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个月, 林凯杰的案子在网上的热度一直没减下来, 关于林凯杰的各种黑历史满天飞。
网络一旦开闸,想要再堵住就难了, 钱在这种时候也并非万能,何况仇富本就是一种从众心理,连带着对柏冬青的谩骂, 也不绝于耳。
而柏冬青本人除了那几桩有争议的案子,没有任何实质性的黑料, 甚至所有匿名知情人对他的评价都很好。但正是这种没有黑料,反倒成了黑料。
当他的身世背景成长经历被扒出来后, 网友们如同打了鸡血般, 乐此不疲地编造一个烈士之后五好青年,在走上社会后, 逐渐迷失在名利中的故事。一个二十八岁的顶级律所合伙人,实在是太值得人们给他编造故事了。
甚至还有网友杜撰出他为了往上爬,用尽心机找了一个有钱女友。
许煦真是哭笑不得, 她这个女友家境是还算不错,但在一起多年,别说是对他事业没有半点帮助, 就是生活上也是花他钱更多,毕竟月薪六千块的自己,买个贵点的包都难。
不过对于这些谩骂,柏冬青自己倒是没有任何反应,他仍旧是上班加班, 忙忙碌碌,也没有和许煦多聊过案情,仿佛这只是一桩再平常不过的案子。
倒是许煦因为一直跟进案子进展,走访了好多次莫伟,遇到了好几回程放,还专门采访过他这个公诉人。
在上学那会儿,许煦对于程放致力于当检察官这件事,从来没和正义感联系起来,只当是还在中二期的男生对制服和权力的向往。但现在看到他为这件并不算大案的案子费心费力,倒是有了不少改观。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有些幼稚的大男孩,二十八岁的程检为人处事稳重周到,成熟得似乎都有点难以捉摸了。
不过除却私人的那点纠葛,单纯从工作关系来说,相处得还算愉快。
转眼案子就要开庭,这是许煦第一次作为媒体成员去旁听柏冬青参与的案子。也不知是因为这层关系,还是对于结果的期盼,她竟然有些紧张。
早上两个人一起出门,她又忍不住问道:“我听程放说这个案子,他挺有信心的,送林凯杰坐两三年牢应该没问题,你这边到底怎么样?”
其实这几天这个问题她已经问过好几次,每次柏冬青的答案都差不多。
他神色莫辨地看了看她,仍旧跟之前一样道:“我知道你想要看到林凯杰那种人受到应有的惩罚。但是就我现在手上拿到的最新证据,可能没办法达到你们想要的结果。”
至于什么新证据,他却没有细说。许煦也不好追问,毕竟这是他的工作。
两人分道扬镳各自去了单位,然后再代表不同身份奔赴南区法院。
撇去被告身份的特殊性,这其实只是一桩可以适用于简易程序的小案子。有监控有行车记录仪,有被告的口供,简单明了,连证人都不需要。
然而因为被告是人人皆知的富二代,案子广受关注,自然声势浩大,媒体蜂拥而至。
拿着旁听证的许煦和其他几家媒体一起进去坐下没多久,各方就陆陆续续到位。
十点,庭审正式开始。
穿着黑色律师袍的柏冬青坐在辩护人席位,微微蹙着眉头,从坐下后,就低头认真看着手中的资料。当书记员宣读到他的名单,他应答后,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朝旁听席看了眼,很迅速的一眼,却准确地锁定了许煦的位置,神色有些莫辨,很快又低下头。
这是许煦第一次看到他穿着律师袍的模样,脸还是那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脸,只是整个人透出来的感觉,却是一种让她有些陌生的严肃冷静,只消一眼就能让人确定,这是一个专业而优秀的律师。
穿着制服的程放作为公诉人坐在对面的公诉方位置,身旁还有一个同样穿着制服的女检察官。当许煦看向他时,他嘴角微微上扬,颇有些笃定的模样,朝他不着痕迹地轻点了点头。
许煦又环顾了下旁听席,莫伟就坐在左前方的位置,大约是第一次进这种地方,身体坐得很直,肩膀微微紧绷着,看起来很有些局促不安,直到他将目光投向程放,得到对方安抚般的点头示意,才稍稍安稳一些。
而坐在被告席的林凯杰,因为处在取保候审中,穿的是便服,神色轻松如常,虽然一开始就道歉,但明显公式化的说辞,表情中仿佛已经笃定自己不会坐牢一般。
然而他的这种轻松,从法庭调查阶段开始,就一点点慢慢瓦解。
因为程放在讯问的时候,从他和莫辛的关系,到当晚开始是否饮酒,以及将一个女孩子丢在户外是否预见过危险性等等问题循序渐进,逻辑缜密又严谨。
本来他上庭前,已经有所准备,但程放作为辩论高手,太擅长诱导性的提问。一开始林凯杰还能招架得住,但很快就被程放拖下水,几乎每个答案都与初衷背道而驰,变成了对方想要的答案。甚至很快就被诱导承认了网上所爆料的他之前所犯的事。
一个劣迹斑斑的形象,就这么在法庭上正式树立起来,以至于一开始他在庭上对受害者家属的道歉都显得有些可笑了。
本来因为可以轻松以对的林凯杰,不知不觉急得满头汗,这才想起转头向柏冬青求助。程放问的一些问题,显然已经偏离本案,作为辩护律师,有权利提出反对意见,但是柏冬青一次都没提出过,甚至对林凯杰的求助都视而不见。
许煦皱眉看着神色平静到甚至有些消极的男人,心里有些狐疑。
难道他是故意的?故意消极应对,输掉这个案子,把林凯杰这种人渣送进监狱?
