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司走在路上, 灰色的外套被风吹起,他低着头迎着风往前走。
路上很安静,没有车也没有人, 空荡荡的让人不适应,沈司知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身处游戏场内, 不管在什么地方都会在脚下出现沼泽,在什么地方躲藏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一阵风吹过来,刮起他外套的衣角,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响起, 还没等沈司转头看过去,一个熟悉的声音想起来。
“哥?”
沈司转头看向旁边,在墙壁和墙壁之间搭建的阴影处, 熟悉的人站在那里。
是习洛。
习洛少年依旧是一副稚嫩的模样, 一看就知道他年龄不大,只不过脸上的表情让他稍微带上了点成熟味道, 沈司想起自从之前习洛跑到暗黑工会之后再也没有见过面,估计现在所有组织都没有用了。
在这种世界性的灾难面前, 明哲保身才是最正确的事情。
“好久不见,习洛。”沈司走过去, 刚走到习洛面前,他听到了细微的声音, 习洛让开身子,他也看到了习洛身后的巷子里倒着一个人, 他看上去还有些茫然, 整个人缩在角落里不知道看什么东西。
“他是?”
“他叫关禾畅, 是个求生者,是工会里的人。”习洛小声和沈司介绍着,“虽然是求生者但是本职是个舞蹈家,有一个同样是求生者的舞蹈搭档。”
沈司和习洛对视,片刻后他开口,“那他的搭档呢?”
“陷进沼泽里了。”习洛微微皱眉,“关禾畅拉不出她来,连自己都差点跟着陷进去,最后人就变成这样了。”
陷进沼泽里的人是不可能被其他人拉出来的,除非本人自愿放弃自己的梦想和渴望,只有这样才能从沼泽里爬出来,但是能做到的非常少,而且沼泽并不是出现在每个人的脚下。
只有一个人拥有一个明确的梦想并在当时强烈的渴望着,完成目标的自己才会出现在眼前,沼泽才会呈现。
“他脚下有没有出现沼泽?”沈司指的是现在没有动静的关禾畅。
“有,只不过挣脱出来了,似乎是遏制住了自己的想法。”习洛指了指自己的太阳,“像他这样的求生者比大多数人都明白生死的概念,更何况之前特异组已经挨个通报了这个游戏场的事情。”
沈司看着习洛,“你呢?你有什么梦想吗?”
“梦想?说实话并没有。”习洛不知道是庆幸还是惋惜的摇摇头,“我没有什么非常想要得到的东西,或许最渴望的是父母回来,可是我很清楚他们回不来了,死亡是永远的事情,所以,我大概是不会出现什么梦想的沼泽了。”
“按照现在这个情况来说,这是好事。”沈司笑了一下,“注意周围,小心一点。”
习洛愣在原地,他看着准备转身离开的沈司还有点没有反应过来。
虽然听特异组说沈司的性格有点变化,但是看到沈司笑之后他还是没怎么反应过来。
从无限流世界回来后他就借住在沈司家里,虽然时间并不长,但习洛早就搞懂沈司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他这个人几乎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那就是:冷漠。
只有自己的事情可以让他上心,人际关系并不好,会帮助别人也是因为这是生活在社会中必须要做的事情,整个人活的非常随性又非常理智,习洛认为他是唯一一个把随性和理智结合的那么明白的人。
但是这个人会笑了,他真的变得温和了。
“等一下,哥,你要去哪里?”习洛喊住沈司,“是很危险的地方吗?”
“说不好是危险还是安全。”沈司停住脚步,他转头看着习洛,眼里带着一点温和,“你知道无限流世界的第十层吗?”
“……传说中登上后可以回到现实世界的第十层?”习洛微微皱眉,“这个我知道,哥你在找这个地方?为什么?”
沈司点点头,“这个第十层是新的游戏场,也是我们的世界和无限流世界同化的最后一步,找到这个地方就相当于触碰到了无限流世界的本源了。”
“本源?”习洛不太明白沈司的意思,但是他很清楚沈司打算做些什么。
在暗黑工会的时候习洛听说过很多沈司的事迹,比如利用能力直接泯灭了一个游戏场,比如在游戏场里不知道做了些什么导致整个游戏场里死的人全部复活离开,他现在的事迹甚至比三个s级求生者还要响亮。
可是要怎么应对无限流世界?时间倒退?
