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身微微震动,舒熠醒来,发现繁星睡着了,车子摇晃,她睡得并不安稳,长长的睫毛下眼珠在微微转动。真皮座椅很滑,她的头总是往一边垂,垂着垂着整个身子就歪了,看姿势并不舒服。
舒熠想起来,有一次开会,也是熬到了凌晨三四点钟,大家一杯接一杯地灌着浓咖啡,最困乏的时候,他站起来活动手脚活跃思路,一扭头,发现繁星缩在会议室角落里睡着了。
大约会议室里空调太冷,她缩成很小很小的一团,背抵在椅子里,头深深地埋下,像婴儿蜷缩在*中的姿势。舒熠看了两年的心理医生,知道这种睡姿最没有安全感了。
当时他心想,平时看繁星成天笑嘻嘻的,什么事都难不倒她的样子,公司福利待遇又好,她名校毕业专业热门,资质不差,人又开朗活泼,跟公司谁都处得来,研发团队那票技术宅男个个都暗恋她,她到底哪里缺乏安全感了。
前两天听她原原本本说父母男友的事才知道,原来是原生家庭的问题。
怎么说呢,同是天涯沦落人。
他一个大男人都曾经扛不住抑郁两年,何况她这么一个小姑娘。女人心思更细腻,百转千回,一定比他想得要多得多。看她平时的做派就知道,她是宁可多想也不愿做错的人。这世上每个人都如此孤独,谁知道每个人欢笑背后的眼泪呢。
现在看她睡得啄木鸟似的一点一点,他就觉得怪可怜的。
眼看她猛然往下一滑,就要磕在座椅中间那扶手上,怕不磕个鼻青脸肿。舒熠眼明手快,一下子扶住她的额头,轻轻一侧身,繁星靠在他肩膀上,终于睡安稳了。
舒熠觉得没什么,她成天忙前忙后围着他转,再棘手琐碎的公事私事都是她处理,自己帮这点小忙,该当的。
繁星睡到车进酒店大门,轮胎辗过减速板才醒,一醒发现自己竟然靠在舒熠肩窝里,不知为什么车颠得都跟CEO睡到一块儿去了,顿时闹了个大红脸,赶紧起身。
幸好舒熠没醒,不然太尴尬了。
繁星摸摸嘴角,没流口水吧?沾到CEO衬衣上那真是太丢脸了。
繁星痛下决心以后一定坐在副驾位置上,再也不犯这种错误了。今天这不是舒熠过敏,为了中途方便照顾,才坐在后座,偶尔跟老板并排坐,就这么丢人现眼。
车到别墅前,繁星才叫醒舒熠。
舒熠假作迷糊,揉了一下眼睛,说:“快上去休息吧,都要天亮了。”
繁星失了困头,躺床上倒睡不着了。
她是个气味敏感的人,总觉得似乎手指上有点陌生的气味,像是薄荷香气,又有点像草坪刚修剪完青草的气味。她都洗过澡了,但这气味隐隐约约,一直存在。到最后终于想起来,好像是过敏药膏的味道。
太丢人了,难道自己睡着了还摸了CEO的脸?
繁星忐忑不安地睡着了,仿佛刚睡了没多大会儿,就被自己妈妈打来的电话吵醒。
原来志远妈妈回家之后,左思右想委实咽不下这口气,何况大过年的,亲戚朋友们全知道他们一家三口去三亚度假并见未来的亲家商量志远的婚事了,所以提前回来,她都窝在家里三天没出门,接到拜年的电话也只字不提,只装作还在三亚。
不然亲戚们问起来,脸往哪里搁。
到了大年初二的时候,志远妈妈终于忍不住了,瞒着志远,偷偷给繁星亲妈打了个电话。志远妈妈好歹也是事业单位的小领导,兼之丈夫做了这么多年的校长,教育工作者的妻子,说起话来,有条不紊,滴水不漏,委婉又犀利,其实就是一个主题:繁星妈你到底是怎么教育女儿的,怎么把女儿教成这样,脚踩两条船狠狠伤了我儿子的心,可怜志远一片痴心竟然落到如此地步,简直是明月照沟渠。
繁星亲妈最开始还有几分不好意思,毕竟那次晚餐是繁星亲爹大闹饭局,还打了亲家的脸,总归是自己这边不对。但她以为这事已经过去,女儿也明明像没事人一样,结果后面越听越不对劲,等听明白来龙去脉,繁星亲妈简直如五雷轰顶。
女儿竟然把自己蒙在鼓里,亏自己还以为她天天在陪志远父母。
繁星妈搁下电话就直接给繁星打了电话。
她劈面第一句就是:“祝繁星你能耐啊!你这是跟谁学的?好的不学你学你亲爹拈花惹草,脚踏两条船,你还是个人吗?”
繁星睡意蒙眬地接电话,一时都蒙了。繁星妈在电话里骂个痛快,根本不给繁星插嘴解释的机会,到最后撂下一句狠话:“你立刻滚过来跟我当面说清楚,人家志远样样都好,你怎么就跟那些狐狸精一样臭不要脸跟老板不清不楚的,我告诉你,你今天要不来跟我说清楚,我马上跳海自杀,死在三亚,也胜过没脸回去见人!”
