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庄园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不知为什么,杰罗就是想回庄园里自己的床上睡一觉。一路空着肚子,两人只好靠小鱼干充饥。
有了中年绅士“伯纳戴特”和布莱尔的担保,尽管其他魔法师并不赞同,杰罗和青鸟还是领着各自的灵器离开了“方舟”。
不同于内部感受的庞大,从旁边观察“方舟”时,看到的只是一片隐藏在树林中若隐若现的一颗枯木。并不高大,也不显眼,任谁也想不到这会是一个移动的魔法要塞。
或许共助会拥有的魔法技术的确领先王国不少,靠着共助会的庇护,自己能安稳无忧的回到和平的生活。
但那早就不是自己所期望的了。
“方舟”停留在南镇的东郊,要回到西郊的庄园,杰罗和青鸟穿越了整个南镇。
比起往日的热闹喧嚣,现在的南镇像是得了忧郁症的病人,灯火独自亮着,街上却空空荡荡,少有的一两个行人都是神色凝重步伐匆匆。
因为腿脚无力,杰罗找了根木棍作为拐杖。带着面具,披着灰白披风,杵着木棍,就是这样怪异的搭配也没人会多看一眼,每个人都一副自顾不暇的样子,空荡的街巷就连脚步声都显得格外小心。
就这样一瘸一拐,杰罗带着青鸟回到了那天魔力塌陷的地点。
街道被木栅栏围了起来,但栅栏后广阔的空白却无法遮挡。
月光倾泻在漆黑的泥土上,仿佛那就是它原来的本色,空无一物的死寂和周围的冷清融为一体,在这样的夜晚显不出任何突兀。只要不回想这几条相邻的街道之前的样子,不回忆在这里曾经遇到的面孔,这块漆黑的空地就只是空地,只是这个乡野小镇一处令人失望的景色。
空气中只有稀薄的魔素,像是大地失去了活力,很难想象这样的土地还能生长出什么,也不知道它会用多少时间恢复。只是希望,自己熟悉的人没有被卷入这突发的灾难中。
又饶了些远路,杰罗和青鸟到了迪妮莎的住所外。只在街边眺望,没有见面,却莫名的能感受到令人心安的气息。没再做确认,杰罗和青鸟租了辆便宜的马车,回到了庄园。
远远的,杰罗就感受到了佐伊的问候。
刚下马车,带着面具的女仆便细心的上前搀扶。
“我没事的。”
在青鸟的面前被这样对待,杰罗总觉得很难为情。
“连主人的身体状况都不清楚,可是女仆的失职。”
虽然没有温度,佐伊搀扶的力道却无比温柔。意识的空虚,和在南镇街道上沾染的冷清,都因为这温柔的搀扶消散无踪。
“让你担心了,抱歉。”
“真感到道歉的话,主人以后就多听听我的建议,别总是逞强了。”
夜里的庄园亮着不少窗户,莹莹灯光仿佛透明的壳将庄园包裹其中。灯光驱散了这反季节的寒冷,光芒聚成的壳中充满了令人心安的温暖,似乎只要走近其中,就能将所有伤痛抛开,安稳入眠。
“帮我找个神官吧,佐伊小姐,”杰罗半搭着眼帘,声音微弱的说道,“我想要休息一下......”
距离退寒节只剩两天,南镇却没有丝毫的节日气息。
因为一个街区的消失,失去亲友的悲伤似乎唤醒了潜藏的病原。杰罗想要好好看病的时候,已经找不到空闲的神官了。
这下就连女仆也感到为难了,就在这个时候,一份包裹被送到了庄园。
寄件人大大方方的写着“布莱尔巴德里克”,像是生怕别人没听过这个天才的名字。打开之后最上方是一封叠了几层的长信。杰罗耐心的读完后才发现里面写的都是对方作为兄长的自责,和一些请求原谅的话语。
就像是上了年纪的人喜欢的碎碎念一样,密密麻麻长达几页的文字看得杰罗头晕脑胀,就连身体都仿佛更加虚弱。
自己的哥哥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么多东西,杰罗寻思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感动一下但实在是太嗦了还是算了吧。
直到信的最后,杰罗才发现一两点有用的东西。
一个是布莱尔请求森林魔法师法尔孔制作的两份草药,一份是减轻魔力耗尽的后遗症,加速魔力恢复的作用,另一份则是用于治疗感冒。然后便是一套完整的魔法装备,上衣,长裤,腰带,戒指,全是布莱尔亲自改进过,拿得出手的最好装备。尽管样式花哨,但任意一件蕴含的魔力都远超过杰罗见过的其他魔法装备。最后则是三张魔法卷轴,上面是杰罗不曾见过的咒印。布莱尔在心中相当细致的介绍了卷轴的功用和使用方法。这是刻印了空间魔法的卷轴,只要激活就能建立和布莱尔相连的通道。
只是通过信中兄长所说的原理,杰罗也知道这些卷轴的制作不易。但是哥哥好像不这么认为,在信中反复叮嘱杰罗遇到事情不要勉强,再小的事情也可以请求哥哥的帮助。
离开“方舟”之后,杰罗便有些后悔自己对布莱尔的冷淡。明明说了自己已经是大人了,结果做的事情还是小孩子的闹别扭。哥哥对自己的关心毫无虚假,为什么自己就无法做到坦然接受呢?
