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九,朝廷开科取士,选士为官,这个消息通过各种渠道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
交州、江东、荆州、冀州、并州、西凉,只要有驿站、商队的地方,士子总能得到想要的消息。
路途较远的士子早已经启程,他们不想错过这百年难得一见的机会;路途近些的士子也没有耽搁,他们指望着近水楼台先得月,早已经抵达下邳。
朝廷虽然势微,可是,官职却是实打实的。
文人士子寒窗苦读,为的是什么?
还不是名扬天下,光媚门庭?
此番天下士子云集下邳,一决高下,岂不是天赐良机?
就算士子不求官职,一心学术,却也无法拒绝与他人同台较技的诱惑。
正所谓求仁得仁,求贤得贤,公开取士,正是求名求利的大好机缘,对于天下士子来说,说什么也不能错过。
若是能够在大比中脱颖而出,扬名立万只若等闲。
下邳,随着大比日期的临近,越来越多的士子蜂拥而至。
郡府内的衙役每一天都忙得脚不沾地,为防不测,李贤只好抽调郡兵,让他们一同维持治安。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士子们虽然读了几本书,可是,他们来自天南地北,操着各不相同的方言,难免会有鸡同鸭讲的时候,遇到文雅些的,可能笑笑也就过去了,可是,如果针尖对麦芒,闹做一团也是常有的事
下邳令这几日愁的头发都白了,粗略估算,起码有七万士子涌入下邳,而且随着截止日的到来,这个数字还有进一步增多的迹象。
这还要不要人活了?
终于,十日之后,万众期待的开科取士在徐州书院、学监同时拉开帷幕。
第一日,足有八万士子参加考试,尽管录取比例又低了几成,可是,士子们依旧热情高涨,他们每一个人都认为自己通过遴选不在话下……
士子是骄傲的,他们充满了自信。
东汉年间,蔡侯纸虽已出现,可是,纸张依旧只在上层社会流传,昂贵的造价意味着他们与寻常百姓无缘。
就算有寒门子弟侥幸读书,他们读到的也是竹简。
笨重的竹简意味着知识传播不便,而且,竹简的持有者多数为郡望之家,等闲百姓根本难得一见。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士子的水平不一,真正满腹经纶的士子多是郡望子弟,而寒门子弟少之又少,甚至还有读了一卷《论语》就来闯大运的货色。
连字都认不全,也想做官?
不过,这毕竟是大汉开国数百年来,第一次无视门阀,单以“才能”论英雄的大比,士子们不敢怠慢,每一个人都积极应对,生怕错过了这万中无一的机会。
八万人同时考试,对朝廷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幸亏李贤新建了徐州学院,又使人扩建了学监,否则的话,无论如何也容纳不了这么多士子。
开科取士,毕竟是千百年来的第一次,朝廷没有经验,士子同样没有经验。
费玮、董允俱是益州而来的士子,他们此番肩负重托,来徐州寻找机缘。
李贤的崛起已成必然,曹操决堤放水虽然暂时止住了徐州的兵锋,可是,明眼人都知道,曹操已经撑不了多久,用不了几年,李贤就可以击败曹操,吞并河东之地。
一旦夺了关陇之地,放眼天下,还有谁是李贤的对手?
马超、韩遂?还是刘璋、张鲁?只怕他们都差的远!
天子尚幼,李贤势必要独揽朝政,各大世家能否在下一轮的权力洗牌中掌握话语权,全在于李贤的一念之间!
交好李贤,就算不能,退而求其次,结一个善缘也不错。
不少士子抱着同样的想法,对于各自的家族来说,他们是先行者,承担了极大的风险。
费玮此番势在必得,这一日,天刚蒙蒙亮他便在仆从的侍奉下出了宅院。
外头俱是赶考的士子,众人没了谈笑的心情,相互颌首示意。
“文伟兄”
费玮回首望去,却是董允。
“休昭,你也来了”
董允微微一笑,道:“适才我一出门便看到了你的身影,匆忙之下险些穿错了鞋,不过幸好,总算没有误了机会”。
费玮“哈哈”大笑,“休昭,我记得你是丙字号房,与我不是一路呀,你这么追来,难道是有了什么诀窍不成?”