不可能的,能力者是从无限流世界出现,他们终究还是人类,没有和整个世界抗衡的能力。
就算是加上全世界的求生者估计都不会给无限流世界留下什么痕迹。
“……我可以一起去吗?我会帮你寻找这个本源。”一道声音响在习洛身后。
习洛转头,在他身后,原本缩在墙角的关禾畅站在那里,他扶着墙壁,漆黑的眸子里带着一点空茫的期待,“你是时间能力者沈司?你打算做的事情是不是和现在的情况有关?可以带上我吗?”
“不对,就算是你不打算带上我,我也准备跟过去,我一定会这样做的。”
“为什么?”沈司看着他。
“我也不知道。”关禾畅看着自己的手,片刻后他茫然的抬起头来,“我的脑海里好像缺少了什么东西,我想要把缺少的东西找回来,然后,我好像准备为什么人报仇,虽然我记不清那个人是谁了。”
沈司和习洛对视一眼,他们皆是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惊讶。
脑海里忘掉了什么东西?
习洛试探着开口,“你还记得自己的职业吗?”
“职业?我是求生者,是暗黑工会的成员。”关禾畅用你怎么会问这个问题的语气回答:“难道我还有别的职业在吗?”
在那一刻习洛明白了。
关禾畅把自己的理想和死去的搭档从自己的脑海里完全抹去,这样的话他便不会被梦想的沼泽吞噬,也不需要放弃自己的理想,他需要放弃的只有自己的记忆,以及对未来的期待。
等某一天,梦想不再是吞噬人的沼泽之后,他的记忆或许就会回来了。
该怎么说呢?果然是求生者,对于活着和可以拥有的取舍分的非常清晰。
或许这也是现阶段最好的办法了。
“我能跟着你吗?”关禾畅越过习洛走近沈司,“我有预感,如果跟着你,我就能找回我失去的东西。”
沈司点点头,“好啊,我没问题。”
“那我也跟着吧。”习洛叹了口气,“反正我现在也没地方去。”
沈司并没有拒绝,现在这个情况去什么地方都是一样的,被梦想吞噬的人和放弃梦想的人。
“大多数游戏场其实都不只有一个阶段,更多的会分为其他几个层次,比如类似的梦游戏场,我记得是分为找出梦主人和唤醒梦主人后两个阶段。”习洛走在沈司身边,他看着沈司,“第一阶段的梦想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说着他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关禾畅,“像关禾畅这样自我保护后把自己的梦想忘掉的人一定大有人在,而且还有一部分人没有梦想。”
“真正坚定梦想的人才是少数。”
“那么第二阶段会是什么样的世界?”
“我不知道。”沈司摇摇头,“到目前为止我都没有坚持到世界进入第二阶段,所以也只知道第一阶段的游戏场内容,至于第二阶段,或许我们之后就能知道了。”
习洛茫然的看着沈司,“哥,什么叫你到目前为止都没坚持到第二阶段?还有,特异组为什么知道世界同化后会是梦想游戏场?”
“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吗?”
“那你就别知道了。”沈司笑了一下,“你还小,还不到因为一些糟心事难过的时候。”
习洛刚打算说自己不小了,但想到自己还没成年的年龄于是闭上了嘴,就在他思考自己该如何反驳的时候,不远处发出一声惨叫。
两人对视一眼,他们直接冲出去,刚拐过一条路,他们便看到了站在那里的简念。
简念依旧穿着简单的黑衣黑裤,并不算厚的风衣被风吹得飒飒作响,他的怀中抱着一个哭泣的小女孩,女孩不断的挣扎着想要朝前抓住什么,但是简念并没有把女孩放下来,在简念的对面是一个尚未完全把人吞噬完全的梦想沼泽。
沼泽中堪堪只露出了一只手,在沈司他们过去的时候,那只手也被吞噬掉。
不消片刻,一个女人的泥塑被沼泽吐出来,在阳光下化为飞沙。
“妈妈!”小女孩崩溃的大喊着。
好像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简念抱着孩子转过头来,在寒冷的天气里,他的唇色苍白,精致的面容上不再带着笑容,而是一种很安静沉默的表情。
在看到沈司的时候,简念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很细微的笑容。
“沈司。”他抱着孩子,“这个游戏场真的很可怕。”
“再可怕一点,连我自己都会被吞噬掉吧。”