尽管心里仍有理不清的芥蒂,杰罗还是全部接收了哥哥寄来的物品。
草药按照次数服用,魔法装备也穿戴整齐,空间卷轴随身携带。在一段时间内,杰罗的房间都充斥着草药苦涩的气味。在杰罗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变成草药味道的时候,他终于恢复了正常人的行动能力。虽然还是会时不时的头晕,但至少日常起居不再依赖女仆的照顾。
卧床期间,杰罗都是靠着研究大师的亡灵魔法手稿打发时间。手稿的空白地方标注着有大有小的注解,似乎是大师在不同时期对这些魔法的感悟。手稿本身便将各个亡灵魔法解析得相当透彻,再加上这些感悟,杰罗相信只要自己魔力恢复,稍加练习应该不难掌握。
当然,只限于低阶的死灵魔法。要做到大师那夜所施放的规模,杰罗最少还要三五年的努力。
在魔法这方面没太大天赋这种事,杰罗自己是最清楚的。
身体有所恢复,堆积的事情也可以一项一项的去解决有这个想法的,似乎只有杰罗一人。
“我还以为主人吸取到了上次的教训?”
“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任谁看到主人的脸色都不会这样认为。”
自己看起来有那么糟糕吗?杰罗看向旁边的全身镜。灰白披风下是被暗金线条勾勒的黑色套装,双手的食指和中指都各戴着两枚宝石戒指,从穿着来看无疑是年轻的暴发户,消瘦的脸和苍白的皮肤又像是饿了不知道多久的难民。
杰罗理了理有些干枯的头发。
“头发颜色是不是有点淡啊?”
“这个样子,主人还想独自到镇上去吗?”
但是要做的还是得去做啊......
看到杰罗为难的表情,佐伊叹了口气。
“任何事情都亲力亲为可是不信任下属的表现,”佐伊走到杰罗身边,轻声说道,“把事情交给我吧,或者佣兵团其他人,成立佣兵团不就是为了成为主人的力量吗?”
又是这样的话,果然自己作为领导者是不合格的。但就算如此,接下来的事情只能由自己来完成。
摇头拒绝了灰发少女言语中的温柔,杰罗微笑着看向女仆。
“这个样子的确不怎么好见人啊,那就麻烦蒂雅玛特小姐,”杰罗坐到了镜子面前,“帮我打理一下吧。”
用传话水晶和对方约好见面地点后,杰罗点了杯白水在座位上等待。
因为上次发生在街区的爆炸,来酒馆消遣的顾客寥寥无几。大家各有心思的独坐一隅,来人很容易的找到了杰罗。
中年男子爽快的在杰罗的对面坐下,招呼来侍者。
“白水有什么好喝的,上两桶酒来。”
杰罗耸了耸肩:“没想到是你。”
对方干笑一声:“我更没想到你让我等了这么久。”
“我以为你很在乎那些航线,让手下先给你空出了几条,”男子摸着下巴的疤痕,双眼紧紧的盯着杰罗,“合作的线路被临时中断可是不小的损失,阴影团长打算怎么补偿我?”
