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本身并不直接牵涉徐钦,可他却绝不可能置身事外。且不说这吴千户是徐大少的“救命恩人”,就算是其他任何锦衣卫的人员,被人如此诬陷,他都必须要站出来,否则人心散了队伍就没法带了。
更重要的是,案件的性质也非常恶劣,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都是一起落后的封建教条主义势力对帝国主义进步人士的蓄意迫害!是反动派对正义和公理的践踏!
徐大少作为正义的使者,帝国主义进步阶级的领袖,天然的正义属性加成人士,当然有天赋的使命去还原真相。至于解闷什么的,那都只是顺便而已,不要在意那些细节。
在内部询问完毕之后,徐钦首先飞速地跑了一趟应天府。
虽说已经酉时三四刻了,不过敢像徐钦那样,每天酉时一到就准时打卡下班的官员可以说是完全不存在的。何况应天府这边事务繁重,当徐钦赶到这边的时候,应天府尹宋翊还在忙着处理各种公务。
“徐指挥使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指挥使大人不要见怪!”或许是料到了徐钦会来,宋府尹虽略微有些局促,但却并不显得惊讶。
“宋府尹客气了,下官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宋府尹应该清楚。下官知道此事当与宋府尹无关,不过既然初审是宋府尹,如果方便的话,还请告知一些案件的细节。”
“哎,此事说来还真是惭愧,本来是一件普通案子,不想下官无能,竟连番惊动都察院及锦衣卫。”宋翊还想先打点儿马虎眼,但被徐钦微微一瞄,马上就意识到了事情不简单,再胡乱操作怕是要受牵连,于是立刻转而谈起了案情,顺便把自己给摘了出去。
“呃…此案案情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简单是因为方山魏家状告李氏伙同他人毒害亲夫,不过却拿不出什么证据证明确系李氏所为。复杂是复杂在,经过仵作的查验,已故的魏显确系被毒杀,而并非是李氏所言的暴病身亡,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双方各执一词,实在是令下官为难。下官本欲再继续派人细细查验,谁知今天一大早,都察院的人却来应天府将此事全面接手了,所有的卷宗和尸首、证据、证词、嫌犯,统统都带走了。下官也是小半个时辰之前,才听下面的人说,都察院居然怀疑贵卫的吴千户也是凶手之一,您说这…”
对于宋翊的解释,徐钦还是相信的。他之前就做过详细的调查,这位宋府尹作为应天头号受气包,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网络,而最大的有点就是识时务,这大概也是朱元璋有意为之。甚至在徐钦执掌锦衣卫以来,还和应天府有多次友好的合作关系,反而是都察院为了整人,多次捎带坑了应天府。
所以他基本上不可能冒着得罪徐钦的风险,主动去抱都察院的大腿。
不过现在对于消息是怎么泄露的,徐钦暂时不关心,也关心不过来。这应天府上上下下上千号人,这案子又是公开审理的普通案件,被都察院得到消息再正常不过了。
现在关键是从宋翊这边得到确切的案件情况,才能进一步应对都察院的下一个阶段的行动,免得落於下风。
“宋府尹的人品和官德,下官一直都是非常钦佩的!这次过来也不过是想请教宋府尹几个有关案件的问题罢了。还望宋府尹指点一二!”
“徐指挥使尽管问,下官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第一个问题,被害人何时遇害,魏家人又是何时报的官?魏家人如何发现被害人是被毒杀的呢?”
“被害人大约是十月二十夜间身亡的,我们应天府接到魏家人状告李氏毒杀亲夫的状纸,是在冬月初八。据魏家人所说,是因为被害人的二房堂兄始终觉得被害人死因有异,然后李氏在其丈夫尸骨未寒之时便提出要改嫁,心中疑虑更甚,细细查验之后发现的。”
时间线的疑点很大呀!案发到报官竟相隔近二十天,此时被害人怕是已经下葬了,这位堂兄竟然偷偷掘墓验尸不成?
“那第二个问题,宋府尹您为何觉得李氏谋害亲夫证据不足?”
“诶?这个,下官除了听取间接涉案的吴千户的证词,也派人寻访了一些认识李氏的人,这些人也都证实,李氏性格温婉,并非恶毒之人,且夫妻二人也算是相敬如宾,并未有争吵打骂之事。再加上,经仵作检验,被害人是被大量马钱子毒死的,可李氏久居内宅,很难得到这么多的马钱子,毒剂来源也不可靠。另外,魏家说李氏是因为有私情而起意毒杀亲夫,不过下官觉得,若这个所谓的私情是和吴千户,好像也没有必要这么做…”看来这位宋府尹的确是个明白人,这些桩桩件件都是站不住脚的细节,都是可以动摇李氏杀夫嫌疑的重点。
“那最后一个问题,你们可曾调查过其他可能行凶的嫌疑人?”
