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杰罗先生昨晚太吵了!”
莉萨不知是第几次抱怨这个了。只要杰罗一有什么让她不愉快的,她便会像到处宣扬别人的秘密般大声嚷嚷。
“难以置信,明知道旅店是公共场所,怎么能发出那样的声音,就没有一点羞耻心吗?”
杰罗感受到马背后座的妻子已经完全将脸藏在了自己背后,脸上的温度透过好几层衣服都能感觉。
“烦死了!要休息就休息吧,不要再提这件事,不然我真的生气了哈。”
说实话,被这些小辈嘲笑,杰罗并不比薇薇安好受,没能表现在脸上全归功于在深渊锻炼出的厚脸皮。
这点只能顺从莉萨的提议,在路边的空地上歇息。
“其实杰罗先生完全不用在意的。”
拴马的时候,皮尔斯偷偷摸摸靠近杰罗。
“昨晚很猛哦,能弄出那样的动静应该自豪才对。”皮尔斯讨好的对杰罗笑道,“我真的佩服杰罗先生,有时间我一定要向先生好好请教一下。”
望着这个眼神真挚的年轻人,杰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这个时候,公爵次子靠了过来。
“这话我可不能当没听见。”被杰罗用上“多多”这样傻气的假名,仍还要装出身份高贵的架势,多罗斯像是表演一般用夸张的语气说道,“童贞都只是会用蛮力的笨蛋,真正的技巧可是要相当丰富的经验才能获得。要请教的话,也应该请教本大人才对。”
这家伙是终于找到提升存在感的地方了吗?
杰罗斜着眼看向多罗斯。毫无疑问,这位金发城主现在是队伍中地位最低的存在,对于他想要获得认同的行径,杰罗并不打算阻止。
“所以你就向这家伙请教吧。”
杰罗说完后,抛下两人转身离去。
其他人都围坐在空地的中央。莉萨似乎又想架起火堆烤肉,吉鲁库在一旁帮忙,加特尔特闭目养神,音弦守在旁边,尼萨格艾娅敞开四肢躺在地上,只有薇薇安,和所有人都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只是安静的望着杰罗。
对上她的视线,杰罗能从中感受到如朝阳般炫目的喜悦。
杰罗自然而然的走了过去。
从被北境公爵唐突的宣布婚姻,到现在彼此承认了对方,并有了夫妻之实这本来是巨大的转变,或者说是应该有不同以往的感触,然而杰罗并没这样的实感。该说是过于自然,还是没能认清现状,杰罗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在思考的同时,皮尔斯之前的话语在脑中回响。
到底为什么会想不起过程呢?
“想什么啊?一脸严肃的样子。”
走到薇薇安身边,便听到这样的问题。
杰罗知道自己的妻子正在关心自己,不过老实的将烦恼说出来真的好吗?
总不能说,昨晚喝太多酒了啥都没感觉到,能不能跟我重新来一次?
实际作为请求或许没什么问题,但第一次的夜晚自己的丈夫居然没有记忆,这怎么也太伤人了吧。
“我在想是不是该加快魔法的学习进度。”
“现在就要开始吗?”
薇薇安的眼睛闪闪发光。
“你好像很期待嘛。”
“那不是当然的吗?这可是魔法哦,是能够把石头变成金子的魔法哦!”
这家伙到底在误解些什么啊?
不过弟子如此有干劲,做师父的也应该感到欣慰。于是杰罗拿出《幽暗点字圣典》,微笑着对弟子说道:
“事先声明,奖惩制度依然要坚决执行,不要想着能偷懒哦~”
“诶”
少女不情愿的叫喊将周围的目光牵引过来。看到杰罗手上的书籍后,加特尔特立马皱紧了眉头。
他利索的站起身,走了过来。
“大人,在下需要占用您一点时间。”
“实不相瞒,菲尼克斯大人,现在的状况已经超出了在下的理解,在下请求大人给出解释。”
终于来了吗?杰罗早知道会有这一刻。就算是战士长,脑补能力也是有限的吧。
“加特尔特,你相信有这样的故事吗?”
杰罗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照搬出来。
“关于一个成长在异世界的魔族的故事。”
“有这样的事情?”战士长惊愕的睁大了眼,同时也像是明白了什么,脸上落下几分怜悯。
“这个魔族一直以为自己是人类,还总被人类以长相丑陋嘲笑,直到有一天,他看见了真正的魔族......”
