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海关的时候,她已经镇定自若了。
美东时间已经是深夜,但律师还是到机场来接他们。在接机的加长林肯车上匆忙地向他们说明了一下情况,其实还是一筹莫展。律师只见过舒熠一面,对现有的指控也有点茫然。所以基本上目前的努力方向是力争尽快保释。繁星听得很仔细,到最后才问了一个问题:“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舒熠?”
律师解释说,在第一次开庭前基本没戏,但他会争取。
繁星对美国法律几乎一无所知,只好默默点头。
繁星替大家订的酒店离律所不远,入住后其实已经是凌晨,她连续二十多个小时未进入睡眠,此刻筋疲力尽,洗过澡几乎往床上一倒就睡着了。仿佛只是合了会儿眼睛,闹钟就响了,原来已经是早上九点。
她挣扎着起来,又洗了个澡,打开电脑看了看国内的邮件,随便下楼吃了个三明治做早餐。没一会儿就接到老宋打来的电话,问她情况怎么样。
繁星说还没有见到舒熠,律师已经在联络,试试看今天能不能探视。老宋也没说什么,只说如果见到舒熠,就给自己打个电话,不用理会时差。
繁星挂上电话才叹了口气,成年后她几乎都不叹气了,因为觉得这种行为很沮丧,会给自己错误的心理暗示。只是在异国完全陌生的环境下,又处于这样的焦虑中,她不由得特别紧张。
上午的时候所有人一起去了趟律所,跟律师们开了一个会。律师得知高鹏的身份后特别吃惊,感觉下巴都要惊掉了似的。他私下问繁星:“你们为什么要带一个公司的竞争对手来?”
繁星解释说,他不仅是公司的竞争对手,更是公司的合作伙伴,重要的是,他是舒熠的朋友,非常重要的朋友。他不会做出对此事或舒熠不利的行为,因为……人情!中国人都讲究人情。
律师是个ABC,出生在美国,虽然父母都是华裔,他也会说一点中文,但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了解已经十分浅薄,听她这么说,也只好耸耸肩。
舒熠其实这几天也很受折磨。主要是精神上的,他从酒店被带走,到了警察局才被允许给律师打电话,见到律师之后,他只能仓促交待了一些话,然后就被带回继续关押。
从出生到现在,舒熠虽然不算得一帆风顺,但也过的是正常而体面的生活。尤其创业之后,苦虽苦,但技术宅男相对都单纯,所谓苦也就是加班多点。创业成功之后财务自由,偶尔也任性一把,但都是多花点钱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多去看看广阔世界这种普通的任性。
可以说,舒熠一直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不论在学生时代,还是成年之后。不论是在美国,还是在中国。
所以这次被捕,简直就是突然打破三十年来人生的平静,不说别的,将他跟毒贩、杀人犯、人蛇、走私贩各种犯罪嫌疑人关在一起,这就是一个极大的折磨。虽然都是独自羁押,但那些人隔着栅栏互相吐口水,骂脏话俚语,狱警也无动于衷。
舒熠在监牢里度过第一个漫漫长夜,也是几乎一夜未眠。见到律师后他心里稍微安定了点,回到监牢里才睡了一觉。
这一夜也尽是噩梦,仿佛当初抑郁的那段时间,不知道自己梦见什么,只是如同溺水的人一般,在梦中拼命挣扎,却挣脱不了。
他在半夜醒来,出了一身冷汗。没有窗子,也不知道外面有没有月亮,白炽灯照在栅栏上,反射着亮晃晃的光斑,然后再映在地上,像是一颗朦胧的星芒。
他努力让自己想到美好的事情,这么一想,就想到了繁星。
这次可把她急坏了吧。
舒熠有点歉疚,见律师的时候律师问他要联络什么人,他第一个就说出了繁星的名字,说完才有点隐隐后悔,但是这么大的事情,也无法瞒着她,他也深知她的个性,是不惜一切会赶到美国来的。
舒熠想着繁星,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等到第二天下午,律师又申请到了见面,告诉他两个好消息,一个是繁星及公司副总一行人已经到了美国,但暂时未得到探视的许可;第二个好消息是明天就可以第一次开庭了,律师会力争保释。
舒熠有千言万语,到最后也只说了一句:“辛苦了。”
繁星连续两天都跟着冯越山拜访在美东的一些客户,公司股价正在狂跌,这种科技类公司受创始人影响很大,目前舒熠被控数罪,其中最严厉的一项指控是过失杀人。
因为警方在调查Kevin Anderson死因的时候发现,Kevin与舒熠有很多邮件往来,双方讨论的都是新一代概念平衡车——正是Kevin临死前驾驶的那辆。舒熠说服了Kevin使用最新的技术调整,警方推断可能是这种全新的技术调整导致了平衡车失控,从而最终导致Kevin的死亡。
