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天文死后,我花费了几天的时间去清理他留存在六道交换所的遗物。这也是我第一次,进古天文的屋子。这里头的陈设古色古香,有一种古代天圆地方的美感。红木的家具带着光色,低调而大气。书架正中,有一个八宝阁。里头放了几件文玩,像是有些年头的老物件。书架上都是线装书,还有不少竹简、拓片。我大约翻了翻,几乎每一本都有对应的批注。
屋子里没有床,只有一张摇椅。
我能想象出古天文一个人坐在摇椅上,看看书喝喝茶,悠然自得的模样。只是如今,摇椅还在,还能悠悠的晃动。那个人,却不再了。我将古天文的书全部归入我的书架之中,将他平日里用的纸、竹篾、香烛元宝等物全部封入纸箱之中。随后,我在后院的墙角挖了一个坑,将关于古天文的一切全部埋葬其中。
最后,我伸手仔细拍了拍填上的坑。
指缝中泥土的感觉柔软潮湿,就像是古天文身上的味道。这间铺子,里里外外充满了他的身影。他曾经站的那个小窗口,他曾经用来泡茶的紫砂壶,他在雨天必用的电吹风,就连他写下的对联也令人唏嘘。
《道于心,心宽似海,则道通如镜。心于意,意坚如石,则心定不摧。》
我将这副对联取下,揉成了纸团,点燃。
古天文…古叔……且一路好走。
收拾完我洗了个手,发现门外站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他留着板寸头,大冬天的也没穿外套,就一件黑色的衬衫。袖子卷的老高,手上……似乎是血。这人额头上冷汗连连,手里还拿着一把医用的手术刀。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整个人在风里抖成了筛糠。他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走了进来。
“有……有洗手间嘛?”
“有,往里走左手。”
“谢谢……”
他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我闻到他身上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他在洗手间里待了很久,出来的时候头发、衣服、裤子全都湿透了。就好像是在洗手间里,洗了个澡一样。他的脸很白,白的没有一丝血色。随后,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有……热茶嘛?”
“稍等。”
挺烫的一杯水,他二话没说一口气就给喝了个干净。随后,我听见噹的一声轻响,发现那把手术刀掉在了地上。我原本也是好意,上去想替他捡起来。谁知他一下子像是受惊的雄鹿,速度飞快捡起刀,一下子就划开了我的手臂。我吃痛,赶忙后退。这一下来的太快,电光火石一刹那,我根本没反应过来,也没想躲。这下好,小臂上又长又深的一道口子。
“你别动!别过来!”
“好好,不动,我不动。你先冷静一点,你放心,我不过来。”
我跟这个人就这样的僵持着,直到元祖宗睡醒开门。
“谢秋,干什么呢?一二三木头人?你手怎么了?!”
我也没说话,只是用下巴指了指地上持刀的男人。元祖宗也真是凶悍,二话不说尾
巴就现形了。猫尾灵巧,横着一扫在空气里发出了啪的一声,那感觉就像是在甩鞭。随后尾巴的劲气将那男人的手腕击中,打落了他手里的刀。那人愣了一下,随后大声的吼叫起来。他企图冲着小元扑过来,却被元祖宗一爪子敲在了后脑勺,直接打晕。
我上前去查看,怕元祖宗下手太重直接把人打得去投胎。
“谢秋,你说你一个大男人真的毛用也没有。瞧你,手无缚鸡之力的那个样子!就这么一个小豆芽你也对付不了,要你何用?”
我这真的是满脑袋黑线,小豆芽?她管这个一米八五左右的男人叫小豆芽?
“是是是,我没用我没用,反正元旦天猫打折……”
“谢秋~”
元祖宗一个猛扑,直接把我扑倒在地。她露出两只毛绒绒软萌萌的猫耳朵,撒娇似的往我怀里蹭了蹭。
“奶糖打折嘛?有满减嘛?我的可可粉没有了~~~”
这谄媚的模样,要是被那些妖界猫妖们看见妖祖是这么个德行,恐怕尾巴都能笑掉。
“我不是没用嘛?”
“有用有用,你最有用了!”
我嘴上切了一声,心里还是很得意的。
“哥哥……你们,在干嘛?”
