的成子人老实,又能干,才二十出头已是小管事了,你嫁给他不差!莫再胡思乱想了。”
采苹哭泣着不肯,成子哪能跟公子比?给公子提鞋也不配!多少人都是通房丫头熬成姨娘,熬成半个主子,为什么自己命苦要嫁下等人?“采葛也要嫁了,嫁的是西郊庄子上一个庄头,别看是庄头,家底儿可厚实着呢!采葛这会子正高高兴兴准备嫁妆呢,乖女,你莫觉着自己聪明,采葛那丫头才是识时务的!”采苹娘苦口婆心守着女儿讲道理,一步也不敢离开。
“听说你把两个丫头都打发了?”太夫人拉着岳霆的手,问得很仔细,“可是为顾忌着要说亲?很不必。不管给你说了哪家的姑娘,她也不能是个善妒的!谁家公子哥儿身边没个从小服侍的人,若连这个也容不下,如何得了。”
岳霆微笑道:“亲事又不是一天两天能说成,没准儿要一年两年的才说定;来来回回的过礼,又要一两年,这两个丫头年纪也大了,没的倒耽搁了她们。”
太夫人想想也是,这正妻没进门,通房丫头也不能生孩子,等过几年正妻进门了,她们年纪也大了,失了宠爱又没个孩子傍身,日子也难过,倒不如趁年轻,嫁人做正头夫妻去,“倒不是什么大事,再挑好的给你吧。”府里年轻貌美的丫头多着呢,再挑几个年纪小的便是。
“这两天都见不着你人影,好容易回了家,见天的往外面跑。”太夫人抱怨道。岳霆赶忙陪不是,“这两日公事忙,待忙过这阵子,定要好好陪祖母。”太夫人也知道岳培、岳霆军务繁忙,点头道:“也好,若不忙了,可要常回来。”岳霆一一答应,行礼退了出来。
岳霆回到自己房中,在月光下独自坐了许久,一动也不动像幅塑像一般。丫头们垂手站在一旁服侍,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直到见他起身出了房门,出了院门,才一个个软瘫在地上喘气,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前两日撵了采苹、采葛,今日又是这般,公子这是怎么了?
岳霆驰马至当阳道一所宅院前,纵身下马,上了房,熟门熟路的飞檐走壁到了正房,树叶一样飘下,站在窗边。
“太夫人,您是输定了。这已是第三日,令郎还未答应换人。”解语清洌洌的声音中,带有一丝揶揄。
太夫人带着怒气重重的“哼”了一声,并不言语。还有什么好说的,自己那一向孝顺至极的好儿子,至今也未露面,倒是送过一封信来,让自己“跟解语叙叙祖孙之情”,叙个鬼啊,跟这丫头有什么祖孙之情,谁家孙女会劫持祖母,谁家孙女会对祖母冷嘲热讽,不恭不敬。
解语笑道:“令郎真是有趣。第一日,派了位管事嬷嬷来请安,旁的什么都没有;第二日,送过来一封信,旁的什么都没有;第三日,是根本什么都没有!太夫人啊,我可是等着收赌注呢。”
太夫人阴森森说道:“我没有儿子!从今往后我没有儿子!”解语撇撇嘴,“您有没有儿子的我不管,我只管我娘能回来团聚。太夫人,还有两日,到时您可要遵守承诺。”
太夫人冷笑连连,“我好歹是侯府太夫人,不会言而无信!”解语点头,“好极!”也不和她废话,抽身走出屋外。
岳霆闪在房后,眼见得无忌紧跟着解语走出来,“夜了,冷不冷?”将手中的薄披风披在解语肩上。解语回头笑笑,“大胡子,真的有一点点凉,幸亏你带有披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