杰罗声行并茂的讲述着名为“丑小鸭”的魔族的故事,这本来是流传于现世的一个童话,只是不知道深渊中的魔族是否听过。
听到最后,加特尔特长叹了口气。
“原来大人的经历如此离奇,请容许在下诚心实意的对大人的坚强意志献上敬意。”
战士长说完便打算单膝跪下,杰罗立马扶起了他。
“这不是我哦。”
“嗯?”
战士长不解的抬起眼。
“这个魔族不是我哦。”杰罗放慢语速的复述了一遍,接着说道,“我说的是我们要去解救的那位少女。这个魔族少女被抹消了记忆,所以我才打算用圣典中的魔法帮她恢复。”
联系到杰罗在“处刑场”的问话,战士长很容易将前因后果联系起来。
“但是,让恶魔附身者接触到圣典......”
“果然是禁忌吗?”杰罗追问道,“过去有过类似的情况吗?”
“......属下所知的范围,并没有,”加特尔特垂下肩膀,然后立马仰起头,“但正是因为没有先例才有不可预知的风险,在下不赞成冒这样的风险。”
“但这是必要的。”
杰罗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知道战士长能明白他的态度。
至于风险,杰罗从来都是不在乎风险的赌徒。
“在下明白了。”战士长恭敬的低下头。这次倒是很容易说服,杰罗正奇怪战士长怎么这么好说话了,加特尔特接着说道:“另外一事,在下有个请求希望菲尼克斯大人答应。”
这样的语气比战士长平时弱势许多,听上去或许是真的请求就算不答应也不会以死相逼的那种。
杰罗做了个“说下去”的眼神,战士长便低垂视线说道:
“关于大人和夫人的婚礼,在下希望能以魔族的风俗举办。”
时至风季,风抚过枝叶的声音如阵阵浪涛,战士长的话语夹着风声,杰罗一时怀疑自己听错了。
“在这之前我想问一下,你不是一直叫那家伙‘奴隶’的吗?”
战士长严肃的脸上难得扬起些许微笑。
“大人房间的声响让在下一夜未眠。”
你就听了一晚上吗?
杰罗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怎样的表情,他有些呆滞的问道:
“所以,你就不反对了吗?”
像是历经了沧海桑田,战士长神情复杂的叹了口气。
“所谓的命运,可能不是那么容易琢磨透的东西。”加特尔特脸上的表情舒展或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看向自己主人所用的,实际是长辈看向晚辈的神态,“无论实力还是内心,大人都是一名不辱魔纹的出色王族,只要尽心侍奉大人,战士加特尔特红石便能无愧忠义。”
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杰罗心中对战士长的亏欠和愧疚一瞬无所遁形。
“在下衷心祝愿大人能获得幸福。”
嘴唇蠕动半天,杰罗才含混的发出声音。
“谢谢......”
之后的旅途,杰罗发现薇薇安变得越来越主动。没有外人的情况,就会牵起杰罗的手,高兴的时候还会像荡秋千一样抓着他的手摇晃起来。
杰罗变得习惯薇薇安的笑声,大多可以归于傻笑,但也有听来很成熟的轻笑和像风铃般清脆好听的笑声;杰罗开始习惯被少女触碰,习惯被突然抱住,习惯感受到相互体温时的满足和安稳。杰罗原以为自己对这名少女已足够了解,然而现在每一天他都能在薇薇安身上找到未能发现的新鲜之处。比如她嘴角有一些淡淡的弧度,她的眉毛会随着情绪变得灵活生动,她的睫毛很细很浓密让眼睛显得特别大,而那双大眼睛无论什么时候看都是如此迷人。
越是接近,杰罗越发觉得这名少女的可爱。这是作为自己妻子太过浪费的可爱少女,能与这样的少女相识相恋,必定是被神赐予的名为奇迹的魔法。
“可为什么你这么笨啊?”
“干嘛又突然生气嘛......”
“染墨都用完了,你都画的什么鬼东西!”
“大概是那个吧,”少女眼神躲闪的说道,“魔力耗尽了吧,应该是这个原因。修炼到这种程度,我多多少少能感觉到。”
“到你这个程度,已经被老师打死了!”
