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年前,这座小岛并无名字,岛中不仅没有修者,更没有凡人,只有一处佛门圣地——芬陀利华境。
而现在,这座小岛生机勃勃,炊烟袅袅,许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岛民在此安居乐业。若有游人询问此是何地,他们便会回答:“这是望夫岛。”
游人问,为甚么叫作望夫岛哩?
岛民就会问:“你知道九婴仙君么?”
游人道:“当然知道,九婴观比那土地佬儿的茅屋子的少不了多少哩。”
岛民接着问:“那九婴仙君与他道侣的传说,你也知道罢?”
游人道:“这还有不知道的?”
岛民就讲起古来,道:“说的就是这个传说呢,你不知道罢,九婴仙君便在我们岛上呢!看见那座九婴观没有?那可不是一般的九婴观,但凡你去求一求,没有不心想事成的。咱们岛上的人俱是供奉九婴仙君,不仅因他救了咱们的祖先,还因他格外灵验,咱们岛上百年来斗不曾有大风浪,风调雨顺,全靠仙君庇佑哩!这位客人,你要不要也去拜一拜,香油钱才两贯哩!”
游人道:“这么贵?其他的九婴观可只取一贯钱!”
岛民道:“贵得有道理呀,你当这为甚么叫望夫岛?当然是仙君的道侣常来岛上望仙君,盼着早日重逢团聚啦!仙君慈悲为怀,仙君的道侣还能差了去?看到仙君观里大家的心愿和供奉,自然要帮助一把的!”
游人犹豫的取出钱来,然而纠结着,这时空中忽然飘过五彩祥云,岛民立时呼引众人相看,又向游人道:“看见了么,那便是仙君的道侣来了,你快些去拜一拜,说不准这一趟商跑回去,便要赚得富贵安老哩!”
游人愣神望云的功夫,岛民们已取了他的钱,殷勤的领着客人望道观去了。
数百年于凡人而言,遥远的很,平日里岛民们拿九婴的传说胡诌惯了,幸而或许碰巧,道观确比他处的要灵验许多,倒不至令人砸观。今日里原本也是信嘴胡说,却不想真叫说中了一回,祥云之中,来的确实是九婴仙君的道侣。
且说当日封白发现了长生灯的真伪,惊怒忧惧,几欲呕血。他怒砸出那柄假灯后,便冲出昆仑,一路南下,直奔芬陀利华境。
千万里之遥,无数沦陷的州土,对于大乘圆满的剑修而言全然不在话下,他满心里想的只有一个人、一件事——八百年!叔叔,你怎么可以!这么忍心!
去到芬陀利华境的方向,乃至芬陀利华境周围的一花一木,封白都如此熟悉,但凡不在闭关之中,他每一年都要来此驻望。他的叔叔,他的道侣,他的爱人孤独的沉睡在冰寒的湖底,他不能时时陪伴,却又知晓叔叔惯爱热闹,于是引来许多凡人在此集居。
数十年上百年过去,此地终于从一座孤岛变作海上湾口,栖居凡人修者无数,热闹的陪伴着他寂寞的叔叔。
而此时,封白站在芬陀利华境外,却无法入内。
他许多年不曾因为心中善恶而被拒之门外,但今次他的确进不去。他的心中满满的都是愤怒与绝望,乃至毁灭与发泄,他想要劈开这道狗屁圣地。
此时,他甚至无比憎恨那些嚷嚷不绝的声响,讨厌那些嬉闹欢笑。他的叔叔不在了,那些人怎么可以欢笑?这八百年来,他只能靠希望来笑,如今他的希望没有了,这些人却笑得如此刺耳。
凭什么?没有叔叔,又哪里有他们?
嫉恨与愤怒在心如止水了八百年的神识中燃烧着,他祭出湛卢剑,带出了久违的煞气,直奔最近、最纷闹的所在。
“道长,你也是慕名来拜九婴仙君的么?你可没来错哩,咱们岛上的九婴观最是灵验,你可别不信,不错,哪儿没有九婴观哩?但哪个都不如咱们望夫岛的好?你说为甚么?自然是九婴仙君就在咱们岛上啦!别这么看我,我不怕你哩,我也是个俗家居士哩,可绝不说假话!你看着罢,迟早九婴仙君要与道侣在这座岛上重逢相聚的!要不咱们岛上的九婴观能这样灵验……”
封白斜眸看他,道:“你又知道他们能重逢相聚?”
