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改变的过去, 无法改变的未来。
在百多年的时间里一事无成。
沈司站起来,他的手腕上是被花藤勒出来的伤痕,殷红的仿佛要滴出血来, 空气中的蝴蝶躁动的飞舞着, 他面容沉默, 空洞的眼睛里仿佛再一受到刺激就会流出泪来, 白色人影依旧在狂笑, 它绕着沈司旋转着,巴不得沈司现在就哭。
梦主人越痛苦, 游戏场就越强大,死的人就会越多。
“再痛苦一点吧!”白色人影嚎叫着, “你的噩梦实在是太棒了!”
“闭嘴。”沈司小声呢喃。
“否认吧!越否认你就会越崩溃!”
沈司抬起头来看着它,“我让你闭嘴。”
钟表在空气中浮现,那块已经碎掉一般的钟表还在兢兢业业的扮演自己时钟的身份, 指针跟随着时间摆动,像是一个努力直立行走的残疾人, 让人看了都要喊一声励志。
“什么?”白色人影猛地顿住身子, “为什么你还能使用能力?!”
“因为我从来没有否认过。”沈司打了个响指,咔嚓一声,时钟的表盘上再次裂开一道纹,但是秒针停止了,整个游戏场的时间都直接暂停。
沈司放下手, 他看着周围, 那些蝴蝶从他身边消失, 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我早已了解自己、批判自己、接受自己, 所以根本不需要审视自己的内心。”
“我承认自己的一事无成, 承认自己的失败, 也承认自己过了这么久也没有找到什么像样的解决方法。”沈司越过白色人影,“我接受这一切,也便没有什么痛苦在了,梦终究是梦,等睡醒,也就没事了。”
一阵风吹过来,风直接吹起沈司的衣角,那片空间被风直接吹散,就像是粉末一般。
时间再次前进,沈司迈出这片空间,一道白光后他面对的是一个奇幻的世界。
扭曲的空间、满地的红花以及漂浮在空中的自己。
简念站在地上,他看着空中的白色人影瞳孔猛地收缩。
“沈司?”简念跑过去,他迅速认出漂浮在空中的这个人已经不再是恶意的化身,而是沈司本人,“沈司!”
刺入心脏的花藤枯萎,残渣从沈司的手腕上垂下,那些尖刺从他的手指上脱落,落在地上没有什么声音,骷髅坠下去发出砰的一声,它望着沈司,几秒钟后骷髅整个散开,各个部件重新埋进土里。
最后是蝴蝶翅膀。
那双翅膀在收缩,在简念的视线中缩成一只蝴蝶,蝴蝶从沈司的肩膀上飞下来,朝着明亮的蓝天飞去。
白色影子像是被撕碎一般消失,最后原地只留下沈司的身影,沈司看着周围,漆黑的眸子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但是简念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迅速冲过去,在沈司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紧紧的将他抱住,沈司感受着简念拥抱他的力道,片刻后他笑了一下,伸手将胳膊环上去。
这是一个久违的拥抱,也是一个最有意义的拥抱。
“没关系,已经没事了。”沈司小声安慰着简念,“别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简念用力的抱着沈司,他的手指在颤抖,苍白的手指因为太用力差点拧出血点来,“你的事情从来都不和我说,在发生事情的时候我连猜都猜不到,最后除了相信你之外什么都做不了,沈司,你真的睡醒了吗?”
“嗯,醒了,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清醒。”沈司这样回答。
脚下的花在枯萎,那些艳红色的花朵迅速凋零,周围化为一片荒土,什么都没有,空洞到极致。
“你是怎么做到的?”
