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喜欢他吧?”
粘稠的声音像在撩拨着连接心脏的血管,每一个音节都会唤起灵魂被撕扯的阵痛。
然而,阵痛中却有诱人着魔的酥麻感就像是身体被轻柔的指尖抚过。
“你还卑鄙的想要占有他吧?”
薇薇安无法将声音驱散,即便蒙上耳朵声音也丝毫不减。比起做出会让人怀疑的举动,她更愿意把这些幻听当成脑袋受到创伤的后遗症,指望忍耐能让它痊愈。
她没法告诉别人,这里她唯一能信任的人却是让幻听更加喧嚣的源头。只要一靠近他,她的脑袋里就会如沸腾的一般连续不断的冒出声音。这些声音怂恿着她,毫无责任的鼓动着她,和真实的想法搅在一起,让她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朦胧不断的声音令薇薇安总是有被浸入水中的错觉,眼前的事物都被隔了层看不见的屏障,即便伸出手也难以穿透;贴得再进的话语也会被轰隆隆的水声掩盖,她只有装出平常的样子靠着拼凑的音节猜出对方的话语。
每次与他视线相交,每次看见他向着自己唇齿张阖,这不应该存在的遥不可及都令她想要哭出来。
这或许是对她拥有如此奢侈的梦境的惩罚,又或许眼前的一切本就是自己一场毫无自知的臆想。
但她无法将自己的感受倾诉。梦中人又怎么会告诉自己这是梦境,她更希望能在梦醒前多感受一些梦中的温存。
“你知道他看到的并不是你,你只是劣等的替代品。”
她越是痛苦,羞辱她的声音就越是欢愉。
但至少她还能装得很好。
在这被淹没得几乎窒息的世界里,她还有着唯一的救赎。只要身体能够和他接触,模糊的屏障就会消退,声音也变得清晰起来,她就能够像是浮出水面的鱼重获呼吸。这是喜悦到灵魂几近颤抖的时刻,不止是自己的感情、肉体得到满足,生存的意义、灵魂的归宿都在这时得到诠释。只有这一刻,她才能确定自己还活着;只有这一刻,她才能和这个死而复生的身体融为一体;只有这一刻,她才知道那个声音究竟想告诉她什么。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普通的人类。原本属于她的身体早已在咒术的折磨中衰竭而死。
现在的她,只为了为所爱之人带来欢愉的躯壳。
“所以,去占有他吧。你知道该怎么做。”
薇薇安走出房间,发现那个可怕的魔族战士长正守在门口。
薇薇安只是想透透气。这个城主准备的客房虽然设施齐备,还有很多很有趣的小东西,但她摆弄了一阵后仍觉得异常乏味。心里的空虚烦闷无法平息,胸口拥堵的情感无处宣泄。
他和魔族城主有重要的事情,必须将她单独留下。可能真的是重要的事,也可能只是履行一些形式上的礼仪,总之都不是奴隶能够参与的。
“不想给大人惹麻烦的话,就回房间去。”
战士长面无表情的说着。薇薇安知道比起其他时候,这句警告还算客气。
“他对你有所改观了,你可以趁机用身体诱惑他。”
脑袋里的声音又开始,薇薇安的背脊上蹿起一层鸡皮疙瘩。
怎么可能啊?
薇薇安把对幻听的怨言吞回肚子,然后听话的回到了房间。
薇薇安并不想给杰罗添麻烦,虽然她觉得好像一直是事与愿违。她觉得可以相信一下这位战士长,杰罗好像一直挺信任他的。也许正因为如此,这位战士长才会守在门外。
这个可怕魔族是来保护她的。
这样想着,薇薇安心里的烦闷就消散许多。
就算再等一等也没什么大不了。
5分钟后。
“吱呀”,薇薇安从门缝探出头。
“那个,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他?”魔族战士的脸上露出凶恶的表情,薇薇安有一瞬以为自己会被生吞掉。
“菲、菲尼克斯殿下......我是想问殿下去哪儿......”
战士长的表情依旧没好转的迹象:“注意你的称呼,你是想暴露大人的魔纹吗?”
“混沌之龙确实是最初的魔纹,也是对魔族来说最危险的魔纹。连吞噬者也能吞噬,连王族的能力也能吸收。这才是最接近魔王的存在,才是符合传说的魔王之子。”声音又在薇薇安的脑海中抚弄她的神经,“所以,赶快去征服他吧,只要有了一次,魔族的王妃就是你了。”
薇薇安眨了眨眼,比起脑袋里面那不知道在说什么的声音,眼前的魔族才更应该在意。
“那我该叫他什么?”
