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鲁、菲尔......魔王......绝不饶恕......”
干涩的声音像是粗糙重物挤压摩擦,时高时低充满了杂音的扭曲音调让杰罗只能听清这几个字。
没有过多犹豫,加持气系魔法,杰罗从涌动的赤红沙地上跃起,漂浮在半空。
“这是怎么回事啊,老师?”
“我才想问啊!”
奈菲的脸上露着惊慌的表情,现在的杰罗没有空闲在意她,回过头看向下方的沙地。翻涌的沙地在杰罗离开后,反倒像是更加的焦急暴躁,鲜红的砂砾如沸锅里的气泡,一团团在沙地表面涌出、炸裂。
在杰罗的感知中,这片沙地又是另一番景象。
翻涌的不再是砂砾,而是粘稠成液体状的浓厚魔力,翻腾的魔力表面不断有细长的手臂伸出,在空中划出无力的轨迹后,又重新沉入粘稠魔力之中。
感受着这些令人不安的魔力,杰罗找到了身体中声音由来的根源。
“......杀、杀......杀了你......必须杀了你才行!”
一只巨大的手臂突然从覆盖着砂砾的魔力中穿出,向着漂浮在空中的杰罗抓来。
空中落下的黑色镰刀从正中切断了手臂,凝聚的魔力如水泡破裂般,瞬间化为四散的液体落回沙地。
“刚才的是......”奈菲的声音传来,难以掩饰的惊异包含其中。
“你也感觉到了吗?”杰罗加大了气流魔法的输出,拉高了与沙地的距离,“这就是亡灵的怨念。永远强大怨念的死者会化身亡灵,这份怨念便会成为亡灵的魔力。”
“亡灵?”奈菲的语调像是听到了好笑的玩笑话,“这里埋着的死者可能会变成亡灵?”奈菲像是要吼出来,“要是最强之剑变成亡灵了我们该怎么办啊?”
杰罗眯起了眼:“在思考怎么办之前,我对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更感兴趣。”
“你在想什么啊?赶紧跑出去找人帮忙才是现在该做的吧!”
“确实是这样,”杰罗闭上眼,将意识探入沙地中翻涌的魔力中,“你先逃吧,把这里的事告诉其他人。”
“老师呢?不和我一起吗?”
“我要留下,”杰罗轻轻回道,“我不是说过吗?我是处理死者的专家。”
*
杰罗的视野中,全是闪着寒芒的剑刃。
不计其数的剑刃就如马赛克拼图一般,紧密的排列成树、草与花的形状。尽管形状不同,但这些剑刃组成的花草树木却有着与自然界不同的同等大小,并且不仅大小相同,相互间都保持着同样的间距,按照规律的排布,整片大地就宛如某种机器制成的印花,向着无尽的边界延伸。
杰罗漂浮在空中,俯视着这一切。
这里是意识沉入的魔力世界,杰罗打算在这里寻找“怨念”的真相。
正如奈菲所言,这个不寻常的坟墓只埋葬了一个死者,而这位死者在传说中是淡泊名利连名字都没有流传下的一代强者。这样的人不应该有如此强烈的怨念,更何况——杰罗在怨念之中听到了,曾经的魔王,西鲁菲尔的名字。
这里有自己必须了解的事情,杰罗是如此判断的,甚至这件事情的重要性超过了“剑神弩”,超过了他听到的“苍狼”的话语。
在这剑的世界中,凛冽的风也仿佛利刃一般,用魔力包裹着身体,杰罗在漫无边际的想象世界中,找寻那被时间隐瞒的真相。
“老师?”
奈菲看着杰罗的身体慢慢沉下,直到最后被血红的砂砾吞没,没有再做思考,搭着栏杆,奈菲做出了翻越的动作。这个时候,一只手拉住了她。
“冷静一点。”
听到这个声音,奈菲的眼中立马腾起了怒意。
“卡罗尔......”
奈菲甩开了拉住自己的手,再次做出翻越栏杆的姿势。
“你现在下去只会碍事,还是说你打算拉着你的老师来一场浪漫的殉情?”卡罗尔轻声笑道,“以后还能在这里享受布雷德家族的参拜,确实也不错。”
奈菲泄愤般的咬了咬牙,扭过头看向卡罗尔。
“你知道老师在做什么?”
