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期待的同时,就会有与之同等的恐惧。
杰罗不得不承认,这是自己一直以来都需要改正的懦弱之处。
如果说在其他地方已经有所转变,但在情感上尤其是在和某位少女有关的情感上他始终还停留在最开始的那个时期。
渴望与胆怯交织,既无法远离又不敢靠近,以至于他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够再次来到她面前时。
“奥里莉安......”
杰罗低头凝视着冰床上沉睡的蓝发少女,垂下的手中握着罗里安国王给予的挂坠。
寒气如单薄的轻纱盖在少女健康红润的皮肤上,流过樱色的唇,优雅的鼻尖,弧度美妙的眼线。沾在浓密的长睫毛上落成晶莹露珠。
从前杰罗认为薇薇安的眼睛有着奥里莉安的样子,之后发觉薇薇安只是薇薇安,然而现在他却又从眼前的少女看到了那名少女的影子。
无法控制思维的混淆,自责与愧疚在心中如潮汐蔓延。
“这个东西你知道怎么用吗?”
“那是当然,我可是女神啊。”
缇亚拉精神的声音让流水的光线明亮不少。
“话说母亲大人居然还活着,我得到的‘传承’居然是被修改过的,这样一看我不是最可怜的吗?我不但被母亲大人当成了替罪羊,还被父亲大人流放,缇亚拉原来还是这么不招人喜欢的孩子吗?我一直以为就算父亲大人再怎么讨厌我,至少母亲大人一定是爱我的,结果他们都是一伙儿的,这个世界是不是对我太残酷了些啊?”
“但是听你的语气你似乎还挺高兴?”
“呼呼呼,那些英雄传说里主角的身世不都是有大阴谋吗?这种被父母抛弃然后反叛逆袭的主角听上去就很酷啊!”
笨蛋的快乐还真是简单,尤其是没血没泪的神级笨蛋。
杰罗闭上眼睛,靠着冰床坐下。
“不懂得爱与正义的家伙是成不了主角的吧?”
“真是的,缇亚拉懂的嘛!”女神的声音低了下去,“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我一直觉得父亲大人将我驱逐出境是一时气愤,等到不生气就会把我接回去。最可恶的就是那个把缇亚拉的东西私吞,还把缇亚拉卖掉的叛徒。父亲大人一定就是这样才找不到我实际并不是这样,父亲大人根本就不想我回到罗里安。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想通了,缇亚拉的人生就只属于缇亚拉自己,什么都不需要考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做能让自己开心的事情就好了。”
“原来你是那个时候变成笨蛋的啊。”
“可恶啊,缇亚拉才不是笨蛋嘛!是象征了自由的女人不对,女神!”
杰罗笑出了声:“这个说法真是够蠢。”
“呜......”
在女神生闷气的时候,杰罗将手中的挂坠抛到空中。
“在王都的祭坛边,我听到王后殿下的声音。她让我向两个人转告两句话。”
挂坠在空中逐渐化作碧绿光粒飘散,被吸附到缇亚拉的水晶表面。
水晶仿佛脉动的闪烁发光。
“一句是传达给国王陛下的,希望他能将王都祭坛维持女神意识的‘神****,供你吸收;另一句则是想让你原谅你的父亲,因为越是珍惜的东西,越要放在无法触及的地方。”
洞穴中流动的各种光线,杰罗站起了身,感受着光线如同嬉戏般穿透自己的身体,最后汇聚在水晶之中。
水晶中的少女看上去稍微成熟了些。
“所以,象征自由的女神,你大概是做不了叛逆物语的主角了。复活后好好的向父母报恩吧。”
半响的沉默后
“......、嗦啊,”水晶泛出像是脸红般的霞色,“你才是,快点把你的女人带走然后向我报恩啊!”
杰罗瞳孔颤抖了一下,猛的回过头。
仿佛只是睡了个懒觉,少女皱着眉从冰床上撑起半身。
仿佛天空的蔚蓝长发从肩头滑落。
她睁开了眼,视线缓缓抬起。眼眸中光芒汇聚,逐渐凝聚成一名银发青年的倒影。
少女的唇微微开启,许久才发出声音。
“你......是谁?”
杰罗搀扶着奥里莉安来到了纳特的小酒馆前。
看到只有骷髅酒保孤身一人,杰罗松了口气。
“纳特先生,有什么能暖身子的饮料吗?”