瞳瞳的脑袋从天花板露了出来,我和小元一呆,随后赶忙爬起来。元祖宗二话不说逃离现场,只给我留下一阵烟。瞳瞳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好奇的看着我。她把手放到了嘴唇边,忽然咯咯咯笑了起来。
“哦~哥哥和小元姐姐……呀~这天还没全黑,怎么能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发生这样情不自禁的事~~~羞羞哦。”
“不是,瞳瞳,这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小元扑过来的,我什么也没……”
“哥哥,我懂,真的。哥哥是被迫的,小元姐姐是强迫你的!”
“不,没强迫。不是,什么跟什么啊!好了好了,你去玩去吧。”
“哥哥恼羞成怒,咯咯咯。”
这怕是跳进太平洋也说不清了,算了,越描越黑。
我把地上的男人扶起来,为了安全起见将他绑在了椅子上。很快,他就悠悠的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被绑着,顿时大吼大叫起来。
“干什么?!放开我!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你要做什么!”
我挑了挑眉毛觉得今天真是过不去这个奇怪的梗了,一个个的怎么都恶人先告状。我手里拿着那把手术刀,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
“干什么?你不先考虑一下你刚才干了什么?”
我指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
那人一看,脸上一红,顿时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我…我这也不是有心的,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你以为?我好心想帮你捡刀,你这下手倒是一点也不含糊啊,你看看你把我伤的!”
“真的……很抱歉。”
“你要是能保持冷静,我就给你松开,咱们有话好
说。你要是不能,那就先捆着,聊完了再给你松开。”
那人颓废的点点头,松绑后他突然就给我跪下了。我这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一动,我立刻就往后退了好几步,手上更是心有余悸的捂住伤口。这一些列动作完成度之高,简直是创下我的记录了。
“我求你,帮帮我吧。”
我一愣,这人突然就开始对着我磕头,这磕头的声音此起彼伏的,一下比一下重。很快,地上有了一些血印子。
“你……你别这样,有什么起来再说。别激动,千万别激动。”
这话我说的没什么底气,这人看起来神智不那么清楚,还是小心些的好。
“我……杀错了人。”
我一愣,随后他告诉了我一个极其荒诞,却又令人深思的事。
他,杀错了人。
——
顾威是个工地保安,相对于其他的同事来说,他算是年轻的。加上他为人豪爽,不拘小节,算是个 好相处的。他从外地来到这座城市,打拼三年,勉强能租一套三室一厅。当然,这些也不全是他的功劳。
顾威没什么文化,做事有些毛毛躁躁。二十七八岁的时候,曾经在一幢写字楼里工作过。可因为错误太多,又不懂得勾心斗角,很快被人挤了出来。离职后的顾威一蹶不振,后来干脆破罐子破摔。他每天在工地上班,上七八个小时,睡十几个小时。每天都要来点小酒,否则就浑浑噩噩的。
这样的日子顾威过了两年多。他也不是不想找个女朋友,可每次处不了多久就分手了。不是嫌弃他工作差,就是嫌弃他穷,没钱。所以后来,顾威干脆就不找了。一个人多自在,想吃啥吃啥,想买啥买啥。这白天瞌睡,晚上回来喝酒。这烂泥糊不上墙的日子,他倒还挺享受。
可后来,顾威变了。他变得勤恳、谨慎、心细胆大。当然,这些是因为一个人。
为了他年迈的妈。
那天,他喝酒喝得醉倒路边,睡得不省人事。醒过来,发现自己在警局。带他回来的是个老警察,再过几个月就退休了。这老警察跟他聊了许多,把他从自暴自弃里拽了出来。
他打定主意,从此好好生活,好好工作的时候。来这座城市探望他的母亲,突然病倒。送到医院的时候,神智已经不清楚了。他才刚想好好孝顺,可现在竟然真的只能想想了。再后来,他母亲的病情恶化,什么也吃不进,吃什么吐什么。
母亲原来是个挺硬朗的人,突然间就成了这样奄奄一息的模样。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母亲只是胃不好,真的只是胃不好。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情况怎么越来越糟?!
气愤的他将一切归结到当时照顾他母亲的护士,甚至为此大打出手。
纠缠中,顾威失手划开了这位护士的脖子。
血喷溅到他脸上的那一刹那,他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然而这个护士并不是昨天照顾母亲的那一位。因为她,是第一天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