卡罗尔耸了耸肩:“不知道。”在奈菲露出恼怒的表情后,他微笑的眯起眼,“但是我知道他现在没有危险。”
“你察觉不到吗?”卡罗尔将手搭在栏杆上,望着涌动开始平息的沙地,“会长大人的气息比之前更加平稳,现在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试着感受了杰罗的气息后,奈菲咂了咂舌:“这不是根本感觉不到了吗?不是和死人一样了吗?”
“只是被砂砾隔绝了而已。”
“那你还说得这么肯定?”
“‘不要小看杰罗’,”卡罗尔对着奈菲摇了摇手指,“曾经有人这么向我说过。就因为这句话,我彻底被那家伙算计了。可能是后遗症吧,我现在对我们会长大人可是非常信任。”
“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奈菲转过头看向吞没了杰罗的沙地,抓着栏杆的手不自觉的握紧,“老师......你才教我一个魔法,不会就抛下我不管了吧?”
看着一脸担心的奈菲,卡罗尔不动声色的后退了半步,偷偷放开了握在剑柄的手。
他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奈菲,例如他根本没有去单独离开,而是一直跟在他们的身后,又如他现在并不是如他所言那样安心,在感受到坟墓中涌起的强烈憎恨时,卡罗尔几乎以为那位传说中的“最强”已经复活,并打算将自己这些侵入者屠戮殆尽。
与奈菲不同,卡罗尔的感知更加敏锐,所以他能够知道,坟墓中涌现出的气息绝对不是常人能抗衡的,即便在这里的已经是人类世界的顶尖强者,但就是再加上三大监视者齐聚于此,他们也不能抵挡气息主人的随意一击。
这就是绝对的力量,只有一定级别以上的强者才能感受到,远超出卡罗尔原有常识的强大力量。
握住剑柄只是为了让自己保持镇定,卡罗尔唯一庆幸的是,自己的动摇没有被一直欺负的奈菲看穿。但是现在他能做什么呢?除了感慨这不愧是曾经与神匹敌的强大力量,他能做的似乎也只有如他所说的去相信那位青年。
至于为什么“最强之剑”会有如此强烈的怨念,同样想知道原因的卡罗尔只能默默的为杰罗献上祈祷——虽然他一次也没有这样做过,不过他还是在心中念起了曾经守护的那位女神之名。
好在这里作着等待的并不只有他一人。
“奈菲,你身上的黑雾消失了哦。”
“诶?什么时候......别、别看啊,混蛋!”
慌慌张张遮掩身体的奈菲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可爱,卡罗尔年少时便是喜欢看她这样的表情才经常捉弄她。
不过,自己现在才更像是被捉弄的人——卡罗尔将视线投向恢复平静的沙地中——会长大人,你的恶作剧,可以快点结束了吗?
*
一无所有的天空,交替重复的大地,永无止境的飞行仿佛往复的轮回。
和以往经历的魔力世界不同,这一次,杰罗始终无法找到这个世界中能引导自己找到突破口的“异常”。
时间不知已过去多久,即便这个世界与真实世界的时间流动不同,杰罗也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耗费了许久。
——宛如被困住了一般。
均匀排列的剑刃形同牢笼,透明的天空仿佛锁链,越是继续找寻,杰罗就越是有难以挣脱的窒息感。
从某一时刻开始,意识到这点之后,没有生机的魔力世界像是有无形的手追逐着杰罗,杰罗的意识开始感觉到某种恐惧的压迫。
“你是个没有用的人,是个废物,废物!”
一段忽远忽近的声音飘过,杰罗并不能分清这是这个世界的声音还是意识中的声音。
“你的剑只是玩具,什么也斩不了。你根本不配拿剑!”
——又来了。
杰罗停下身,看向周围。
“你不知道为什么而挥剑。你只是模仿挥剑的动作,就像滑稽可笑的猴子。”
杰罗能够确认了,这是真实的声音,发出的声音的并不是其他,就是一直在自己下方,充斥在这个世界的无数剑刃。
“你不可能打败我,你只是一个凡人。”
像是叶片被风翻转,随着流水般的哗啦声,不计其数的剑刃转动起来。剑刃上的光芒流转,杰罗仿佛看见了自己无数的倒影在其中流动。
——就好似看着另一个世界的另一个自己。
“凡人要如何获得神的力量?被神降临,成为神的凭依者,或者......杀死神,夺走神的身体。”
剑刃整齐的转动,仿佛镜面被翻转,剑刃组成的画面中呈现一位红发女性。
“你相信命运吗......”