……
在世界和无限流世界同化之后,所有的电力失效,通讯设备也不能再起作用,检测组的人也没办法恢复,最后检测组和特异组全部离开总部,分往各个地方去拯救普通人,当然,两个组织里面也有一些被沼泽吞噬掉的人。
不管是检测组的一些研究疯子还是特异组部分执着的人,他们是第一批被沼泽吞噬的组织成员。
“不能继续坐以待毙,我们出去看看吧。”夏乐语做出这个提议,“没有无法通关的游戏场,我到现在也坚持这个想法。”
简念也是在这个时候离开,他大概能明白沈司离开的路线,也知道他准备去什么地方,于是他就单独找了过来。
可惜他这一路上并没有看到沈司,也不知道沈司是不是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事情,就在他准备转回去找人的时候,简念突然听到了惨叫声。
他并不想去管这件事,但如果沈司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会过来看看,想到这里后简念才转身走过去。
在道路的最后简念看到了发出惨叫的人。
年轻的母亲陷进淡红色的沼泽中,她把自己的女儿使劲的往外推,但是幼小的孩子却不明白母亲的意思,在这些天中成功认识到死亡的可怕的孩子只是用力的抓着母亲的手腕,想把母亲从这个可怕的地方拽出来。
孩子的力气很小,女人在不断的往里陷,如果继续下去女孩很快就会被女人拉扯着一起沉入沼泽。
“离开这里,不要管妈妈了!”女人不想拉住女儿的手,她拼命的想要把女孩往外推,她很清楚自己不可能被拉出去,更不想要自己的女儿给自己陪葬。
“妈妈!妈妈!”女孩一边哭泣着一边用力的扯着她,
简念叹口气,他走过来拉住女人的手腕,但是在拉住她手腕的那一瞬间,简念微微皱眉。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拉扯没有任何用处,女人随着时间一点点的往里陷进去,她脚下的泥沼像是咬住了就不把食物吞出来的猛兽,任凭简念怎么用力都没有办法把人从里面拉出一丝一毫。
从特异组离开后简念这是第一次遇到梦想沼泽,也是第一次认识到这个游戏场。
“别胡思乱想。”简念开口说话,他试图让女人放弃自己的理想,“你想要从这里面出来必须舍弃梦想,忘掉渴望的东西,现在立刻!”
“做不到!”女人哭着喊出声。
简念皱眉,“可是你的孩子怎么办?在梦想和孩子之间,你选择为了梦想去死?”
“我做不到!我的女儿就是我的梦想,我怎么可以抛弃我的女儿!”女人的声音凄厉又绝望,她看着抓住自己的手的女孩,眼里满是爱意,“别管我了,带她离开这里,这位先生,我求你了。”
“梦梦,妈妈永远爱你。”
简念愣了一下,他没有松开手,而是继续试着把女人拉出来。
但是和之前一样,他根本就拉不出这个女人来。
年轻的母亲所爱的所渴望的是自己的孩子,她并不是不想放弃,只是她根本无法放弃,她的女儿就是自己的命,怎么可以把孩子抛下自己一个人活下去呢?
所以,女人越陷越深,直到她整个脑袋都被陷进了沼泽里。
女孩奋不顾身的想要跟着跳进去,简念放开女人的手将女孩抱起来远离这片沼泽地。
在那一刻简念突然明白了这个游戏场的可怕之处。
所渴望的无法割舍的都会成为杀死自己的利器,母亲对孩子的爱,妻子对丈夫的爱,甚至是俗人对钱财的爱,只要能牵扯到一点,这些东西就会扭曲。
甚至是他对于沈司的爱意都会化为沼泽,那名为梦想的沼泽会将所有怀揣着爱意的人吞食殆尽,只剩下一个个只有形体的泥塑,最后化为细沙。
“简念?”熟悉的声音响在身后。
简念转过头去,他看到走过来的沈司,就在那一刻,有另一道身影和沈司重叠在一起。
他看到了自己,他穿着简单的衣服站在那里,和沈司重叠的身影走过来,他拉着自己的手,那副笑容是简念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温和,这是简念的渴望,也是简念最想要拥有的未来。
“这个游戏场真的很可怕。”简念开口,“再可怕一点,连我自己都要被吞噬了吧。”
沈司走过来,“你说什么?”
下意识迈出一步,脚刚刚踩到地上的一瞬间,简念感觉自己猜到了一个很软的地方,像是海滩边的沙土,这根本就不是他刚才站着的道路,简念根本不需要低头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接着!”
