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刘彤云坐了四站公交,到了一幢大厦楼下。她原本的情绪还好些,进了楼,就变得有些紧张。她不自觉的勾了我的手臂,步子都小了许多。站在电梯前,迟迟不伸手去按。
“别怕,没事。”
刘彤云一下子反应过来,赶紧把手抽走了。她脸颊上微微有些红,手指揪着自己的长发。
“我……我要不还是不进去了…我怕。”
“别怕,你要是不进,我哪儿进得去办公室啊。”
她咬了咬嘴唇,有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神情。
“行吧,要是我有什么问题,你记得要把我带出来。”
我歪了歪头,不知道她在怕什么。那不过是一间在十五楼的办公室,能有什么妖魔鬼怪。说的好像去了,就回不来似的。到了门口,她按了指纹,便一脚踩了进去。而那一瞬间,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说不出是什么味道,却一闪而逝。
刘彤云进入办公室,整个人突然就不一样了。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看样子是放下了自己的背包。但她今天,没有背包。这个动作显得很突兀,非常诡异。之后,她径直走了进去,拿起杯子,在饮水机前倒水。然后喝水,打开电脑,就那么工作起来。
我站在她身边,伸手在她和电脑频幕之间晃了晃。
她的眼神没有聚焦,根本没有任何反应。我试着将她的水杯打翻,她连看都没看一眼。
也就是说,这就是刘彤云的三月二十一日。在哪一天里,她的水杯没有打翻,所以……这样超出剧本的事情就会被直接无视。比如我,我没有在三月二十一日出现过,所以她现在完全看不到我的存在,也听不到我的声音。她现在所做的,所说的,都是三月二十一日发生的。我看着她接了电话,谈话内容里大部分都是工作,提及到了那个桑桑却没有细说。她坐在电脑前,手不停的在手绘板上移动,画出了一个憨态可掬的动物形象。
这应该就是那卡牌手游的设计稿……这一画就是四五个小时,半当中起来过一次,倒了一杯水。看样子应该是想泡咖啡,但咖啡没有了,她没察觉只是做了做那么个手势。随后她站在窗口休息了一会儿,踱着步子,在几台无人的电脑前指指点点,驻足停留。看样子,应该是在指导下属。
突然,刘彤云转过了头,一双眼是乌黑的,没有一点白。
“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被问的一懵,却不知如何回答。因为这个声音,是个男声。
“你不该在这里,三月二十一日,没有你!出去!”
这两个字随着一阵劲风,猛地将我推了出去。我勉强相抗,却步步后退,最终砰的一声撞在了身后的玻璃门上。
“出去!出去!出去!!”
刘彤云的脸上像是被拍糊了的照片,浮起了另一张脸。
那是一张略显年轻,五官立体的……男人的脸。我有一种奇怪的预感,这张脸的主人,就是那个桑桑。他的眉头竖着,眼睛如同饿虎一般。
“滚出去!”
我背后的玻璃发出细微声
响,细纹从一个点慢慢蜿蜒而出,最后…玻璃碎了一地,我的脸颊也被划出了一道血痕。好在刘彤云似是精神不济,一下子就软倒在地。我按着自己疼的快散架的背,把她慢慢拖出了办公室。过了很久,她才在呜咽声中醒来。见我一身狼狈,又有血吓得惊叫起来。
“这…这怎么回事啊?怎么会这样,你流血了!”
“小事,我们先离开这儿吧。”
“我……我刚才怎么了,这……这玻璃怎么碎了。”
“这里说话不方便,先离开这里,一会儿再说。”
“恩……”
我们在楼下找了一间咖啡厅,点了些吃的。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刚才……”
我拿了纸巾,按着自己的脸颊,幸好口子不深否则就破相了。
“你进办公室之后,就开始重复三月二十一日那天所发生的。比如泡咖啡、接电话,甚至是在监督教导下属等等行为。而刚才你晕倒之前,我在你的脸上看到了另一个男人。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个男人应该是桑桑。”
“桑桑?!可他已经休假很久了呀,而且他最近都没有来过公司。”
“具体的,可能要去问问这位正主了。你有他的联系方式,或者家庭住址嘛?”
“有的,你等等……”
事不宜迟,我们打了一辆车,来到一幢青年公寓前。桑桑住在四零四室,门口的缝隙里塞了许多小广告,我还看见了一张电费单子。刘彤云敲了半天的门,里头也没声。电话打过去,只听见微弱的手机铃声从门后传来。
“应该出事了…”
“啊?”