“这个…暂时没有其他明显有嫌疑的人,这也是下官头疼的问题,李氏目前确实是唯一一个嫌犯,虽说杀人的证据不足,不过被害人明显是被人毒死的,总得有个交代才是…”
宋府尹对此也表达了自己的难处,毕竟是他地头上发生的命案,他总得给个说法才是,这才不得不在得知有锦衣卫卷入之后,继续硬着头皮审理、拖延。
“宋府尹秉公办事,锦衣卫上下承您这个面子!此案还将继续审理,如果…”
“如果徐指挥使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吩咐便是,若能帮得上忙,下官定然尽力而为!”还不等徐钦说完,宋翊便马上开口表态。
“那下官就在此先行谢过了!”
徐钦和宋翊交流完毕之后,很快就离开了应天府衙。现在尸首和其他证据全部落到了都察院的手里,锦衣卫这边想要直接验尸肯定是难上加难,那便只能基于应天府的判断作为侦破的基本条件了。
既然应天府断定李氏的丈夫确系被人毒杀,那锦衣卫这边也要以对待一个谋杀案的方式来对待,查出真凶自然就破解了都察院搞锦衣卫的谋划。
而谋杀案无非就是那么几个类型:冲动杀人、仇杀、情杀、谋财。再考虑到下毒这种谋杀方式,在目前的社会环境中,属于技术水平较高的作案方式,基本可以排除冲动杀人这个选项。那剩下的自然就是围绕这位魏公子的生活、工作展开全面的背景调查,看看有没有和谁有什么深仇大恨、严重的感情纠纷,又或者是财产纠纷。
为此,徐钦连夜派出了一个百户所的专业刑侦缇骑,以最快的速度赶赴方山镇当地进行深入调查。同时交代贺昭亲自负责总领此案的侦破工作,有这位老刑侦坐镇,再加上这次的调查可以说是大张旗鼓,没有任何束手束脚,相信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至于他自己,则是主要负责带着吴千户去都察院打擂台。
“李氏,你伙同他人毒害亲夫,现在认证物证俱全,你还有什么可抵赖的?!”
“青天大老爷,民妇未曾做过!望青天大老爷为民妇做主啊!”
这李氏年纪也不过二十出头,也确实是有一种小家碧玉的感觉,徐钦在见到她的第一眼,还是默默佩服了一下吴全的眼光,至少没有丢锦衣卫的脸!
而李氏目前的状况也还算好,估计是应天府知道她和锦衣卫有关,给了面子没有上刑,都察院接手之后也怕留下把柄,让锦衣卫反攻倒算。因此她虽面容有些憔悴,但全身上下都还算整洁,也看不出遭到过通常这个年代嫌犯例行待遇的痕迹。
“哼!大胆人犯!你若未曾毒害你的丈夫,那你天天随侍身边,何人能够下药毒害之?!若非是你有了私情,又为何在你丈夫尸骨未寒之时,就提出意图改嫁他人?!”解敏将一个惊堂木拍得哐哐震天响,就连在远处的徐钦都觉得有些轻微的耳鸣,真不知道他自己是怎么想的。
“大老爷明鉴!民妇虽在夫君生病之后尽信侍奉于身边,但分身乏术,侍候、饮食、汤药,怎能面面俱到?单凭这些,如何能断定下毒之人就是民妇?另外,民妇和吴千户虽自幼相识,但已有十余年未见,前日也已是在夫君过世之后,民妇进城采办治丧所需之时偶遇。千户大人也不过是见民妇孤苦无依,欲以此为借口,帮助民妇而已,何来私情之说?共谋毒害夫君,更是无稽之谈!望大老爷明鉴!”
这位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李氏,居然有这等临危不乱的本事,实在是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锦衣卫方面倒是对她这种表现都是表示了充分的肯定和赞许;而都察院这边,则是对这等把他们之前的提醒当做耳旁风的行为极为恼怒。
不过在面对锦衣卫这种真正的对手的时候,他们也是无可奈何。若有半点严刑逼供之嫌,甚至稍微有点儿处理不当,就可能被对方抓住漏洞,到时候不但借这个案子敲打对方的目的难以达成,说不定还要摊上大事。
“还敢狡辩!传证人!”解敏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马上进入下一阶段。
他一声令下,都察院的差役马上就将所谓的证人给带上来了。
“草民魏博,拜见左都御史大老爷!”来人很明显一副乡下土财主的打扮,约莫四十上下年纪,想来肯定就是这魏家的苦主代表了。
“证人,将你所见所闻如实报来!”