“只要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在意,这个游戏场就没有任何作用。”沈司声音平静,语气轻描淡写,仿佛这真的就是非常普通的方法,“不会觉得尖刺可怕,不再厌恶花朵,过去的一切都无所谓,这样的话,游戏场就失效了。”
就像是迎合沈司说的话一般,游戏场一点点的崩碎,仿佛是七彩的泡沫,在最后释放着自己仅有的彩色光芒。
泡沫终究会碎掉,在简念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看到的就是那片泡沫的消融,游戏场消失,他们回到了现实世界中。
并没有比游戏场好到哪里去的现实世界。
简念看着满世界的红色花朵,他环顾了一下周围后看向沈司,在沈司点头后他们走到旁边倒下的辛天向身边,在试探他的呼吸确定他还活着后,简念踩着那堆花把人背起来。
“我们去特异组。”
“嗯。”沈司点点头,“这么多的花,看上去特异组真的要头疼了。”
他们默契的没有提起之前的事情,不管是沈司可能存在的时间重置,还是简念对于这件事的想法,他们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前进着,也不打算在这个时候捅破这层窗户纸。
就像是沈司倒退两次时间依旧没有救到他的父母一样,二十年的时间倒退,沈司同样没有拯救到这个世界。
简念不准备揭开他的伤疤。
特异组应该是进行过紧急避难,在路上完全看不到人影,偶尔可以看到血迹,但是也没有发疯的人出现,和当时精神系游戏场花开启的时候完全不同,在人们可以正常行动的情况下特异组行动力还是非常强的。
虽然很艰难,但是还可以撑下去。
辛天向是被憋醒的,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窒息了,在他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只有一片红色,差点让他觉得自己已经进了地狱。
“咳咳。”辛天向咳嗽着,但是声音非常的闷。
“你醒了?”背着辛天向的简念开口,“我建议你不要把鼻子上的东西摘下来,虽然有些呼吸困难,但总比发狂要好一些。”
辛天向头晕眼花的忍了好一会儿才认出简念来,接着他转头看向旁边,沈司在旁边走着,看上去很正常,也不像是被游戏场控制了,他反应了一会儿才开口。
“我们离开游戏场了?”
“嗯,现在是现实世界。”沈司应了一声,“真是没想到我竟然会被选做梦的主人,真是抱歉。”
辛天向摁了摁太阳穴,他整个人都没有什么力气,手软脚软的难受。
即使从昏迷中苏醒,辛天向依旧对于之前在游戏场感受到的东西也非常的难以忘怀,那种无缘由的恐惧感稍稍想起来就要冒出一身的鸡皮疙瘩,在极度的惊恐下,全身都在发出剧烈的警报,满身都在疼。
这辈子他都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现在我们去哪里?”辛天向忍着头痛和呼吸困难询问。
“回特异组。”简念声音平静,“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
一直走到特异组的总部范围里都没有看到人,沈司和简念穿梭在花朵中,最后终于踩到了实地上,在周围有带着防毒面具的特异组成员在巡逻,看到沈司他们后其中有个人连忙走过来。
“是逃难的幸存者?”那人开口,接着他顿了一下,“你们看上去有点眼熟?”
“这是特殊病院的医生辛天向。”简念把辛天向放下来,搀扶着马上就要软倒在地的人,“我是简念。”
“简念?!”那人惊了一下,他连忙跑回去让同事赶紧过来扶住辛天向,自己匆忙往总部发消息。
简念啊,那个最强大的s级求生者!据说他被困在了游戏场里,没想到他竟然从游戏场里出来了,还找了过来,他身边的那个人一定就是时间能力者沈司了,太好了!有他们在的话,说不定真的能找到挽救的办法!
“总部好!我是巡逻小队a队,我们在总部范围内发现了三个人,是简念沈司以及特殊病院的医生辛天向!”
“简念和沈司?!”宁阳泽站起来,“我知道了,马上把人带回去!辛医生赶紧送到医院里,他是普通人,对这些花没有什么抵抗力,需要进行隔离观察。”
“明白!”
就这样,尚未恢复的辛天向被送到病院,沈司和简念跟着这个小队的人进了特异组总部,在走进门口的时候简念脚步顿住,他看向沈司,眼里带着一点说不清的意思,在沈司看过来之后,他才小声开口。
“沈司,如果有事情的话记得告诉我。”简念声音很低,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不要自己擅自背负上一些不必要的东西。”
沈司看着他,片刻后他笑了起来,这个笑容很温和,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别担心,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只要努力的话,就算是未来也是可以改变的!这份努力并不是没有尽头的。”
沈司伸了个懒腰,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并不存在的阳光,整个人看上去都很放松。
“我不会再倒退时间了,也不准备去改变谁的命运,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让自己变成蝴蝶真的很累啊。”
简念看着他,“真的吗?”
