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浩然在开车不久,就睡着了,郝建却不得不睁大眼睛,随时注意路上的各种情况,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他必须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
汽车非常平稳,什么意外都没有地接近了高速公路出口,第一站竟然是到怀化。
郝建有一种恍然大悟之感,这件事,是不是上次徐为民到沙市时定下来的?或者说,李浩然要到哪个市,本身就有极其特殊的政治意义?
郝建暗想,如果这一猜测还有几分道理的话,李浩然实际上在玩权力平衡棒,正在江南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组成一股足够和陈敬文平衡的势力。
从某种意义上说,权力控制,只有两种手段,一是以雷霆手段动外科手术,将某些人的权力剥夺;一是在权力结构体,利用提拔、调动、正常退休等手段进行调整,完成新的权力分配,改变原有的权力结构,达到新的权力平衡。相对而言,后者更加的温和,适宜于社会的稳定,也更挑战控制者的政治智慧。
前一种,稍有不慎,便可能酿成战争,可以说后患无穷。
关于权力的运用,人们往往将其通俗化庸俗化甚至神秘化。通俗化的体现,将权力说成是斗争,曾经一度风行的阶级斗争理论,便是登峰造极的产物。庸俗化的体现,将权力说成是权术,诸如所谓的官场厚黑学之类,便是这种观念的直观表达。神秘化就极其不神秘了,这种表达的直接方式,是所谓的清官和贪官理论。简单地将官员分成清官或者贪官,实际上掩盖了官场本质。
官场本质是什么?说起来非常简单,那就是权力平衡。李浩然独自来到江南省,这里的权力蛋糕早已经分得精光,他单枪匹马,孤身一人,怎样才能达成一种新的权力平衡?这才是他最大的难题,自然也是最大的考验。不仅仅是他,现在官员升迁,不再像改革开放初期那样带一大群了,一剑走天下,难的,就在这个权力控制。
散布在别人手里的权力,如同散布在沙漠中的沙子。李浩然将怎样将它们拿捏成一股力量?郝建觉得,这真是一个大难题。
出高速公路的时候,李浩然准时醒来。
出口处停着五辆车,四辆黑色奥迪,一辆警务开道车。闻州市四套班子成员,在市委书记徐为民市长姚营建率领下,站在出口迎接。
这些成员,除了徐为民,其余的郝建都不认识。接任李浩然的秘书时,他临时抱佛脚赶功课,抱着几大本通讯录,将省委、省政府以及各市主要领导的名字死记硬背过一番。可毕竟人数太多,能够记住的,还是一些主要领导,那些二线领导,印象自然就不深了。十几个人顶着烈日站在路边,似乎是在跷首以待,郝建能够认识的,也就那么几个。
这个高规格的欢迎仪式,让郝建暗吃了一惊。这不是顶风作案吗?下来之前,李浩然交待郝建,要谢国华下通知,不准搞高速公路口的迎接,是他们没有收到通知,还是谢国华根本就没有通知?
事后郝建才意识到,这样的通知,谢国华绝对不会克扣。而下面的地方领导,收到这样的通知,却如收到烫手山竽,往往不知所措。几乎所有的领导下去,都会提前打招呼,说不准迎接。下面如果真的不迎接,他们又会觉得自己没被尊重,暗中给你记一笔。许多地方领导因此觉得,与其让领导留下不好印象,还不如现场挨一次批评。
李浩然偏过头,对郝建说,你去叫为民同志上来。
听了这话,郝建立即站起来,到了门口。这一瞬间,一路上的苦恼顿时消失无踪。他知道,书记的第一秘是谢国华,如果谢国华在车上,下去与市委书记接触的事,就应该由谢国华来完成,谢国华不在,自然应该由副秘书长具体安排。现在,李浩然却叫他下去,这是否说明,他打了自己一巴掌,又扔过来一颗糖果?既然要扔一颗糖果,那就说明,他还是要用自己的。
汽车缓缓停下来。郝建下车,迎着徐为民等人走过去。
徐为民领头快步走过来,准备和郝建握手。郝建想,书记坐在车上呢,自己和市委书记握手,市长握不握?市长握了,副书记副市长握不握?这么一路握下去,给人的感觉,自己不成首长了?他并没有伸出手,而是在隔着还有几步的时候,便说,李书记说他不下车了,直接走。
几位领导同时站住,准备转身上车的时候,郝建又说,为民书记上考斯特吧。
徐为民和姚营建小声地说了几句,然后两人分开,姚营建向自己的小车走去,徐为民转身,向考斯特走……经过郝建身边的时候,他小声地问,老板情绪怎么样?
郝建立即明白了。对于这次路迎,徐为民冒了很大的政治风险。他想通过郝建的观察来评估一下,事情会严重到何种程度。一来,郝建自己心里梗着一块石头,正忐忑不安呢,哪里还会注意别的?二来,他初当秘书,没有经验,不会看领导的脸色观察领导的表情。对于徐为民的问题,他根本回答不出,只好说,感觉还好。
郝建略略拉后一点,待徐为民上了车,他才跨上去。刚上车,车门还未完全关上,就听到李浩然说,为民同志,你告诉我,是你这个市委书记说话不起作用呢,还是我这个书记说话不起作用?