薇薇安问出话后立马后悔了,她看见战士长缺乏色素的皮肤变得色彩鲜艳,一阵红一阵青,然后就在对方的愤怒即将喷涌而出时,薇薇安轻轻关上了门。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死里逃生了。
还是继续呆在屋子里吧。
这次不是为了不惹麻烦,是为了保命。
10分钟后。
“哐”!推开的窗户飞出窗柩掉到了地上。看着从二楼摔下砸成碎片的玻璃窗,薇薇安还是没明白,为什么这窗子这么难打开。她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将余下的一面左右拉了拉,玻璃窗在卡槽中轻巧滑动。
原来是左右开的吗?真是奇怪的设计。
为什么不早点想到啊?
薇薇安听到身后门把有转动的声音,两绰头发立马警觉起来。
战士长大概是听到刚才的响动了吧?
看到门把即将要被转开,薇薇安立马抬起椅子飞快的抵住了门把。这一招是亲卫队的前辈教的,说是独身女性必备技能,薇薇安还是头一次用,看样子效果还不错。
等等......
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薇薇安才意识到,这样不就弄得像自己想要逃跑一样吗?
明明只是想打开窗户呼吸点新鲜空气的啊?
但不能否定的是,看到窗外无人的花园,薇薇安和脑袋中的声音都有过从窗口逃跑的念头。
“跳下去吧,这只是二楼。只要找到王子殿下,这个魔族就不敢处罚你。”声音像是贴在耳边,抚摸着她柔软的耳垂,“别忘了在城外看到的,他们处死逃跑的奴隶并不需要通知主人。”
并不想听从脑中的声音,但是身后的门把转动声已演变成猛烈的撞击声。战士长连询问的声音都没有,整个房间都像是被他的怒火震慑,在撞击声中阵阵颤抖。
比起抗拒的思维,身体更加老实。在门框几乎快被撞散架前,薇薇安从窗口跳了下去。
“赶紧躲起来!”声音像是马戏团里的驯兽师一般催促道,然后又变成了如好友般的甜言蜜语,“看不见你的时候王子殿下一定非常寂寞,不过他马上就能见到你了,我会指引你到他身边去的。”
加特尔特一脚踹开了门板。窗帘像是惊慌逃离他的向着没有缺失了阻拦的窗外涌去。
他冲到窗边将视线投入下方的花园。
“啧。”
响亮的咂舌声从他紧咬的牙缝中漏出。
花园中除了碎掉的玻璃看不到其他痕迹。脚印和气息都被不知名的力量消除。
战士长又一次对自己发出质问,现在的所为真的是正确的吗?
“混沌之龙”是天生的反叛者,魔王国虽然是反叛者建立的国家,但现在的魔王国真的还会欢迎另一个反叛者吗?
更何况这位反叛者还有一位人类妻子。
“还真是和传说一样吗?”
临近傍晚的白夜城上空笼罩着一团阴云,空气嗅起来有雨的味道。
阴冷的风一阵阵的吹着,战士长吸了口气后翻身跃下窗口。
“时代已经脱节。啊,这是何等令人诅咒的因果啊!我竟是为了纠正它而生!”
每个魔族都知晓这段戏剧,这已在魔王国的每个角落上演过千万遍。魔王陛下是个美丽又强大的战士,同时是位品味高雅的艺术家。而这篇他亲手写下的戏剧,却不仅是戏剧而已。
这是魔王陛下留下的预言,是陛下形神俱灭前复咏的叹息。
这同样是个反叛与复仇的故事。带着初始之纹的王子回到王座之间,与宿命的敌人展开决斗,并最终完成对篡位者的复仇。
王子最后的归宿并未讲明,魔族宁愿相信这是陛下复活的前兆,并擅自为它添加大团圆的结局。而氏族长曾经告诉过加特尔特真正的结局。
“因果扭曲,时空颠倒,故事的结尾只是开始,而原本的开始早已结束。”
戏剧的结局是初始之纹终于吸收了所有魔纹,魔神的力量因此复苏。
而这位新生的魔神,与人类伴侣产下的子嗣,便是魔王陛下。
就结局而言,确实与流传更广的大团圆相差不远。但预言真正想要传达的,实际颠覆了所有魔族的认知。
这是只在上层阶级流传的传说,亦或是真正应该保守的秘密,加特尔特无从判断。他不知道在预言被恶魔依附的人类会中起到怎样的作用,他同样不知道现在是否是预言出现的时机。
但有一点他无比清楚,现在的魔王国不需要“初始之纹”,甚至不需要魔王。
只看这繁华的白夜城就能知道,这片大地需要的是统治者,不是反叛者。
然而自己是殿下的眷属。
如宿命一般无法挣脱的矛盾令加特尔特粗重的叹了口气。
他看到了不远处的树梢有轻微颤动,便加快步伐追了过去。
他的行动全是依照战士对王族的忠诚,作为战士他没有进行判断的权力。
【你的作为,魔王陛下尽收眼底。】
要想死后不落入阴暗地狱,加特尔特只能尽自己所能保护自己的主人。
但愿魔王陛下能指引正义之光。
不知道该不该听从脑袋里的声音,不过薇薇安在声音的指引下躲开了好几波守卫,她逐渐的开始接受这些建议。
至少再让它带会儿路吧。
不过自己为什么要躲起来?薇薇安似乎现在才想起这个问题。
随便找个人将情况讲明,他们会为自己带路的吧?
