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名既定,两天之后蒋献就会被押解去往宁夏,然后便是直到在那边塞苦寒之地化作一捧黄土。想到不久前他还是这应天府中最举足轻重的人物之一,这等下场未免不令人唏嘘。
尘埃落定之后,应他的请求,徐钦让蒋府家眷前来话别。锦衣卫镇抚司监牢中,大大小小六个女人一见蒋献现在这副模样,皆是泣不成声。
经过大半个月的牢狱生涯,蒋献身穿晦暗的囚衣,头发和胡子久未打理,再加上心力憔悴面色不佳,与之前那个威风凛凛的指挥使可谓是天差地别。不过相比于其他从锦衣卫的牢房里出去的人,这也已经算得上是异数了,只能说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妻离子散,对于大多数正常人来说都是极为凄惨的事情,不管他究竟是不是恶贯满盈,又或者是否是满手鲜血。
“这一去,便是千里之遥,你们便自行将剩下的家财分了,各自散去吧!”想必蒋献对此也是早就想通了。不过听闻此言,众女更是哭泣不止,连他那个六七岁的儿子也开始加入其中。
“玉萝,兴儿还小,多劳烦你辛苦一些,城外秣陵镇上的那处房产和周围的一些田地你们留下,以谋生计。绮雯你也要收收性子,爹爹不在你身边了,你再闯祸便无人能够维护于你。英兰也带着绮雪一起去秣陵吧!至于你们…便分了浮财各奔前程去吧!”听他这么说众女也不答话,只是嘤嘤哭泣,特别是两个稍稍年轻一些的妾室,哭得尤其厉害。
徐钦在一旁听着蒋献如此安排,心中也还是有些佩服的,在这个时代,能够有这样一颗宽容的心,至少说这个人本质上不是一个纯粹的恶魔,能够顺便帮帮他,也就算是不违本心了。
“绮雯呐!日后家中只有你娘亲,你是长女,要多多帮衬,千万不可再任意妄为。另外,弟弟妹妹也需要你多多照顾…”
蒋献又对这个不省心的大女儿仔仔细细一番谆谆教诲,交谈之间自然又是几度的泪如雨下。
“蒋公,诸事可都已妥当?”等蒋家人离去之后,徐钦才再次回到监牢中。
“都已妥当,还要多谢徐同知了。”
“不敢当,举手之劳而已。若蒋公没有其他事情,下官就先行告辞,待后日蒋公上路之时,下官再和兄弟们送蒋公一程!”
“这如何使得?”
“这也是众兄弟们的一点心意,蒋公不必推辞!”
事情有了一个结果,蒋献也算是彻底冷静下来,稍稍思量一番便明白了徐钦在这件事之中如此尽心竭力所图为何。礼节性的客套之后,自然也就不再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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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之后,等后军都督府方面将手续备齐,锦衣卫这边选了一个小旗,负责押送蒋献去宁夏卫。
通常情况下,押送流放犯自然是不需要这么多的人手。但蒋献身份的确特殊,而且相信应该有很多的达官贵人都很乐意见到他在路上出点什么意外,徐钦派出一个整整一个小旗,那这些想搞一些小动作的人就不得不考虑一下,为了一个犯官而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的性价比问题了。
与此同时,蒋献出城之时,徐钦带着锦衣卫所有能够抽出空闲的千户及以上官员,甚至还有一大票不知道是真的怀念蒋献,还是准备抱徐钦大腿的百户们一起将蒋献送出了金川门。此举,在达到了徐钦自己的目的之外,也是对某些人的再次警告,算是给对蒋献最后的照拂。
而当他们一行人走出金川门的时候,蒋府的家眷也在城门口等候,只不过他妾室中的一个不见了踪影,想来应该是真的自寻前程去了。在蒋献前几天说出那番话之后,出现这种情况也实属正常,毕竟人是真的经不起考验的,大难临头各自飞并非妄言。
况且在这种情况下,四房妻妾之中仅有一人离去,已经算是很不错的成绩了,也从侧面反映出蒋献虽算不上什么好人,但至少在家庭中是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
由于是在押送流放,蒋家众人和蒋献只是微微对视了片刻,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跟着押送和送行队伍,看样子是打算一路将其送上过江的渡船。
到了码头,离渡船出发还有一些时间,于是便成了真正的诀别之时。徐钦也早就在这里准备了一些简单的酒菜,聊以相送。
“蒋大人,西北苦寒,万望珍重!”徐钦给蒋献和自己一人倒了满满一大碗醉仙楼的佳酿,然后举碗对他祝道。
“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碳难,蒋献这一生也算是尝遍时间酸甜苦辣,这番墙倒众人推之时,也唯有徐大人肯仗义援手,此生也无以为报了!”