“怎不能?常言道,有情人终成眷属,难道九婴夫妇不是有情人?九婴仙君待凡人尚且有情,何况待他的道侣哩?你说是也不是?”
封白冷冷道:“奈何人有情,天无情。”说话时,手中剑气大震,嗡鸣不止。
这等杀气将一众岛民惊吓得浑身发颤,惊骇莫名,争相劝道:“道长,你且把剑收一收,看着怪瘆人哩!”
“咱们这儿全是凡夫俗子,若叫你这剑吓没了三魂七魄,咱们九婴仙君定要不高兴哩!他老人家素来慈悲为怀,济世救人,若叫在他的地方惹出事,仙君必要不高兴的呀!”
“说的正是哩,道长,打打杀杀的有个甚好?天下太平好得道呀!”
封白阴沉的面孔终于微微动容,不知是哪一句将他触动,竟真的将剑收入眉心。
众位拉人入观的岛民见了这一手,不由目瞪口呆,然而还没忘记初衷:“道长好生厉害!既然这样厉害,想必也不得缺那香油钱罢?承惠入观要十贯钱哩!”
“不是两贯么?”适才那游人扭过头来。
那居士呸了一口,道:“凡人有凡人的价,道长这样的修仙人还能与凡人等价么?岂不是折辱了道长!”
封白丢出一袋金银与他,道:“今日观内只与我一人。”
众岛民喜不自胜,连连称是,慌忙就将闲杂人赶了出去。
观内简陋的很,唯中一具泥塑彩像,等人高,着红衣,手持长剑,黑发白面,眉心一粒朱砂,平添三分仙气,神色温和含笑,使这粗糙的泥像也增了许多生动气息。
封白走上前,轻轻婆娑着泥像的面容,冷峻的面容便如冰雪初化,显露出一丝孩子气的温暖天真来。
曾几何时,这个人就是带着这样的笑容对他说,以后不要再滥杀无辜了。
最后,这个人也是带着这样的笑容对他说,好好等我回来。
他好好的等了八百年,叔叔却再不会回来了。
思及此,他的手莫名一沉,竟将泥像的肩胛处抠碎一块,他低头轻轻吹了一吹,温柔的道:“叔叔不疼。”手中运法一复,泥像和好如初。
他又笑了,手指顺着泥像的身躯四周游走,语气低沉又游离:“叔叔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呢。叔叔忘了么,我说过的,若叔叔有分毫闪失,那我便反其道而行之,如今我是救死扶伤,来日我便要遇神杀神,见人杀人。”
杀气随着话语弥漫而出,锐利的剑意更从指尖流泻,泥像在剑气的侵蚀中碎裂成蛛网状,却再度被他温柔的运法愈合,反反复复。正如他反反复复得几欲发狂的本心。
终于忍无可忍,杀气与剑意联合一气将泥像完全震碎后,封白泪眼模糊,金眸已红,一股恐怖的威势,如同飓风般,从道观横扫过整个海岛。
这份威势甚至扶摇直上,波动到九天仙界。
一小童倒骑青牛,走到身着八卦图的鹤发道人身侧,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向通天镜。
镜中景象与触手可及的杀威令他眉头直皱,道:“师弟,这白虎凶性毕露,我看要不好。你快别试他了,不然只怕又是白忙一回,你还想再等个几千年重新来过么!”
鹤发道人摇头,道:“非试不可。这八百年来,他虽然不曾做错一件事,九州凡人修者各有所归,升平安定,尽是他之功。但若心愿落空,他仍存善念,才可堪当大任。不然,也只是伪善罢了,谈何上善若水。”
与此同时,下界望夫岛的九婴观中,封白出观前,余光却觑到泥像座底的那排小字——天道有常,或因人势而迟,然终不误。存善心、造善业,得善果。
封白的步子一停,冷笑道:“叔叔,没用的。我的善果唯有你,如今你不在,我要善心、善业何用,不如都叫毁了罢,一同与我去幽冥地府陪你作伴!”