杰罗现在相信了教人学习同样能锻炼自身的说法,至少他的忍耐力已经受到了不少的锻炼。
书桌的一头放着刻印印咒的染墨的空瓶,另一头是画满了奇形怪状纹路的废纸。杰罗都记不得这是薇薇安用完的第几瓶染墨了,她能够成功的魔法还是只有最初的那一个。
“算了,你先休息下。我记得白天路过时看到不少店铺,我想办法给你弄几瓶。”
“这么着急?”
薇薇安的猫耳抖动了两下。
“废话,遇到这么愚笨的学生哪个老师能不着急?”
“呜,是我不好嘛.....”薇薇安嘟起了嘴,这显然不是反省的表情,“不过,你看嘛,今天已经很晚了,白天也一直在赶路都没怎么休息,所以......”
“没有所以,给我老实的等着!”
杰罗甩开了妻子挽留的手,走到门边。
这一刻再怎么觉得这家伙可爱,也不能再娇惯她。在魔法学习面前,没有夫妻,只有师徒。
“那个......”
已经拉开门的同时背后传来了少女的轻呼。
再怎么装作冷酷,“路上小心”之类的还是要听一句吧怀着这样的想法,杰罗回过了头。
“违法的事情不能做哦。”
薇薇安摆出公爵亲卫队的口吻提醒道。
杰罗眼角抽动了一下,摔门而出。
经过接连几日的赶路,距离银辉城还有一小半路程。这一晚落脚的是一个由村落包围的小镇。小镇的规模与南镇相近,繁华程度甚至在南镇之上。街道和房屋都透露着历史沉淀的厚实质感,这显然不是南镇能比的。
小镇的繁荣当然离不开银辉城和金穗城影响。这座小镇的一半都经营着驿站和旅店,其余也都是方便商人存储货物和进行交易的设施。几乎可以说成是商人建设的小镇。
这样的小镇理所当然也有夜市,杰罗便是向着那个方向行进。
没有遍布的酒馆和妓院,也就没有打破静夜的喧嚣。兴许是商人们都在为第二天的旅途加紧休息,杰罗从离开旅店后,难得再听到丝毫响动。
直到一阵微风,将一声亲昵的呼唤送来。
“喵~”
杰罗立马抬起头。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两盏街灯的正中,魔法灯的光线将他的影子均匀的打成四份,影子散开的对面,正对着一处漆黑的巷道。
“喵~”
声音离得更近了些,仿佛在发出邀请。
杰罗恍惚见到深黑的黑暗中一金一白的异色眼眸。
“喵!”
叫声催促一声,一道黑影在黑暗中向远处移动。杰罗立马追了上去。
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在这里?
杰罗追出小巷后,体型娇小的引路者暴露在月光下。
流线的身形端坐在一处二楼的阳台,被月光照亮的漆黑毛发只有背部染上房间漏出的莹莹淡光。黑猫舔舐着抬起的前爪,神态悠然自得。
杰罗的视线逐渐从黑猫移向之后的房间。这是一处和他们所投宿的截然不同的高档旅店,光是阳台就有杰罗房间的一半大小,从阳台栏杆的间隙望进房间,虽只能看见零星一点,却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典雅舒适。
像是被那氤氲着光芒的房间吸引,杰罗踏前了一步。
“莉莉~”
黑猫抬起了头。
然而并不是向杰罗,而是向着呼唤它的房间主人。
听到这牵引出无数回忆的声音,杰罗的心跳骤然无声。
“莉莉,有谁在外面吗?”
属于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接连响起轻盈的脚步。
脚步如落在娇嫩的花瓣,每一步都荡起一片风吹花舞的涟漪。
满载屋内的光辉,银色长发从阳台的窗帘边露出少许。少女的面容还未出现,夜风却无缘而起。窗帘如染上了月色的波浪阵阵翻飞。
少女前行的脚步被挡下,所有的思念和记忆被挡在屋内。
回过神的时候,杰罗已经躲回了小巷。
仿佛被从云端狠狠拽下,坠落的身体摔得四分五裂。
杰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躲起来,分崩离析的思维得不出解答。仿佛身子和灵魂都才被拼凑到一起,他回到了旅店的房间才终于清醒。
“偷东西被逮住了吗?”
面前是一脸担忧的询问着自己的妻子。
这里,才是真实的现实。
仿佛从溺水中挣脱,杰罗眼中流露出解脱的神情。
“薇薇安。”
他像是久别重逢的抱了上去。
“我们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