U&C公司并无其他人知道这项技术调查的具体细节,甚至包括U&C的CEO。这本来是舒熠与Kevin私下里关于技术的交流,但因为Kevin事故的原因,现在这些邮件往来就成了证据。
在美国一个客户的建议下,冯越山跟宋决铭通了一个电话,由公司高管集体决策,请了一家美国的公关公司来处理这次舆论危机。公关公司进行了一些游说,还在媒体上发表了一些文章,说明这些技术的试验性和探索性,又强调舒熠是一个痴迷技术的中国商人,并且详细说明了公司技术的种种优越之处,比如他们也是世界第一流电子产品公司的供货商。
公司的市值已经跌下去三分之一,经过这些公关手段,股票略有起色,但还是处于萎靡不振的状态。公关公司花了很大的力气进行舆论上的游说,希望能让法庭认为这是一场谁都不愿意看到的意外事故。
繁星在开庭前赶着去买了一件红色的毛衣,倒不是迷信,而是因为红色醒目,希望舒熠能一眼看到她。
她不知道舒熠在狱中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连他们在外面的这些人都心急如焚,每分每秒都像在油锅里被煎熬着,他一定更不好受。
这件红毛衣让高鹏大摇其头:“首先,这件衣服就不对了,你穿这个颜色不好看;其次,这是去年的款式了,不时新。你要是想买衣服,不如我陪你去第五大道逛逛?”
繁星哪有心思逛第五大道,只不过勉强笑笑罢了。
高鹏去法庭旁听前倒是精心打扮过了,因为在公关公司的运作之下,这事终于被炒出了热度,有些行业相关的报纸和媒体得到消息,要赶来采访第一次开庭。高鹏认为在媒体面前应该时尚得体,上镜嘛,总得有点样子。
等到开庭的时候,他们一行人早早来到法庭,坐在那里望眼欲穿。法官排了很多案子,前面都是很轻的罪名,审得很快。轮到他们这个案子的时候,舒熠一出来,果然就看到了繁星。
繁星与他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有千言万语,奈何这种场合,半个字也无法交谈。
繁星只觉得舒熠瘦了,几天没见,他就瘦得吓人,虽然精神看着还好,但眼窝是青的,他一定没睡好。而且他是被警察带出来的,真正像犯人那样,繁星心里难过得想哭,然而又怕舒熠看着难过,所以拼命地弯起嘴角,朝他微笑。舒熠只微微地朝她的方向点一点头,就转过身,面对法官了。
第一个回合律师就败下阵来,法庭不允许保释。因为报纸和社交媒体上长篇累牍地正在讨论此案,嫌疑人非常富有,又并非美国籍,法庭有理由担心他弃保逃走。
律师还想据理力争,但又担心激怒法官,两分钟后法官就宣布不予保释,候期再审。
繁星眼睁睁看着舒熠被带走,心如刀割,这次他都并没有朝她点头,只是微笑着注视着她。她明白他这眼神的意思是想让她别担心,她很努力地保持微笑,到最后一秒还是模糊了视线。
离开法庭的路上,她心事重重。冯越山一直在跟公关公司打电话,李经理在应付一个媒体采访,只有律师可能觉得繁星脸色不好——毕竟舒熠提供的第一个紧急联络人就是她,律师本能地觉得繁星很重要,他再三向繁星解释,第一次开庭通常都是这么快,但不给保释这种情况太特殊了,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繁星当着外人的面还是很镇定,说一切听公司的安排吧,大家开会再商量。
繁星回到酒店后关起房门来,才大哭了一场。自从成年后,她几乎从来不曾像今天这样无助、彷徨、恐惧过。实在是非常非常难过,原来所谓的心疼是真的,是像心肝被割裂一样疼。真正亲眼看到他的时候,看到他遭受这一切的时候,她差一点当场失声痛哭,觉得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克制都已经离她远去,她只想像个孩童一样放声大哭。
可是不能,她只能独自返回房间,默默哭泣。一边哭她一边给自己打气,还没有到放弃的时候啊,正因为情况这样艰难,自己更要振作起来。
最后一次他和她通电话的时候,他说:“不管遇见什么事情,都别再自己硬扛,因为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你有我。”
现在她也是这样想的,他有她,不管多么艰难的状况,她一定要勇敢地战斗下去,为了他。
等终于哭好了,她又洗了脸,重新补妆,定了定神,这才给顾欣然打了个电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