徐钦也无意深究这番话的究竟有几分真诚几分套路,只是与他对视一眼,便齐齐将一大碗的美酒饮尽。
“好酒!只可惜这一去,此生怕就再难一尝此等佳酿了,怎能辜负了徐大人美意!来!徐大人再请!”说着便自顾自地又倒了一碗,一饮而尽。
“爹爹!”见此情景,旁边蒋家诸人皆又是泪流不止,蒋绮雯更是轻唤了他一声,只不过也不知是真懂事了,还是怕某个变态色魔,仅仅是向前微微迈了一步。
见此情景,徐钦的最后表演也已经差不多了,便自动退开,把这个苦情大戏的舞台让给蒋家众人。
然后蒋绮雯才打头上前,于蒋献做最后的话别。虽然话别的内容说来说去,大体还是那天在镇抚司监牢中的那些,不过在这真正的临别关头,其意境自然也是大有不同。
摸约一刻钟之后,随着渡船解缆,依依话别也就宣告结束。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叫人间见白头。”
看着离开码头,驶向北岸的渡船,以及船尾的那个显得孤独而又苍凉的身影,徐钦不禁想起了这位也曾立下赫赫战功,并且投身于隐蔽战线的先驱。然后不由得想起了这句后世装逼一级棒的诗句来。
他可能有着这样或那样的过失,但终究人都是复杂的,功过是非岂是简简单单一两句话就能说清的?若无赫赫战功,他蒋献一个毫无背景的**丝,如何能坐上这天下第一三品的位置?
哪怕是像汪兆铭这样的人,年轻时亦是热血的救国青年,甚至写下了“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这样慷慨的诗句,只能说岁月是把杀猪刀,岁月是柄诛心剑了。
听到自家新老板即兴表演,周围一大群小弟自然要趁机好好拍一拍马屁的,至于究竟有多少人能理解其中的意蕴就不好说了,大概还是有一两个的吧?
而在徐钦舔着脸应付这群抠脚大汉的同时,就在旁边不远处的那个蒋小姐,恰好也因为刚刚父亲临别前的一个秘密建议,正在关注这这边这位陌上无双公子,也恰好见证了他“即兴赋诗”英姿。
待这些部下们词穷之后,徐钦自然是要赶快带他们回衙门去处理那些一团乱麻的公务。不过等他们刚准备动身,脸上泪痕犹在的蒋家大小姐就再次拦住了他的去路。
“那个…不知蒋小姐有何贵干?”想到此前二人之间的数度狭路相逢,徐钦不由得还是有些担心这位跳脱的蒋小姐又搞出什么大事件来。
“徐…公子,之前爹爹的事情是绮雯误会你了,绮雯向你道歉…”嘴上虽说着道歉的话,但是只要不是傻子就能听出她的不情愿,想来是蒋献临走之前又特意交代过之类的。
“蒋小姐不必…”
人家女孩子都主动道歉了,作为一个标准谦谦君子的徐钦当然是准备原谅她咯!不过他的客气话才说了一半,就又被打断了。
“不过我说的是这件事,并不代表你就不是淫贼了!”
飞快的补上这句话,就像小混混打架吃了亏,临逃跑的时候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之类的狠话一样,说完就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兔般飞快地逃离了现场,连自己的家人也不等了。
这可以说是相当的有戏剧效果了,徐钦完全是猝不及防、落花流水,而他身后五六十个锦衣卫的大大小小的军官们,当然也都把这后半句给听了个真真切切,先是集体震惊,然后再是整齐划一的捂嘴动作。相信要不是现在徐钦是他们的坐馆,更是能救命的大腿,恐怕现场的嘲笑声能传遍整个应天城。
这个小插曲倒是阴差阳错地冲淡了刚刚那个有些悲凉的场景,徐钦也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就把人家小姑娘给抓起来那啥了。当然也不能因为这一群属下有嘲笑自己的意思,就把他们统统给弄死,毕竟要理顺锦衣卫一应事务,他也还需要这些人的鼎力支持。只是尴尬而又不失礼貌地轻轻一笑,便带着这群表情诡异的部下们回衙门去了。
自蒋献下狱之后,徐钦就成为了整个锦衣亲军指挥使司的一把手,虽然官职只是从三品的指挥同知,但另一位指挥同知路全,此前就已经恨不得叫他一声主人。而在朱元璋正式提拔徐钦暂署锦衣卫事务之后,更是比普通缇骑更为乖巧。
而由于徐钦的横空出世和横插一脚,让锦衣卫在朝堂上的处境也有了重大的变化,在明初这个武勋仍压倒文官势力的环境下,对锦衣卫的质疑声突然大减。加之对蒋献的处理也相对温和,即使是部分文官依然不断告刁状,但朱元璋也硬顶住了这种压力,使得锦衣卫的职权得以保留。
锦衣卫加上实际上隶属于锦衣卫的旗手卫,全部人马近三万人,而本该有的七名堂官现在只剩三人,不到标准编制的一半,而且前主官还被双规,一切事务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影响,工作压力之重不难想象。
而且这还是他极力争取的结果,本来朱元璋是打算把路全随便发配去个天涯海角的地方的,但徐钦直接表示这样他实在是没法展开工作,这才让朱元璋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默许其暂时留任以观后效。
以至于徐钦在送走了前任之后,主导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朱元璋打报告增补堂官。
感觉是不是写得太跳脱流失读者了?实际上本书大体的风格在第一章就很明显了,在尽量尊重史实的情况下,以尽量轻松的风格飙车就是核心思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