说话间,侍者已经将酒抬上了桌。男子熟稔的拔开桶塞,将杰罗的白水倒掉,用酒掺满。
“谈补偿之前,能不能先说清楚,”看着还在杯中摇晃的酒水,杰罗忍不住又泛起一阵晕眩,“所谓的手下,究竟是佣兵团的人,还是黑潮的人?“
中年男子咧嘴笑道:“这就很难说了,我有时候也不怎么分得清。”
杰罗望了望这“黑潮”势力控制的酒馆,似乎并没人认出在这里喝酒的便是自家老大。然而“黑潮”的首领是“天国佣兵团”的团长这一事实,还是让杰罗感觉到几分滑稽。
“以前就听说佣兵都是些混蛋,现在看来还是有些道理。”
“的确如此,”凯撒一口干完酒,将杯子用力的砸在桌上,“无论什么时代都用拳头和剑肆意妄为,除了黑帮就只有佣兵了。”说完后,男子摸着下巴的伤疤玩味的盯着杰罗,“这方面,找上我的阴影团长,有切身体会吧?”
“难道不是你找上我吗?”
“互帮互助,各取所需,”凯撒用眼睛示意杰罗喝掉杯中的酒,继续说道,“况且我和阴影团长是用拳头交过心的关系,再干上几杯酒,什么事都好商量。”
怎么又是一个自来熟,自己是招惹这种人的体质吗?还是说,这就是上位者的交涉手段?
灌下肚的酒在胃里翻滚,虚弱的身体似乎本能的在排斥酒精的侵入。
忍着不适感,杰罗在凯撒的劝说下又连续干了好几杯,意识虽然清醒,声音却慢慢大了起来。
渐渐的,不着边际的对话开始向正题靠拢。
“果然是如传言中的好酒量。”凯撒大笑着将两人的酒杯灌满。
“哪里来的传言?”
以这个身份喝酒也就上次白水亭的酒会时候,杰罗不觉得那一次自己有喝多少。
“阴影团长,”凯撒用手支在桌上,将脸向杰罗靠近,“不要小看黑潮的情报收集能力。”
说完后,自顾自的大笑着坐回座位喝干杯中的酒。
“既然是南镇第一的黑帮,自然要担当起南镇的庇护者。我们做的事情,可是比守卫队还要多得多~”
凯撒对着杰罗挤眉弄眼的,炫耀起自己对南镇信息的掌控。
每个进入南镇的可疑人员,“黑潮”都会试着去弄清对方的底细。浑身伤痕,还穿着不错衣着的杰罗,在到达南镇的时候也被“黑潮”监视过。
为“黑潮”提供信息的不都是黑帮,更多的只是用情报交换几个铜币的临时工。这些人可能是酒馆的杂工,可能是街上的摊贩,也可能只是个乞讨的乞丐,任何和“黑潮”有所接触的人,都能成为“黑潮”的眼线。
“因为我们是深受南镇人民爱戴的黑帮。”
虽然凯撒脸上的自鸣得意让杰罗很不爽,但他所说的很有可能是事实。南镇这些人只要肯给钱,什么家底都能透出来,至少这一点杰罗是相信的。
“所以,某个落难的魔法训练兵的死而复生,和阿尔薇拉小姐一起在黎明的天空抛洒金币,和一名美丽的金发少女在夜市约会,然后又在佣兵公会外和卡罗尔碰面,最后带上了假面舞会上用的面具,这些事情,虽然零散,我都有所耳闻。”
看到杰罗的表情变得凝重几许后,凯撒眯着眼笑道:
“都是从乱七八糟的地方听来的,除了我不会有人会联想到一起,放心好了。”
早有人联想到了,杰罗在心里叹了口气,加上迪妮莎这已经是第二个看透他的伪装的人。
从佐伊那里知道,自己在经历了奥里莉安那晚的事情后,在一个酒馆暴露过身份,不过不同于那时,凯撒是从更早的时候就开始注意自己了。
是要如何的小心谨慎才能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这就是“黑潮”,或者凯撒本人,对情报的控制能力吗?
“凯撒团长是想以此威胁我吗?”
对方抬起酒杯,将杯中的酒一口吞下后,回味般抿了抿嘴。
“完全不,我只是想炫耀一下而已,”中年男子笑起来脸上的伤疤便更加明显,凯撒像是知道这点,用指腹摩挲着伤疤说道,“我一开始就说了,我们是平等的互帮互助,各取所需。”
“是吗?”杰罗低着眼抿了口酒,“凯撒团长想要我做什么?”
终于等到这句话了,凯撒露出这样的表情,眼中的凝聚的光芒更甚。
“也是从乱七八糟的地方听来的,似乎最近,有一群可疑的人来到了南镇。”
“连我这样的人都可疑了,凯撒团长对可疑的标准是不是太低了。”
笑着摇了摇头,中年男子盯着杰罗,沉声说道:“这群人,和东街的爆炸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