董允正色道,“那是自然,我是觉得今日吉星高照,你我兄弟必将得中!”
费玮笑道,“好,若是得中,状元楼,我请”。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铛铛铛……”,正说笑间,远处传来一阵铃响,二人相视一眼,俱都收敛笑意,埋头赶路。
行至一所大院时,费玮与董允匆匆拜别。
费玮进了甲号房,他按照天干地支的编号,找到了自己的书桌。
抬眼望去,只见左右有三百多人,每个人面前都有一张书桌,上头有纸,有笔墨。
在右侧,摆放着一个竹筐,内有一套衣物,二百文钱,不问可知,这就是朝廷给的盘缠了。
士子们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他们东张西望,交头接耳,有的寒门士子翻捡着银钱,眉目间俱是喜色。
大将军言出必践,真乃信人也!
费玮身边同样有一个竹筐,他却连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一个老者身上。
此时,这名身着官袍的老者手中拿了个圆筒状的物事,大声喝道:“士子禁声!十息之后,胆敢喧哗者,驱逐出场,五年之内不得重考!”
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士子们不敢多言,他们可不想成为杀鸡儆猴中的“鸡”。
号房内鸦雀无声,考官很是满意,他微微颌首,道:“这一次科考,事关重大,朝廷上下十分重视,下面我宣布一项考场纪律,考试过程中,不准喧哗,提前交卷者务必保持安静,若有故意滋扰他人者,终身禁考!”
士子面面相觑,相顾骇然,他们第一次听到这规矩,听上去很是严厉。
费玮倒是放宽了心,朝廷越是重视,说明这次公开取士越是重要,绝不会半途而废。
考官环顾左右,继续说道:“每一名考生右侧都有一个竹筐,交卷之后,你们可以带走竹筐,里面的东西是朝廷给你们的盘缠,大家前来赶考,很是辛苦,朝廷不会亏待你们的”。
士子听的很认真,他们很是期待。
这时,考官继续说道:“下面我宣布考试试题,题目有五道,分别涉及四书五经以及《管子》、《韩非子》,现在大家听我口令,先将名字写在白纸的右上角,字迹要工整,倘若名字潦草,认不出姓氏,到时候没了成绩可不要怨天尤人”。
一众士子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四书五经他们都有涉及,可是,《管子》、《韩非子》这是什么鬼?大多数人听到是听说过,可是却一次也没读过,毕竟,相对于四书五经而言,它们太过冷门了。
“噤声……再有喧哗者,驱逐!听仔细了,考试题目是……”
考官重复了三遍,士子急忙将题目记下。
此次考试不限时间,只要在日落之前交卷即可。
不过,士子学识不一,有的饱读诗书,有的却一脑子浆糊,觉得容易的,他们奋笔疾书,绝不会耽搁太久,觉得太难的,下笔如千斤,不知所谓,也不会盘桓下去,丢人现眼。
于是,两个时辰过去,正午的时候,大多数士子都交卷了,只有极少数人硬挨在那里,苦思冥想,不肯放弃。
费玮出了考场就遇到了董允。
“文伟兄,如何?”
“题目我是答上来了,之于是否切合题意,那就不知道了,休昭,你考的如何?”
董允得意地笑了起来:“临行之前我就打听清楚了,李贤重法学、经学,所以我特意温习了《管子》和《韩非子》,没想到真的考到了”。
“休昭真是未雨绸缪,为兄佩服,来来来,咱们喝酒去”
“正有此意,管他中与不中,来了下邳,定要尝尝原汁原味的仙人醉!”