说完,他提剑而出,正欲大开杀戒,却看到一群人提着香烛纸钱与守观的岛民发生争执。
“我们李家每年八月初三都要来九婴观拜祭恩人的,怎今日竟不然我们进去!九婴仙君是咱们大家的,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你不让我们进去,让我们怎么跟先人交代!”
守观的人合围拦住,反驳道:“九婴仙君也不是你们李家的,凭什么你们这时候说要拜便拜!”
李家众人怒目相视:“我李家祖上蒙仙君相救,方才捡回一脉,如此恩德,本是无以为报。如今竟连祭拜的地方也不与我们了?若真是如此,我李家也无颜面做人了,辜负恩德,不如猪狗!李家的儿郎女眷们,咱们与其做猪狗,不如将这群贪利小人打杀赶走,守护恩人不遭玷污!”
此言一出,李家响应者众,守观的毕竟只有三四五个人,较对方二十余个族人倾囊而出,强弱立见。对方振臂一呼,李家人蜂拥入观,这便开打!
拳脚无眼,眼见这两拨人将九婴观折腾得面目全非,封白面露厌恶,手中湛卢剑金光大作,正要给这群人一个共同的了断,却有一老者前来劝阻。
因这老者生得面善,封白一时停下攻势,倒想看看这个老弱之人如何相劝两帮恶徒。若劝不住,他便给这群人一个安静的好去处。
“你们都是为着九婴观,如今在道观里打斗,伤了这处毁了那处,是高兴了谁人,谁人又真正赢了呢?李族老,毁伤了九婴观,你就对得起祖上先人,对得起恩人了?张居士,毁伤了九婴观,你又靠甚么来招揽香客呢?”
老者见两方皆停,又道:“这九婴观香火鼎盛了几百年,如今若是毁于一旦,难道就不觉可惜么?便是不可惜,你又对得起本心?九婴仙君一世与人为善,你们这么做,岂不令他伤心?”
最后这一句,封白莫名心中大震,竟觉得那老者是对自己说的。他凛然望去,与那老者一双浊目相撞,对方视他于无物,只转过头与那两方人好言相劝。
九婴观香火鼎盛了几百年,如今若是毁于一旦,难道就不觉可惜么?
便是不可惜,你又对得起本心?
九婴仙君一世与人为善,你们这么做,岂不令他伤心?
这几句话竟始终萦绕在封白识海之中,经久不散,终于生出其他喻意——你全心全意的使九州盛世太平了八百年,如今若是毁于一旦,难道就不觉可惜么?便是不可惜,你又对得起本心?叔叔素来心软心善,你这么做,岂不令他伤心?
何止伤心,只怕到了幽冥地府都要甩他耳光,狠狠骂他又做了畜生罢!
还善与人,还道于天。
他心中唯有叔叔,容不下他物。
舍欲者,得心。
封白身形蓦地一僵,仿佛听到一丝威严的低吼在体内回荡,原本那些暴虐的力量刹那间如同山洪爆,然而尽数奔腾在体内,再无一丝杀气煞气流露而出。然后,连先时的杀念与毁灭之意都如潮水般退去不见。
“叔叔,你说,天下太平好得道,现在天下太平了,我却不想得道了。”封白轻笑一声,手中已无兵刃在手,唯剩两只叮当相撞的同心环。
他看着两只小物,仿佛看到了那熟悉的面容,亲吻着道:“你希望我做的,我做的很好,我留着它们给你看,我去陪你,陪你看这九州盛世。”
话音未落,他已到了芬陀利华境外,这一次,境门并未因他的善恶而紧闭。细密古朴的阵纹中,陡然射出金光,一股莫名浩然的灵力,倏地充斥圣境的每个角落。
他的叔叔,已在此等了八百年。
他这便去陪伴叔叔。
封白面带微笑的走了进去,行踏虚无,走进万千五色莲花所在的碧湖。而后回首,看了一眼正紧闭起来的阵门,轻道:“盛世是他们的,相守是我们的。”他将同心环握在手中,一指提起五重天的剑意,那锐利得无需锋刃便能破坚而入的金光被引向自身的丹田……
这一幕显现在千万丈之上的仙界通天镜中时,小童不禁急了,从青牛背上一跃而下,大拍着鹤发道人,道:“你倒是快些!再迟了,真叫功亏一篑了!”