简念直接把怀中的孩子扔出去,习洛退后一步,他一把抱住小女孩,整个人都有些茫然。
此时的简念一只脚陷进了沼泽里,沈司看着那片沼泽正在试图将简念给弄出来。
刚打算把孩子给关禾畅自己过去帮忙,习洛转过头去,还没等他开口习洛就看到了关禾畅的表情。
他紧紧的盯着简念脚下的沼泽,眼里带着惊恐和深入骨髓的仇恨,他的手攥的很紧很紧,习洛甚至已经看到了他发白的指尖,被指甲刺破的手掌有鲜血淌出来,但是他完全没有察觉到。
看上去即使失去了记忆,他依旧对这些东西充斥着怨恨。
把已经吐到舌尖的话直接咽了下去,习洛抱着小女孩跑到沈司和简念身边。
“怎么样?”习洛看着他们,“可以从里面出来吗?”
“没关系,没有继续往下陷了。”简念笑眯眯的看着这片沼泽,“我当然不会让自己死的奇奇怪怪。”
控制自己的欲望和渴望,把理想压在心底,简念早已习惯这件事,所以他能够从沼泽里停止陷落,也可以从沼泽中脱离出来。
将陷进去的脚拽出来,简念重重的松了口气,“这样就没问题了。”
当然,简念很清楚能够做到的人并没有几个,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人都被吞噬掉了。
脚下的沼泽消失,地面重新变成坚硬的沥青公路,简念坐在地上,他看着被习洛抱在怀里还在哭泣的小女孩,片刻后他看向沈司,“这个小孩怎么办?你们要带着她吗?”
沈司看了小女孩一眼,当然他并不想带着一个小女孩去目的地,但是他们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个小孩。
刚失去母亲的她还在不断哭泣着,她的父亲也不在这里,也不知道是被沼泽吞噬了还是走失了。
“不能把她放在原地不管。”习洛把女孩放到地上,“要留下一个人带她去找特异组的人?”
简念和习洛对视一眼,最后习洛茫然的指了指自己,接着习洛摇摇头,“我不要。”
“你也是个孩子,还是和特异组一起行动比较好。”简念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乖一点,小朋友。”
习洛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所以说不要把我当作小孩子看啊。”
确定简念真的没有问题,沈司站起来,就在这时,他看到了站在原地手都在颤抖的关禾畅。
沈司走过去,他拍了拍关禾畅的肩膀,“你没事吧?”
“……没事。”关禾畅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接着他才摁着自己的太阳穴,“刚才看到这位先生陷进去的时候,我的心里突然涌上了一股怒火,我有一种想把那个沼泽一把火烧掉的感觉。”
“就像是,我有个什么人也被这东西吞掉了一样。”
这样说着,他送开了攥到发疼的手,接着他看向自己的手指,在他的手指上有两枚铂金色的指环,上面各刻着一个字母。
“好奇怪,我为什么会戴着两枚戒指?”
不需要习洛解释沈司就明白,这枚戒指估计就是他搭档的,估计是他想要把搭档拉出来的时候把指环给摘下来了。
“我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忘掉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人,我很想想起那个人是谁,但是每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就有一个声音告诉我,最好不要想起来。”关禾畅有些茫然的盯着戒指,“我该怎么办才好?”
沈司靠在一根电线杆上想了想,“想起来会知道真相,不想起来会更轻松一点,这就看你是准备知道一切还是想更快乐一点了。”
“真相或者快乐?”关禾畅茫然的看着沈司,“那你呢?你会选择什么?”
沈司看了他一眼,片刻后沈司摇摇头,“我什么都没选。”
“没有选?”
“嗯,因为一开始在我这里就没有选择,就像是时间,时间只有一条线,未知的前进或者是已知的过去,我就是这条直线,不受任何影响也不能做出任何选择。”沈司笑了一下,“所以说,你还有的选,说明你的生活还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
关禾畅并不明白沈司的意思,他看着沈司走过去示意了一下习洛和简念,他们抱着小女孩跟上去沈司。
一些都很正常。
“那,你现在快乐吗?”
关禾畅很想问这个问题,但是他并没有问出口,或者说即使问出口也没有什么意义,因为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继续前进,行走在最糟糕的选择上,是个人都不会快乐才对。
但是关禾畅又莫名其妙的感觉沈司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快乐,他正在前进,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是一个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架势。
……真是一个看不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