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圣上,以微臣之见,圣上并非是不明白草原彻底归入我大明版图之后的好处。从个藩屏的设置和您对诸王的训勉中可见,您其实也是希望有朝一日,这万里草原,能尽归我大明所有的。只是您日理万机,不曾仔细衡量其中的得失,兼之又爱民如子,不欲加重百姓负担而已。”首先定下一个策略基调,再拍个马屁,朱元璋果然上钩,示意徐钦继续讲。
“而微臣有幸承蒙家父教导,对近年来的北疆形势有所了解,闲暇时间便仔细地衡量了其中的各种厉害,日前同燕王殿下谈起的时候,便将大体的方向简单地说了一下。”
“那你就再给朕仔细说说,这利在何处?有多大的利?预估所费又有几何?”
“说道草原并入大明的好处,最大的好处有两个。其一便是这战马,虽然圣上颁下了马政,通过各种手段加强了朝廷的战马供给,但是一方面是中原养马成本高昂,另一方面是种地的农夫养马不得其法,难以养出优良的战马;而即使是有专人管理的官营马场,实际上养马的成本也比草原更高。再即使是多管齐下,我军的战马供应却依然吃紧,骑兵的战马配给尚且难以保证,辎重、步军的缺额则更大。然草原一旦全归我大明,那草原上百万计的优良马匹,自然任凭朝廷调用,不但一应军需可完全满足,甚至我军还可以进一步扩大骑兵规模。而百姓也可以免去马政之劳安心农耕,民富国强岂非天大的好处?”
“其二是这北疆安定的问题。数千年以来,我中原王朝始终深受北疆之祸,周之衰亡始于犬戎破镐京;秦汉与匈奴大战逾两百年;晋时有五胡乱华;隋唐有突厥为祸;有宋一朝,更是连续被契丹、女真、蒙古入侵,终遭亡国之恨。数千年来,北疆几无一日安宁,战死沙场者何止千万?百姓亦是屡遭屠戮!若能永绝北疆之患,于百姓乃千秋之福,于华夏亦是万世之功,哪怕是耗时百年,亦是千值万值。圣上作为定策之主,也定能流芳千古,秦皇汉武之所不能及也!”一番长篇大论,并且以一个天大的马屁作为结尾,朱元璋听完果然是龙颜大悦。
“哈哈哈哈哈,小小年纪倒是滑头得紧,朕定下此策成了这千古一帝,那你岂不是也要功盖伊尹、姜尚了?再详细说说你的法子!”
“全赖圣上圣明,微臣不敢贪天之功。至于计划,相信燕王殿下已经跟您详说了,微臣就简单的总结一下好了:文武并进,武丧其胆,文攻其心,离间部族,割裂上下。只要做到了这二十个字那平靖北疆,也就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哦?这前十二个字,倒是对燕王所言的总结,那这后八个字何解?”
“其实这后两句,也可以说是更详细的手段。离间部族,就是我们在行事的时候,每个草原部族我们要采取不同的态度,特别是在兴兵攻伐的时候,绝不能全面打击,听话的、守我们大明规矩的部族,我们要秋毫无犯,甚至必要的时候我们还可以出兵帮他们打击那些他们敌对的,又不听我大明号令的部族;同时以雷霆之势打击甚至是彻底铲除那些敌视我大明的部族;然后再来慢慢收拾那些首鼠两端的,这样一来,我们每次面对的敌人都不足挂齿,甚至可以借力打力。而割裂上下则是釜底抽薪之举,我们在占据了更大的优势之后,可以用对待普通百姓的手段去对待那些普通牧民,比如在他们受灾之后救助他们,帮助他们摆脱部族的控制,允许甚至鼓励他们迁入内地,教他们说汉话、识汉字,甚至可以让他们参加科举,各种手段改变他们的内部地位和控制,没了子民的一帮子贵族,到时候要生要死,还不是朝廷一句话的事么?时机成熟之后,再择地筑城,置官署、驻卫所,则大事定矣!”
“确实有道理,那这费用方面?”