轻柔的话语呼喊着某人的名字,然而突然的空白让杰罗无从知晓。
“是命运让我们相遇。”
柔和的光芒从天空落下,包裹着杰罗的身体牵引他向下飘落。
“我一直在寻找能够接受我力量的人......”
时光仿佛被夏风吹拂的羽毛,飞过了那些难以忘怀的温柔最后落入尘埃。
“杀了我吧......”红发的女性呼喊着无法说出的名字,“夺走我的身体,获得神的力量。”
托付身体的光芒刹那消散,迎着剑刃,没有凭依的杰罗直直坠落。
在即将刺穿身体的前一刻,剑刃如含羞草一般闭合,杰罗擦过尖锐的枝叶,落在地面。
闭合的剑刃上再度照出他的面孔。
黑色的长剑刺穿了红发女性,杰罗的视线轻蔑的瞥来。
“废物。”
地面伸出无数只手,拉拽着杰罗向下沉去。
——这里只是牢笼。
无意识的,杰罗的脑中闪过这样的话语。
——是弑神者最后的归宿。
原本坚硬的地面此刻宛如沼泽,奇怪的是杰罗并没有想要挣脱的想法,就仿佛——
——这就是你追求的永恒。
“魔王,西鲁菲尔。你是来向我忏悔的吗?”
完全被拖入地下后,杰罗却仿佛沉入水底。淹没身体的液体中,一具白骨骷髅出现面前。
骷髅的眼中跃动着黑色的火焰,在火焰之中,杰罗不可思议的看到了悲伤的情感。
“我很高兴,你终于来了,看到我为你准备的战场了吗?应该会让你想起赤沙之地,想起我们最初和最后的厮杀。”
沙哑得仿佛已被风化的声音诉说着喜悦,但是骷髅眼中的悲伤却愈发浓厚。
“你还拿得起剑吧,魔王?来吧,还等什么,快来夺走你给我的诅咒!”
骷髅的手抓住杰罗的肩膀,尖锐的指骨几乎刺入皮肉。
“神格不是诅咒。没有人会叫出你的名字,你应该继续沉睡。”
另一个声音回应了他,话音完全消散后杰罗才察觉这是自己的声音。
“但是你来了,西鲁菲尔,你是来夺走她的神格的,你就是为此才安排这一切,这就是你的计划。让天平的女神为我而死,再从我手中夺走她的神格,但是你发现赢不了我了,我到达了无我之境,我把仇恨抽离到我的剑上,我的剑不再是空有架势的模仿,你再也无法叫我废物,我有了反抗你的力量。所以——”
骷髅眼中的火焰涌出眼眶,逐渐蔓延至整个头颅。
“来战斗吧,赌上天平女神的神格,赌上永恒的折磨,来终结你的罪业吧!”
腾起的火焰宛如一道强烈的漩涡,杰罗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逐渐脱离掌控,被充满狂气的火焰吸引吞食。
下一刻,另一个力量拉拽着他的身体,将他拖出水底。
杰罗如梦初醒的猛吸口气。
四周还是澄清的天空,下方依旧是剑刃拼凑成的树木。
唯一的区别是之前那紧迫的压力不再,反而是自己的意识变得澄清了许多。
“主人与魔王西鲁菲尔是一同长大的玩伴,”一个声音从意识深处传来,对于这个声音杰罗并不陌生,“魔王杀死了主人的恋人,也就是以凭依者姿态降临的天平女神。在濒死之际,女神将自己的神格交由主人。”
声音短暂的停顿了一下。
“你刚才看到的,其实是怨念化成的景象。虽然是怨念,但是主人对于魔王的作为并非不理解——能够感受情感的你应该明白。”
杰罗闭上眼,缓缓呼出口气。
“最强之剑,原来是女性吗?”
片刻沉默后,声音回应道:“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女性。不过主人用真理之冠改变了所有人对她的认知,不仅是性别、名字,还有关于她的全部。”
嘴角微微扬起,杰罗睁开眼。
“谢谢你,苍狼格里芬。我知道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