繁星放下电话后去洗手间洗脸,看着镜子里自己煞白的脸,她心想为什么亲妈都不相信自己呢?
从小就是这样,考了一百分,欢天喜地拿回家,亲妈瞥一眼,冷冷地说:“抄的吧?”
她委屈地哇哇哭,心想从今后只有每次都考一百分,才能证明自己并不是抄来的成绩。
她一直很努力,考上P大,在小城里如果换成别人家估计早乐疯了,父母倒也难得,联合起来请老师吃饭,谢师宴嘛,老师夸她高中三年多么多么努力才能考上P大,繁星妈说:“哪儿啊,自己的丫头自己知道,她就是运气好。”
一直到后来,连繁星自己都觉得自己是运气好,才能考上P大。
那些每天只睡六个钟头,做过比所有同学更多一倍的练习题,在洗手间都背单词的日子,仿佛是另一个人的经历。
繁星稳稳地对着镜子打着粉底,心里对自己说我都已经二十多岁了,独立工作五年,我再也不是那个彷徨无助的小孩,我能面对这一切。
但她下楼后见到舒熠,跟他请假说有点私事要去处理的时候,仍旧是无精打采。
想到要去应付亲妈滔滔不绝的怒斥,没准亲爹还会在旁边火上浇油,她只觉得心力交瘁。
舒熠觉得只过了一晚上,自己这小秘书跟换了个人似的。说得俗点,就像霜打的茄子。简直像前两天他刚从机场高架把她捡回来的时候一样。
舒熠不动声色,说:“你本来就在休假,特意抽出私人时间过来照顾我,我还没有说谢谢,无所谓还要跟我请假。你要用车吗?我让司机送你。”
繁星摇头,她匆匆忙忙绾好的头发,有几茎碎发落下来,就垂在颈旁,一摇头,那碎发就轻轻地摇晃,毛茸茸的,像一只小狗,不,还是像猫,机灵,可有时候又呆呆的。
舒熠问:“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吗?”
繁星有点怔忡地看着他,舒熠心想这时候就挺呆的,像猫看见窗外的蝴蝶,让人忍不住想帮它打开纱窗。
舒熠说:“我看你满脸愁云,想必是遇上什么难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话,尽管说,除去工作关系,我们总算是朋友吧。”
繁星心想你还说呢,罪魁祸首可不就是你。
她很坦诚地说:“没事,就是我妈知道我跟男朋友吵架的事,要把我叫过去教训一顿。我妈那脾气,念叨个没完,也不会听我解释。”
舒熠注意到她的用词,她说的是“跟男朋友吵架”而不是“跟男朋友分手”。
他说:“那吃了早饭再去吧,空着肚子挨骂,太惨了。”
繁星苦笑:“清水湾过去还有点远,我妈现在怒不可遏,我再去得晚,她更要生气了。”
“那就让她气呗,你都成年了,在感情上做出自己的选择非常正常,为什么还要顺从她?”
繁星说:“不是顺从她,就是……”她讲到一半忽然气馁,自己为什么要跟CEO讲这些呢?
“我说了,我们也算朋友对吧,作为朋友,其实我建议你冷一冷她,有时候年纪大的长辈就像小朋友,你越是在她气头上想要去哄她,她越是大哭大闹给你看。等她发现你不关注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些手段对你而言是无效的,下次她就不会再这样了。”
舒熠打开冰箱,倒了一杯牛奶,随手放了两片吐司进炉。
“吃了早餐再去,让她也冷静想想,她有没有权利干涉你的感情。我给你煎两个鸡蛋,你要单面双面?流心还是全熟?”
CEO都亲自给自己做早餐了,繁星只好坐下来,这早餐不吃,就是不给老板面子了。
繁星毋庸置疑地两害相权取其轻,毕竟老板不高兴就事关饭碗,而亲妈,她早就知道亲妈不会给她饭吃,不管亲妈高不高兴。
吃过早餐,繁星问:“您中午吃什么,要不我安排酒店送餐?”
她做习惯了秘书,哪怕明知道CEO本人亦能做得一手好菜,她也得安排好他的每顿饭。
舒熠轻描淡写地说:“不用,我陪你去见你父母。中午我们就在亚龙湾吃点得了。”
繁星再次五雷轰顶,看着舒熠说不出话来。
舒熠说:“公司传统,下属扛不了的雷上司出面,我不觉得你能很好地应付你妈妈。”
繁星张口结舌:“可是……”
“别可是了,走吧。”
繁星跟在舒熠身后,一路愁眉不展低头只顾琢磨怎么措辞,好劝阻舒熠不要跟自己一起去,等走到停机坪看到直升机停在那里,繁星还傻乎乎的。
“你不是说赶时间吗?我们开直升机过去。”
舒熠把她拉上直升机,因为太高了,他腿长一跨就上去了,她还在五雷轰顶,所以被老板拽上去了,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戴上耳机,繁星才战战兢兢:“老板你自己开飞机?”
“在美国学会的,放心吧,我有直升机驾照,而且我技术不错的,曾经跟朋友们一块儿穿越过大峡谷。”
舒熠拿起手册核对各项参数,繁星吓得赶紧闭嘴,别打扰老板驾驶,她一点也不想机毁人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