“嗯,真的。”沈司收回手,“睡了一觉,做了一场梦之后,我越发的清醒了。”
而所谓清醒,便是明白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
……
沈司和简念走到特异组办公室的时候只听到了非常大的警报声,这些警报一声大过一声,里面的人正在不断的处理着时间,就算是有人推门也没办法注意到。
看着手忙脚乱的人,沈司敲了敲门,敲门声没有盖过警报声,但终于还是吸引了部分人的注意,夏乐语抬头看过来,在看到沈司的一瞬间他重重的呼了口气,像是把心底的郁气全部呼出来,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冲他们招手。
“赶紧进来。”
“先随便找个位置坐吧,我们手里都还有事情,一会儿我再问你们关于游戏场的事情。”和信一边检测着数据一边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眼睛甚至没有离开仪器,“我听夏乐语说这次游戏场选择的梦主人是沈司?”
“是这样没错。”
“这个游戏场一如既往的不会选择宿主。”和信啧了一声,说不出是感叹还是庆幸,“不过这样也好,因为选了你,所以你们才能活着出来。”
之后便是不断发生意外总部不断解决意外的过程,之前大量生产的除草剂拍上了用场,但数量依旧不足,他们只能按需分配,制造出没有花朵的避难区然后派特异组和警察前去管理,虽然真的很忙,但除了游戏场之外还算是没有完全失控。
一直到天色渐晚,警报声终于不再响起,他们松了口气,也总算是有机会去和回来的沈司和简念说说话。
也是这个时候,他们发现只有简念坐在办公室里,沈司的身影不知去向。
“沈司在外面。”简念开口,他安静的靠在椅子上,“你们太忙了,他出去透透气,估计就在走廊里。”
夏乐语点点头,他朝房间里的人打了个招呼就走了出去,看上去是去找沈司了,在房间里的人就只剩下了宁阳泽和简念,检测组的人因为检测到不对的数据全员跑了出去,到现在都没回来。
宁阳泽起身用纸杯倒了两杯水,他把其中一杯递给简念,自己一口气把另一杯中的水给喝完。
咽下口中的水后宁阳泽呼了口气,他冲着简念笑了一下,“恭喜你又活着离开了一个游戏场。”
“我当然会活着出来。”简念喝了一口水,“你们找到延缓无限流世界同化的方法了吗?”
“暂时还没有。”宁阳泽坐在桌子上,他抬头看着窗外的夜色,接着才叹了口气,“和信那家伙说距离同化只剩下三天时间了,不对,天都黑了,应该只有两天半了才对,到现在仍旧没有效果足够好的办法。”
“只能坐以待毙?”
“谁都不想这样,所以我们都还在努力。”宁阳泽苦笑一声,“这个情况确实很困难,只要是有陆地的地方就有花,连饮水中都含有一些奇怪的物质,人不能住在天上,也不能住在海里,能坚持的时间本来就不多。”
简念攥着手中的纸杯,杯中的温水清澈透明,没有丝毫杂质,这估计也是特异组里仅剩的干净的水了。
“我听夏乐语说沈司倒退过时间?”宁阳泽挑起另一个话题,“不是一时半刻,而是长达二十年的那种?”
简念没有开口说话,但是他的沉默就相当于默认了,宁阳泽在沉默中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比较好。
看上去沈司经历过的上个历史中他们也没有打败这一切,也只有这样才会让沈司最后选择倒退整个世界的时间,让世界回到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时候寻找解决这个难题的办法。
做出这个决定一定非常艰难吧,只有一个人知道未来的世界。
“他现在怎么样?”宁阳泽指的是沈司,倒转过时间但是世界依旧变成了这个样子,他肯定会很挫败。
“很正常。”简念回答。
宁阳泽微微愣住,片刻后他重复了一边简念的话,“很正常?”
“嗯,确实很正常,就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简念把手中的纸杯放在桌子上,“他整个人看上去很轻松,也没有难过,从游戏场出来的时候和我说只要放下过去就不会难过。”
“他还说自己不会再倒转时间了,他清醒了。”
“但是……我并不觉得他会这么轻易的放弃。”简念紧紧的攥着手,他双手紧握,因为手指过于用力指尖都有些发白,“他想要的想做到的事情就从来没有做不到的时候,那么讨厌命运,连自己的认知假人都能反抗命运到那种程度。”
宁阳泽沉默的坐在原地,片刻后他笑了一下,“这件事让夏乐语去试探吧,我们担心也没有用,他是时间的能力者,要怎么操控时间是他自己说了算。”
“你都说了,他想做到的事情从来没有做不到的时候,这次也多相信一下他吧。”
简念没有开口,他闭上眼睛,仿佛是在闭目养神一般。
如果事件可以平息,他一定要狠狠的打沈司一拳,然后再狠狠的抱住他再也不放开。
就这样决定了。
……
夏乐语离开办公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站在窗口的沈司,他面前的窗户被打开一条小缝隙,风呼呼的吹进来,白色的发丝在空气中飞舞,旁边窗台上的小花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看上去格外凄惨。
“沈司。”夏乐语喊了沈司的名字,“我们忙完了,要进来吗?”