但显然不太可能,因为照林家的诉求,林凯杰这个独苗,是一天牢都不会去坐的。就算是一审被判入狱,也绝对会上诉,到时候柏冬青这个辩护律师必然就会被换掉,那他的消极也就没有任何意义。
检方的势头几乎已经呈压到式,林凯杰神色越来越焦急,尤其是面对辩护律师敷衍的提问时,他对柏冬青的恼火已经写在脸上。
而到了庭辩环节,柏冬青除了坚持无罪辩论这个出发点,对于程放煽情又咄咄逼人的发言,他甚至都没拿笔作笔记准备反驳,只寥寥说了几句就结束,丝毫没有半点金牌律师的风范。
公诉方的强势和缜密,几乎让所有希望林凯杰恶有恶报的旁听者,包括莫伟在内,都暗暗松了口气。
只有许煦那口提在胸口的气,一直没松弛下来,她一动不动地看着柏冬青。
因为她没有忘记这几天他对她说过的话。
到了辩护人最后的称述,柏冬青站起来,沉默了片刻,忽然转头看向旁听席上的莫伟,又看了眼许煦,脸上出现一丝挣扎犹疑的表情,最终还是转过头对向合议庭的法官们。
“审判长!两位合议庭的审判员,我这里有一份新的证据要提交。”
审判长点点头,庭审工作人员将他手中的文件袋接过去呈上。
柏冬青道:“死者遇害时,现场留下的物品里有一部损坏的手机,我查了这部手机的通话记录,在十二点十分钟到二十分之间,她曾用这个手机拨打过哥哥的电话,总共拨打过三次,不过拨打的号码没有人接听,应该是处于关机状态。当然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监控和行车记录仪显示的事发时间是十一点五十,这表明死者被被告推下后的二十分钟内还活着,并没有溺水,也就意味着她的溺亡和被告没有直接关系。”
她这番话一出,不仅仅是旁听席发出哗然的声音,就是合议庭的法官和公诉方的检察官都脸色大变。
柏冬青略作停顿,又道:“这份证据还有一份心理诊断报告,在事发前两个月,死者去看过心理医生,被确诊为中度抑郁症,甚至出现过轻微的自杀倾向。有理由推断,死者是在跌下路边后,抑郁症发作自杀的。”
首先是旁听席的莫伟站起来大叫一声:“不可能!不可能!”
而坐在被告席的林凯杰,则是抑制不住大笑起来,神色有些失控的癫狂:“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那女人的死跟我没关系!”
本来安静肃穆的法庭,一时躁动起来,审判长赶紧用法槌维持秩序。
而丢下这一颗□□的柏冬青却始终神色平静,说完就坐下。
许煦看了看他,又看向左前方的莫伟,这个年轻的男人,此时已经崩溃大哭起来。
如果柏冬青提供的证据是真实的,那么对于这个与妹妹相依为命的男人意味着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妹妹出事的那个深夜,也许他关了手机,所以从来不知道,妹妹在结束生命前给自己打过三个电话。
如果当时他没有错过这三个电话,妹妹的命运应该就不会这样收场。
这个突如其来的真相,远比莫辛意外死亡更加残忍。也难怪刚刚柏冬青会出现挣扎犹疑的表情。
许煦想过很多种不乐观的结果,比如说柏冬青用他当律师这么多年的技巧取胜,比如说法官看到林凯杰积极赔偿就轻判。
然而最终的结果,竟然是林凯杰和莫辛的死没有关系,他成为了一个被冤枉者。
哪怕谁都知道,如果不是他推下那个可怜的女孩驱车离开,莫辛肯定就不会死在那个夜晚。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就一更,存点稿子五一日万,这样的话就差不多能收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