“是,大老爷!草民乃是方山魏氏一族人士,是被害的魏显之族兄。草民之所以状告李氏毒害族弟,原因有三:其一,数月前七弟,也就是被害的魏显曾向草民说过,因为李氏嫁入魏家数年,未曾诞下子嗣,所以他想纳一房妾室,却遭到李氏反对,二人也因此闹得不可开交。”
“嗯,此乃杀人动机之一。”
两人一唱一和的,居然就直接把李氏是凶手作为谈话的基本前提了!徐钦看着实在是感觉有些好笑,不过现在还不到他出手的时候,他不但自己忍住了,还顺便拉住了即将暴走的吴全。
“大老爷,民妇冤枉呀!根本就没有这种事!堂兄他信口开河!”
“是否是信口开河,本官自有公论!证人继续!”解敏再次将惊堂木狠狠砸在桌案上,充分展现了何为封建反动官僚。
“其二是李氏平时所作所为,其表面温婉,实际则是一个泼妇,这一点族中众人皆可作证!其三是李氏和锦衣卫千户吴全的私情!若是没有暗通款曲,两人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勾搭成奸?”
“嗯,这些事的确非常可疑!”
“大老爷!民妇冤枉呀!”
主审官如此公然拉偏架,李氏早已是魂飞魄散,要不是吴全就在旁边,而且公堂上还有个看起来像是锦衣卫大官的年轻人,她恐怕早已经绝望了。
“来人呐!呈上证据!”解敏根本不理会李氏,悠悠然地按照既定步骤进行。
差役用一个木盘将所谓的重要证据呈了上来,原来是一个打碎了的碗。
“这碗你可认得?!如实招来!”
“好,好像和民妇家里常用的差不多。”李氏心中虽不愿说,不过形势比人强,见主审官这样问,也只能如实回答。
“休要狡辩!此碗正是你家中常用的那种,本官已经派人前去搜证,证实了你家的这种碗确实少了几个,而且经过比对,可以肯定此碗正是同一套的!而此碗正是差役在你家屋后土中发现,并经仵作查验,其上正是有毒死你丈夫的马钱子之毒!!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等解敏把威风耍得差不多,李氏眼看就要扛不住,吴千户也即将急眼,徐钦终于开始出招了。
“精彩精彩!这等精湛绝伦、旷古烁今的审案水准,实在是令下官不得不佩服得五体投地!相信左都御史这样审下去,用不了几年,我朝之冤案数量就会远超以往各朝!”徐钦从旁听席上站起来,一边鼓掌一边出言讥讽到。
“你!你…”解敏这两天才算是真的领教了徐钦的毒舌水准,再次气得话都说不清了。
“如果左都御史仅凭这些所谓的‘认证物证’就认定李氏杀夫,那么是不是说,下官今天在这里,抢了左都御史的佩剑,然后把在场的非锦衣卫人员全部捅死,然后下官就可以去圣上那里说:是您左都御史大人发了疯,砍死了人呢?”
“徐指挥使休得强词夺理!这能混为一谈么?!”
“如何不能?这个所谓的人证,据下官所知,实际上并非一清二白,方山镇几乎所有百姓都可以作证,魏显这一房,在魏家的处境并不好,其中这位魏博堂兄正是仗着长房身份欺压同族的好手,和魏显夫妇矛盾由来已久,如何能够作证?!又如何能够和魏显闲聊得知其欲纳妾和夫妻吵架之事?!”
“二来,不管这碗是不是魏显家中的碗,正如李氏之前所说,她一个人分身乏术,又岂能照看得过来家中一切事物?在忙着照看夫君之时,有别有用心之人偷偷动了一个碗,她如何能够发现?甚至说,这碗既然已经打碎掩埋,而李氏之前由于治丧等事宜,不止一次进过城,随便往哪个山坳、河水中一扔,岂不干干净净?为何要埋在自家屋后,等着被抓个现行?!这些如此明显的疑点都看不见,左都御史这刑名问案的水平,不是旷古烁今是什么?!”
感觉写大章写习惯,还不好改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