“其实耗费这方面,想必陛下已经能估算出个大概了,北疆大军不需要有太大的变化,可能在短时间内有所增加,但时间绝不会太长,而在得到额外的补充之后,军费甚至有可能不升反降。另外的额外支出在:筑城、抚民和教化这几项上面。筑城无需太多,有一二大城兼之数十小城即可,也不必按中原体制,以木石筑城,就地取材筑砖土城,耗费能有多少?至于抚民一项,则和中原无异,丰时收税灾时赈抚,初时可能略有支出,但之后也定能达到平衡甚至盈余;教化则可在这功名一项上略施手段,比如,在各地落第秀才中招募自愿者,安排数年执教工作,之后便授予举人出身安排返乡,甚至表现优异者可少量授予官职,对于部分贫苦出身的落第士子而言绝非不可能,这不但能完成教化蛮夷的作用,还可以补充科举遗珠之憾,可谓一举多得,些许耗费更是不值一提。”
“摆驾文华殿!你也起来跟着吧,朕还有事要问你。”一番对奏之后,朱元璋显然没有心思再继续批阅这些普通的奏折了。徐钦也是跪得膝盖生疼,爬起来之后也感觉像是膝盖中箭了一样。
“那按你这一说,岂不是旦夕可定?”朱元璋一边走出御书房,一边扭头对着徐钦把剑眉一挑,很快想通了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
“微臣不敢欺瞒,其实虽然如今确实是千载难逢的彻底解决草原问题的天赐良机。但这么庞大的一个计划,的确还需要几个必不可少的环节。首先最重要的一点,便是需要几位英明睿智的君主,有决心、有魄力去执行这个计划,同时还要有能力威震朝野,因为可以预见肯定会有一些酸儒会打着各种幌子横加指责百般阻挠。而这个计划涉及的方方面面,远比一场战争更复杂,一旦某个环节被阻挠,不但有可能前功尽弃,甚至是引火烧身也不是不可能。”
“嗯,确实如此,驱虎吞狼之计一着不慎,虎反伤人;教化手段若不能毕其功,反而助长蛮夷。的确是看似轻巧,却暗藏凶险。你接着说。”
“遵旨。除了中枢的条件之外,便是这执行者。这一项计划,至少需要两个干员,一文一武。文臣需为人机敏,既可安抚草原人心,又不乏狠厉,可灵活施政,又可把握大的方向不变。武将虽首重战事,但也需要张弛有度,对不从者予以雷霆手段迅速铲除,但又要不贪功滥杀,配合文臣的安抚之责。”
“那你觉得,目前朝中有谁人能担起这副重担?”
“请恕微臣不敢妄言朝廷人员任用之事。”人事权一般来说是一个组织里面最敏感的权力,在这种皇权背景下,也是皇权的核心权力,如果想要活得久,最好是尽量少去触碰,尤其是在朱元璋这种小气又凶残的君主麾下,徐钦可一点儿都不敢表现出这种**,再说他现在也确实不知道朝廷中有谁适合执行这种策略,那就更不能胡说了。
“你小小年纪,能够想出这种千秋大计来,确实已经算得上是经天纬地之才了,天德泉下有知,也足以自傲了。”朱元璋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明显缓和下来了,字里行间充满着追忆之情,看来他确实对徐达有一种很特别的情谊,徐钦推测这应该也是徐达并不居功揽权,更时刻保持着小心谨慎的缘故。
而关于后世所谓的送一只烧鹅毒死徐达的说法,实在是太扯了。如果徐达真是身体很好,朱元璋怕他活得太久,那一只鹅引发身上的毒疮恐怕也很难致命,如果身体已经差到这种程度了,那又何必要送一只鹅,去拉仇恨毁名声?而且从后来徐家的种种待遇来看,朱元璋应该确实和徐达的死没有关系,否则以他那么重的疑心病,又怎么可能在公然毒死了徐达之后,让徐达的两个儿子分别在五军都督府里面占据了两个都督的位置?不找个借口灭了满门就算是谢天谢地了,还把全国近半的军事力量交到和自己有杀父之仇的人手上?这种事情,只要之上稍微正常一点的人都不会做,更何况是朱元璋极度聪明又极端残忍的人了。
之后朱元璋便没有继续谈这个问题,只是问了一些生活和学习上的琐事,徐钦便只得半真半假的应付过去,倒也没让朱元璋产生太大的疑问,而且就算朱元璋打破脑袋,恐怕也想不到,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内心深处是一个六百多年的后的灵魂。
虽然这个南京明皇宫的整体建筑面积较北京明皇宫要略大一些,但实际上因为南京这边,午门外两侧就分别是太庙和社稷坛所在,因此实际的外朝和内廷面积是要比北京那边更小一些。从朱元璋平时起居和日常处理朝政的乾清宫南书房到文华殿的距离也比后世人们所熟知的北京故宫乾清宫到文华殿的距离更近一些。
而文华殿是作为外朝的两大主偏殿之一,是专门用于文教祭典的所在,并且同武英殿左右对称,位于外朝主殿奉天殿和奉天门之间的广场两侧。由于主祭文教,并且按五行方位属木,象征生生不息,因此在朱元璋时代的大多数皇子和公主的文化教育便在此进行,直到后来才慢慢演变为了太子专属使用的“东宫”的一部分。再之后的建文和永乐年间有名的明朝内阁所在地文渊阁实际上就是文华殿建筑群的一个本是用来作为皇家图书馆的建筑。
朱元璋摆驾文华殿,自然是要去看看年幼的皇子公主们的学业。而且朱元璋年纪虽大,但身体目前看起来非常健康,在一众内侍和天武将军的簇拥之下,便直接步行前往文华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