为什么自己要听幻听的话?
“就在里面了,他们就在里面。”
声音像是干涸的鱼看到水潭,急不可耐的教唆着薇薇安钻进去。
可问题是这明显不是正常人会进去的地方啊。
“钻进去,钻进去就行了,我会给你带路的。”
听到附近有脚步声靠近,又是紧张又被脑袋里的声音吵得不知所措。薇薇安干脆抓着光滑的通道口,双眼一闭,顺着通道滑了进去。
另一边,结束了被当成摆设的“眷属交流会”后,杰罗被尤利塞斯邀请到了自己的收藏馆中。
“这里绝大部分都是被本大人研究过的宝物,每一件都代表着一次科技的进步,可以说他们每一件都是魔神赐予本大人的奖章。哈哈哈哈,尽情的膜拜我吧!”
在这个灯火辉煌的展览厅中确实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杰罗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勾起了兴趣。
不过这臭小鬼的表情实在是有些欠揍。杰罗并没将好奇心表现出来,而是如老师检查作业一样背着手在展示品间浏览。
这些东西大多数都是一些结构巧妙的机器。机器表面的颜色展现了他们曾经历过何其漫长的岁月,而那些连接处留下的新痕迹又显示出它们最近才被拆卸和拼装复原。
“已经研究过的东西还要继续研究吗?”
那些像是才留下的痕迹令杰罗有些不解。
“每一件宝藏都藏着无尽的秘密。每次有了新的理论,又能在旧的宝藏上挖掘新的发现,就算什么也没找到,理论被证明也是一种不错的享受。而且遇到解不开的难题,在这些研究过的宝藏上也能得到启发。”
杰罗觉得小鬼的这个回答很好,便学着老师的样子点了点头。
然后他又想到一个问题。
“大多数机器都要拆掉才能研究吧,会不会有拆掉了不但没研究出结果,还装不回去的情况?”
尤利塞斯神情古怪用余光瞥向某个方向,然后朝那边挪了挪身子。
“本大人怎么可能拆坏东西?真是笑话。这样暴殄天物的事情本大人不可能干得出来,绝对不可能。”
杰罗继续面不改色的点了点头,然后趁着尤利塞斯大意晃过他朝他遮掩的方向走去。
摁下墙壁上的一个按钮,这个太过明显的伪装便从中间分开,露出藏在墙壁下的一盏小门。
“研究过的只是绝大部分吧?”杰罗朝着直冒冷汗的城主笑了笑,“剩下的小部分就是这些?”
废弃的零件像是垃圾山一般堆在一起,满是油污和刺鼻的味道从窄门后飘出。
“这可不是小部分啊......”
杰罗踱步走了进去,高耸的照明比大厅昏暗了不知多少。堆成山的废弃机械就像无数正在腐烂的尸骸,这副人间惨剧般的模样看得杰罗不住咂舌。
“神赐予的奖章,啧啧啧......暴殄天物,啧啧啧......”
“本大人还在研究嘛!还没有放弃嘛!”嚷嚷着的小鬼跑了过来。
然而还没等他离近,机械的尸骸突然有一角垮塌,就像是觉察到复仇的对象靠近而苏醒过来。
不光是尤利塞斯,连杰罗都被这突发的变故下了一跳。
而且,那个地方似乎还发出了类似亡灵的干哑嘶鸣。
警戒着魔素的变化,将“气”运至全身,杰罗对尤利塞斯做了个退后的手势,随后一步步向着声音发出的地方接近。
昏暗的灯光在头顶移动,机械堆积的阴影爬至全身,越是靠近嘶鸣,杰罗的神经越是绷紧。
虽然并没察觉有什么危险的存在,但这废弃的“宝藏”中会出现什么谁也说不定。
杰罗一脚踢开了挡住视线的铁块,露出了之后的一双淡蓝眼眸。
那双眼睛发现他的瞬间,变成了泫然欲泣的形状。
杰罗片刻的愣神后,忍着心中的郁闷,一把将她拉了出来。
结果对方暴露在光线下的身姿再一次将杰罗吓了一跳。
浑身污渍就不说了,衣服上和头发上都挂着剩菜和吃剩下的食物残渣,除此之外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刺鼻气味。
但更令人觉得奇特的是,这位名为薇薇安的人类奴隶竟然长出了一只毛茸茸的蓝色尾巴,除此之外脑袋上的“耳朵”周围也长出了细弱绒毛。
“给你两分钟,开始解释吧。”
杰罗面无表情的说道,于是少女差点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