我本想电话联系傅警官,可那件事……我还是让刘彤云报了警。警察到场,打开门的瞬间,里面的气味令人作呕。除了臭味还有一丝熟悉的香,混在在一起,令人无法忽视。屋子内窗门紧闭,凌乱之中有一种颓废。白色的墙面上,用黑色的记号笔画了很多线条。也有密密麻麻的字迹,但写的潦草,难以辨认。客厅的茶几上有一盆葡萄,已经软化霉变,长出了一些短短的白色绒毛。地上有一些没有扫净的烟灰,还有一只沾了污渍的灰熊拖鞋。
往里走,走廊里挂着几幅抽象画,颜色暗淡沉闷压抑。走廊拐角处有一台老旧的留声机,边上还堆积着很多黑胶唱片。主卧室中,一个人倒在那里,垂下的手腕上有一道深深的痕迹。血沿着浅灰色的床单,一路浸透到白色的地毯。
根据警方的结论,桑桑已经死亡八天了。
也就是说,桑桑死于三月二十一日。
桑桑原名桑正杰,今年二十三岁,患有重度抑郁症三年。三月二十一日,桑桑的手机里最后的联系人是一名女性网友。根据警方事后调查,桑桑因感情纠纷自杀身亡。也就是说,三月二十一日之后,见到的那个桑桑根本不是人。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我那天,我那天明明见到了他了,我还碰到他的手了。桑桑那么活泼开朗的人,怎么会呢?怎么会……自杀呢?”
桑桑的死,对刘彤云打击很大。在桑桑
的卧室里,警方找到了一本日记。
‘三月一日,今天是我和她恋爱的四十五天,我好想见她。为什么我们没有在一个城市呢?’
‘三月十七日,她今天很难过,却一直告诉我没关系。我更难过。’
‘三月二十日,她说她熬不下去了……怎么办…我不知道。’
‘三月二十一日,分手了,世界……不需要我了。’
抑郁症的人,并不一定都是丧、黑暗、沉闷的。也有跟桑桑一样,表面光彩照人,心里开着黑暗自卑的花朵。起码,跟他做了三年多同事的刘彤云,一丝一毫也未曾察觉。
现在可以断定,是桑桑不想离开三月二十一日,不想跟女友分手。自杀后,魂魄留在了办公室,无限重复那一天。拒绝想起分手,拒绝去第二天,哪怕他已经死了。
“哦……你啊,回局里录个口供。”
“恩。”
傅警官见了我,神色如常,只是没了以往的调侃和胡闹。他将一份文件递给我,让一个警员替我录口供。那警员之前见过我几次,对我有些印象。
“秋哥,好久不见。”
“额,恩。”
“你和咱们老大怎么回事?瞧着气氛不对啊。”
“没怎么。”
“哦~不能问,知道了。”
录完口供,我送刘彤云回家。之后独自一人去了刘彤云工作的大楼,桑桑还在那里,重复着他三月二十一日上班发生的事。看手机、打翻奶茶、睡着从椅子上摔下去。他也许是可怜的,却也是懦弱逃避者。
“你已经死了,你要这样重复多少次呢?如果你只是在自己的世界,随便你重复多少次。”
“这跟你无关,滚出去。”
“是跟我无关,那刘彤云呢?”
“……”
桑桑的脸转了过来,一双乌黑的眼珠子死死的盯着我,里面有一个白色模糊的倒影。
“别管我,滚出去!”
他身上的戾气很重,说话间便阴风阵阵。放任不管,迟早是个祸害。
‘处理掉?’
千陌的声音冷冷的,永远带着一种残忍的笑意。这一次,我没接话。白炎却突然从身后拍了我一把,这家伙倒是有一阵子没见了。我见他手里拿着兵器,不由的一愣。他冲我笑笑,将我挡在他身后。既然有了阴差,我何必再费力不讨好。我一脚踩出办公室,就听见里头凄厉的惨叫嘶吼。一阵地动山摇,另外半扇玻璃门也碎了。
白炎叼着烟,拍了拍身上的玻璃渣子,笑得很欠揍。
“不好意思啊,抢生意了。”
“无妨。”
他冲我喷了一口烟,坏笑着捏了我的脸。
“你好像有点不一样了,挺好,我喜欢。”
“滚蛋,我才不要男人喜欢。”
“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