“哈哈,此言甚合我意”
董允与费玮俱非常人,他们知道,既然已经考完了,再去伤春悲秋毫无意义,倒不如痛快享受一番。
与董允这般想法的士子不在少数,他们纵情高歌,畅快痛饮。
有得意者,自然也有失意者,在下邳城的角落里,有的士子背着竹篓,哭丧着脸,临考之前,他们意气风发,以为自己必中,可是,考过之后他们才发现,自己所学知识实在是匮乏至极,幸好,此行也不算一无所获,最起码,还有一身衣物,二百文钱……
一晃过了七天,距离揭榜还有三天的时间,李贤将田丰、沮授等人召集到一处,了解详情。
“沮院丞,你先把情况给大家介绍一番吧”
沮授微微颌首,道:“此次开考,共有八万三千六百七十名士子参加,废卷有一万两千份,多数是字迹模糊,认不清名姓,剩下来的七万份试卷当中,只有五千人答出了最后两题,其中,多有滥竽充数者”。
“嗯,规矩就是规矩,废卷虽然多了些,可是,让士子们长长记性也是不错的,待会儿将各个号房内的废卷集中到一处,统一公示,省得士子们叫嚷不公”
“喏!”
“此次评选,依照优劣评出名次,前五千名者准许面试,如果面试不过,往后递补,直到选出合格者”
“喏!”
李贤环顾左右,“大家有什么意见?”
“使君,我觉得参加遴选的门槛太低了,有的士子连字都认不全,也来浑水摸鱼,这样的士子,纯粹浪费资源”
李贤微微颌首,“这只是第一次,难免有些考虑不周,往后我会逐步提高门槛,精简参考士子”。
“考官评选,全在乎一念之间,如果考官徇私枉法,遴选无才之人,这又该如何?”
“重打三十大板,开革出去,永不录用”
“如何避免此事?”
“每个考场可以设立主考、副考,副考阅卷之后,主考随意抽取检验,若有疑问,可以交由沮院丞定夺”
沮授等人称赞不已,他们没想到李贤竟然能想出这么多法子。
乍一听闻,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是,仔细考量,却发现句句都是金玉之言!
“使君大才,我等佩服!”
李贤来自后世,科举考试中各种制度,他耳熟能详。
什么糊名法、搜身法、夹带法……
为了保证公平公正,李贤会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完善考试制度。
至于几千年后科举制度会不会落后,李贤管不了那么久。
难道现在来个九年免费教育就与时俱进了?李贤不那么想,不同的时代,意味着环境、局势大不相同。
对于汉时的百姓而言,他们对粮食的渴望远远大过于对知识的渴望。
知识改变命运,粮秣决定命运。
如果连粮秣都没有,老百姓饿着肚子,谁能指望他们学到什么高深的知识?
超前的并不一定都是好的,适合的,才是最好的。
在众人面前表现了一番,李贤很是志得意满,他笑道:“我决定在徐州、青州设立书院,这一次落考的士子可以择一入学”。
“使君,书院免费提供食宿?”
“不错,只有免除士子的后顾之忧,他们才能心无旁骛地学习”
田丰摇了摇头,道:“使君恕罪,我有一言”。
“喔?请讲”
“数千名士子每日所耗的粮秣虽然不多,却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库房内的粮秣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如果他们游手好闲,只怕会滋生他们的惰性呀”
李贤笑道:“元皓所言极是,为了避免士子混吃混喝,每一个月,学院都会组织考试,连续三次不合格者,将会清退出去,至于留下来的士子嘛,可以让他们誊抄书简,也可以论调为郡县书吏,我还打算设立蒙学,由这些士子担任教学,你们觉得如何?”
众人大笑:“使君高见,我等佩服!”
“嗯,对了,这一次参加遴选的郡望士子可有名录?”
沮授微微颌首,“已经使人誊抄出来了”。
“名册一定要保存好,这可是紧要物事,必有大用!”
沮授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应诺下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