显然,李浩然发火了,但这火发得很温柔,听上去,像是在开玩笑。
徐为民自然知道李浩然的意思,连忙走到李浩然身边,低下头,弓着身子,说,是我的错,我向首长检讨。
李浩然说,你站在这里干什么?低头认罪?人家郝建还要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呢,你这样站着,陆成明怎么开车?
因为徐为民站在走道上,拦住了郝建的路,郝建只好站在他的身后。整部车子,只有他们两个站着。郝建突然觉得,徐为民应该是异常尴尬的。这种尴尬,不仅是因为受到了李浩然温柔的批评,还因为李浩然在暗示叫他坐下。
坐下?坐在哪里?李浩然身边有一个座位,坐在这里,是一种极高的待遇。李浩然的后面,还有一排座位,他也完全可以坐到那里去。可那个位子,就非常特别了。既像是坐了冷板凳,也可以理解为他在表现一种姿态。李浩然没有说明,徐为民就难办了。
徐为民显然颇善于应付这种场面。他在李浩然身边坐下来,说,我离首长近点,更有利于作检讨。
郝建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就听到李浩然问徐为民,你们是怎么安排的?
徐为民说,首长坐了几个小时的车,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我考虑先休息一下,由我和营建市长汇报一下闻州的情况,然后吃午饭。视察安排在下午。我们选择了八个点,不过下午的时间会很紧,八个点不可能都看,具体选哪几个,由首长定。没等徐为民汇报完,李浩然便说,不需要休息了,我们抓紧时间,先去看看工业园吧。
李浩然下车后,他便在侧前方引导,向前走去。闻州市几套班子的领导早已经先一步到达,和工业园的负责人一起,站在大楼前迎接。大楼门口,摆满了各种绿色植物,挂着大红的欢迎标语。
郝建提着包跟在后面,领导们看什么说什么,他一概不闻不问,他的工作只有一项,就是李浩然需要什么的时候,他能够及时拿出来。
郝建想,也难怪省领导对这个项目高度重视,一旦投产,这两个项目的年产值,将高达五十亿以上,如果达到十万辆的规模,年产值将接近百亿。百亿产值能拉动近千亿的gdp。这个数字,对任何一位领导,都是个巨大的政绩工程,谁不需要?
考察结束,已经接近十二点,工业园区主任自然要安排吃饭。可是,原计划上午是在市里休息,然后在市里吃饭,餐厅早就安排好了,大家只好乘车返回。到达酒楼时,已经十二点半了。
徐为民、姚营建等人陪着李浩然向酒楼里走,从一楼正门进入的时候,李浩然见那里向外开了一扇窗口,里面堆满了盒饭,李浩然突然改变了方向,朝那扇窗口走去,问里面卖饭的女服务员,这饭多少钱一盒?
女服务员见突然一下子围过来这么多人,有点不知所措。姚营建有点恼火,声音大了点,说道,问你话呢,这盒饭多少钱一盒?
女服务员大概也知道这伙人身份特别,不敢回答,只是伸出一个手指,朝上指了指,上面有价格牌,分别是五元六元和七元三种规格。
李浩然说,给我拿一盒六元的。
女服务员于是拿了一盒饭给他,李浩然接过,转身就走。
陪在身边的人顿时傻眼了。还是徐为民反应快,说,给我拿两盒六元的。
女服务员伸出一只手,指着李浩然说,哎,同志,你还没给钱呢。
姚营建也反应过来了,指了指身后的人说,我们是市政府的,他们谁拿,你记住,一起结账。给我也拿一盒。
一眨眼,那里堆着的盒饭全都拿完了。门口还站着很多人,其他人只好站在那里等。
郝建也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见李浩然拿了一个盒饭出来,有些慌了,只好跟在李浩然后面,走进了餐厅。
李浩然什么话都没说,见旁边有空桌,便坐下来。郝建不知所措,傻傻地站在李浩然身边。好在徐为民此时拿着两只盒饭过来,递了一盒给郝建。
郝建接过,感激地冲他点了点头,说一声谢谢。徐为民在他耳边小声地说,计划可能有变,你抓紧时间吃一点,不然,可能没时间吃饭了。
说完,也不等他反应,便坐到了李浩然的身边,开始吃盒饭。他们之所以不在开发区吃饭,一定要赶回这里,关键在于市委办公室早已经做好了统一安排,这间酒楼二楼的所有房间,已经被市委包了下来,中午只招待李浩然一行,其余的客人,一律不接待。人家料都已经下了,客人也都拦在外面了,如果不回这里吃,肯定还得付人家钱,那就是一笔大浪费。
而现在,李浩然不按常理出牌,他坚持不上楼去吃饭,而是在楼下拿了一个盒饭。跟他一起来的省里的人以及陪同的市领导们,自然不好坐到餐桌上吃,只好跟着李浩然,同样拿起了盒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