骷髅空洞的视线低低的扫过两人。
“我这里的饮料都能温暖身体。”他迅速调好一杯酒后放在杰罗面前,收回手骨说道,“不过满怀情义的怀抱比任何烈酒都更温暖。”
“谢谢你,纳特先生。”
杰罗将飘着果香的酒杯递到奥里莉安的手中,然而少女只是神情呆滞的盯着酒杯。杯中晃动着的倒影似是无法理解之物,她无法思索出它们的用途。
杰罗接过纳特递来的另一杯,在少女的注视中送到唇边喝了下去。奥里莉安学着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似乎被喉头的刺激吓到呛了出来。
杰罗小心的拍打着少女的后背,视线却被她眼角的泪光吸引。
纳特的酒馆充斥着的依旧是暖色调的暧昧光线,这些光线汇聚在少女的泪光中却变得清澈而又明亮。
他确实想给奥里莉安拥抱,想告诉她他有多么感激和愧疚。
但是他无法做到,因为......
“她,失忆了。”
从挂坠中获得的“神性”让缇亚拉恢复了更多的神力,即便如此,仍然不足以让奥里莉安完全复活。
奥里莉安虽然恢复了自主的意识能够只有行动,但是仍旧是一具“活着的尸体”。她无法自发的产生“生命能量”,支撑她活动的能量仍旧需要杰罗的传输供给。
缇亚拉所做的,只是将杰罗传来的“生命能量”增幅提纯,她也不能保证这具“活着的尸体”能“活”到怎样的程度。
“说不定,这孩子因为当初死亡时间过长,在我将你们的‘生命能量’连接前,记忆就受到了损伤?......总之,不是缇亚拉的错嘛!”
相比只能躺在冰床上的“睡美人”,这样“活过来”的奥里莉安已经好得多了。
而且,在一开始的惊愕过后,杰罗心中的某个地方像是松了口气般从压力中释放出来。
说不定,这个可怜又柔弱,如一尘不染的白纸般的奥里莉安,是杰罗潜意识中一直希望的。
在陪着奥里莉安一言不发的吃完纳特烹饪的食物后,杰罗将少女带到了自己的房间。
看着终于在床上睡着的奥里莉安,半屈单腿靠坐墙边的杰罗也缓缓沉入睡眠。
他特意等到了深夜独自回到“风暴之眼”,并确认了卡罗尔不在才进入温泉之源。那个时候的杰罗并不确定挂坠的“神性”是否足够让缇亚拉复活“奥里莉安”,但是他更在意的是如果奥里莉安醒来,自己该如何面对她。
杰罗知道自己一定会比现在更加迷恋她,如此汹涌澎湃的心跳就是证明,而且现在他们没有了敌对的理由,甚至能成为并肩作战的战友。他想要向她道谢,想要告诉她因为她才能有现在的自己;想要再一次乃至千百次的向她表白,想要用一个拥抱将恩怨情仇都变成今后幸福的养料。
他觉得自己能够做到,但是有期待的同时,就会有与之同等的恐惧。
因为对方是奥里莉安,所以这些本应该通向幸福的画面都可能被无情的讥讽撕碎、践踏。
或许,现在这样,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第二天,杰罗在“风暴之眼”没能找到卡罗尔,只好带着奥里莉安前往凤凰庄园。
路上,少女只是沉默的望着车窗外的流动的街道,杰罗并不知该向她如何搭话。
出了南镇的主道,开阔的视野让奥里莉安的侧脸明亮了几分,从平原吹来的风将少女的蓝发轻轻扬起。金色的阳光落在她的睫毛上。
杰罗难以自抑的发出了声音。
“奥里莉安,你害怕吗?”
对方可能并不熟悉这个名字,在隔了几秒后才困惑的偏过视线。
“我的意思是,什么都不记得,你可能会觉得害怕吧?”与少女的视线相对让杰罗格外的紧张,“......你可以相信我。”
从少女的表情中杰罗看不出什么实际上,他并不能像和其他少女那样无顾忌的盯着对方。
比起从前,一种无力和被施舍的卑微挡住了他的眼帘,让他无法将视线抬得更高。
“杰,罗?”少女从口中拼凑出杰罗教给她的发音,“你是谁?”