“没事,我在这里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感觉整个人都很闷。”沈司叹了口气,“可惜了,打开窗户后吹进来的风一股子甜腻味道,没有感觉到清新,反而让心里越来越烦躁。”
夏乐语走过来,他坐在旁边的长椅上伸了个懒腰,“没办法,外面都是花,怎么清都清不完,空气里也就都是花香味。”
把窗户关上,沈司看向旁边摆放在窗台上的小花,他伸手戳了一下花瓣,在微凉的感觉蔓延到指尖的时候沈司放开手,他转身走过来做到夏乐语旁边,看上去和以往没什么差别。
“你讨厌植物吗?”夏乐语开口。
“不喜欢,但也不算讨厌。”沈司平静的回答,“称得上非常讨厌的只有外面那些有精神作用的花,与其说我讨厌植物,不如说我更讨厌花。”
承认了。
从那个没有什么兴趣爱好仅仅只爱好植物的沈司,变成了不喜欢植物尤其讨厌花的沈司。
夏乐语点点头,他小声开口询问,“能告诉我你除了植物之外还讨厌什么东西吗?”
“讨厌爬山吧,小时候曾经从山上掉下去,身上扎了一身荆棘,被送到医院处理,从那之后非常讨厌山。”沈司随意的回答着,“也没什么好说的,这一段时间线里我干的工作也好喜欢的东西也好,都是我正常来说会讨厌的东西。”
“为什么要这样做?”
“尝试一点不同的可能性,比如这样的话能不能改变这个未来,只不过是一次失败的尝试。”沈司叹了口气,“别在意,失败很正常。”
“怎么可能不在意。”夏乐语有些无奈的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
一句轻巧的‘失败的尝试’就能把所有的东西都掩盖住,倒转时间后的无措,为了改变未来强行让自己讨厌的东西全部成为自己喜欢的东西,在这样的情况下无知无觉二十多年,一朝恢复记忆发现真相。
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不让人在意。
“无限流世界有一个规则意识在,它曾经出现在我面前,你们注意一下,它应该是无限流世界的本体,如果击败它估计就能结束世界的同化。”沈司转移话题,“等和组长回来让他多检测一下,那里就是突破口。”
“沈司。”夏乐语站起来,“别再倒退时间了。”
沈司看着夏乐语,片刻后他点点头,“其实这场尝试并不算是失败,因为在这个时间线里确实诞生出了不一样的东西。”
“我不再是求生者,无限流世界崩溃提前出现在现实中,特异组和求生者在此之前便对世界上的游戏场进行了检测,那是在之前的时间线里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的事情,这确实是改变。”
“沈司你……”
“嘘。”沈司把食指抵在唇前,对着夏乐语做出一个嘘的姿势,“别担心。”
“只要努力,就算是未来也可以改变,乐观一点,一切都会好的。”
夏乐语完全不明白,他看不懂沈司的笑容,也不懂他话语里的意思,更不明白为何他在这种时候还可以如此乐观。
外面的花束在一点点蚕食着这个世界,到处都是瑟瑟发抖的人群,到现在开启的游戏场也就只有梦游戏场被破坏,这种仿若世界末日的场景下似乎只有沈司一个人平静到难以形容。
不为多次轮回拯救失败而崩溃难过,甚至带着一种游刃有余的架势。
他把双手抵在窗台上,漆黑的眼睛盯着那一片夜幕,口中哼着一首从未听过的歌谣。
记得在某一条时间线上沈司学过音乐,也会唱很多或许存在或许已经消失了的歌谣。
在事件结束的那天,夏乐语突然想起这副画面,黑夜里站在窗边的白发青年,这时候的夏乐语还并不知道,沈司为所有人准备了一场盛大的骗局,这场骗局从始至终都存在,无数人都困在其中。
但也是因为这个骗局,他们重新迎来新的生活。
……所谓的未来就是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