少女稍显冷淡的视线问出了昨晚同样的问题,不过这一次杰罗知道,她问的不再是名字。
“我是你的朋友,以前我们一起在训练兵营地学习、锻炼,现在我们是一同工作的同伴。”
杰罗努力做出坦诚的笑容。马车在这时颠簸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否因此走样。
“我......想不起来......”奥里莉安轻轻咬着下唇,令人可怜的眉毛皱了起来。
“我会让你想起来的,”杰罗急忙说道,“我知道有恢复记忆的魔法。再过不了多久,我就能把那个魔法学会,那个时候......”
杰罗停了下来,他不知道之后该用怎样的词语将话语补全。
“嗯,是这样吗?”
奥里莉安似乎并不在意,将头重新转向窗外。
阳光一列列的从树荫穿过,在这样交替的色彩中,少女的侧脸仿佛一张看不清的油彩画。
在庄园的大门外下了马车,杰罗就发现铁门内侧有人通风报信。
没等到他走到几步,一个步伐轻快的少女便走了过来。
然后,在看到杰罗身后的少女后停下了脚步。
“不愧是团长先生,一晚上的时间就又找到新欢了?”
迪妮莎今天穿着方便活动的宽松便衣,虽然不知道她从哪儿弄来的,不过这身打扮看起来是要有一番大动作。不过现在少女的脸上则是强忍这怒火,即将爆发的表情。
“这家伙的本性就是这样,你不会现在都没看清楚吧?”
青鸟跟在迪妮莎的身后,看来杰罗一眼就转向一边。
“杰罗......”
跟在最后的优利卡想要走上来,被迪妮莎抬手拦下。
“等等,”迪妮莎眯起眼睛打量着奥里莉安,“团长先生似乎比我想象中更有魅力。”
她向前两步,露出微笑。
“这位小姐是‘王国之鹰’的女儿,奥里莉安瓦伦丁小姐吧?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的清纯美人。”
迪妮莎说完后,向旁边一瞥。
“优利卡小姐,你有对手了哦~”
青鸟在一边撇了撇嘴:“干嘛要用像是好色大叔一样的语气。”
奥里莉安低下头靠向杰罗身边。
“好吵。”
飘荡的声音似乎无法触及地面,回荡在相对的众人之间。
杰罗的手指被温柔的触感包裹,他低下头正对上奥里莉安抬起的视线。
“能帮我杀了她们吗?”
从指尖传来的不只是被少女握住的温度,还有某种类似于恐惧的抗拒。
而在少女的蓝色眼睛中看到的,只有如湖面般的风平浪静。
再向下,奥里莉安白皙的脖颈向下,落在衣襟敞开的胸脯上,被光线染成金色的金丝雀挂坠仿佛振翅欲飞。
杰罗一时无法分辨这是幻境还是现实。
“把这家伙做成标本放在客厅展览怎么样?不然送去店子里卖钱?嗯,送给那些有特殊喜好的客人,感觉能赚不少。或者拿去贿赂政客?还是用来威胁拜拉姆伯爵大人?时不时寄一两根手指过去效果一定不错吧。呵呵,呵呵呵~”
迪妮莎的声音让杰罗清醒过来,当他看过去的时候,大小姐失去光泽的眼睛似乎只剩了癫狂。
这边的情况更加危险吧?
“青鸟小姐,拜托照顾一下奥里莉安小姐,她因为某些原因失忆了。”
杰罗从奥里莉安手中抽出指尖,跑去摇晃起迪妮莎的身体。
“醒醒啊,不要输给心魔啊,迪妮莎小姐才不会这么轻易认输吧?”
“可是......”迪妮莎眼中泛起泪光,精神年龄仿佛缩水了一半,“那个女人居然指示团长先生来杀我,不可原谅嘛,绝对不可原谅嘛!”
就因为这个就变成闹脾气的小孩子了吗?这个佣兵团还有没有靠得住的人啊?
杰罗只能用哄小孩子的方法摸着迪妮莎的头,说着“乖啊,乖”,然后不出意料的被迪妮莎的利爪在胳膊上留下了数条血痕。
然而,这边刚结束,杰罗就感觉到一丝仿佛夹着杀气的视线。
看过去时,只有奥里莉安随着青鸟离开的背影,和飘在空中像是被利器划成两半的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