鹤发道人手中佛尘一甩,已有法术透过通天镜而下,脸上明明带笑,却是有意淡然着道:“灵宝师兄放心,他既然舍了,自要有得的。还善与人,还道于天,天道可从来不吝啬。”
却说那佛尘之威,当真仙法!
千钧一发之际,碧湖边的封白还未来得及自尽,便见整整一湖的莲花随着忽然而来的波澜起伏不止。又有一道法光从湖心千叶白莲处漾开来,光华大放之下,赫然那朵花苞居然绽放开来,极快的速度下生长出一朵莲蓬。
莲子涌出,光芒四射,虚空中竟然闪烁出一条裂缝!
这些并未阻止某人求死的步伐,直到那裂缝之中灵光闪现,一只六耶鸟飞窜而出。细一看,便认出那是只赤鴖,它六翼齐开,耀武扬威的朝湖心的千叶白莲飞去。
它刚刚跳在其中一颗莲子之上,便连着莲子一起被粗鲁的握在了手中。赤鴖怒目望去,认出了旧仇。当是时,它立即收回了利爪,讨好的唧唧叫起来。
仿佛刹那从地狱一下子升到天堂,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甚至令封白愣了一会。
他太清楚从三界缝隙中活着飞出的六翼赤鴖,叔叔的那只六翼赤鴖活着,意味着什么。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跃入那道地狱深渊般的裂缝!
封白心中牵挂的仅一人,并不知他自己又被多少人所牵挂。正如此时还未来得及为青阳这魔头陨落而高兴的昆仑众人,又开始为封白痛失爱侣而忧心。
其他人尚且是忧心,何鸾与元昊已是痛心,他们太明白,封白知道这死讯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两人不及商议,就不约而同的要往芬陀利华境去,世间已少了一个亲人,如何能再少一个!
但是他们未能成行,皆因昆仑所在的徐冀州猛然爆发出一轮杀魔之气,黑雾弥漫全称,无数修者遭受吞噬。青阳这魔头死了,杀魔傀儡却并没有消散,然而这次不是占据其他六州的傀儡军进攻过来,反倒是自家起火……一发不可收拾。
被吞噬的修者成了新的杀魔傀儡,遇凡人便吞食,遇修者便吞噬,原本太平的城池沦为人间炼狱。
元昊身为昆仑少宗,宗主不在,他理应担当起护卫九州的重担,即使眼下仅剩三州。何鸾远眺南方许久,终于收回目光,与元昊一同投身到了杀魔救人的队伍中……
而这一切的纷乱都不为封白所知,他经受了三界缝隙的折磨,若非修为已至大乘圆满,又有圣兽体质相护,只怕十命去九。
然而他并无后悔,也不理会身上道袍毁损得不堪入目,只一心胁迫着那傻鸟引路,在这陌生而静谧的所在,他无法识扫,竟也无法动用灵力。不能运用实力也没有让他感觉慌乱,反而越发踏实,安心。
封白感觉到这股力量仿佛来自掌心,低首望去,真是赤鴖之前抓起了那粒莲子。看似平凡无奇,与寻常莲子毫无异处……但这股纯净之力……
难道,这就是圣莲子么?
若叔叔真还在生,有了这圣莲子,便甚么也不怕了。
封白如此想着,心中越发温暖起来,几乎融化了周身全部的冷峻,他脚步轻快的跟着那鸟儿,很快就穿过落英缤纷,穿过层层绿意,来到一处小屋院。
几至院外的竹篱笆,他却是脚步忽止,脸色忽然阴晴不定起来。他握住圣莲子与同心环的那只手几乎婆娑出血印,另一手亦汗得尽湿。
“小民,你又出外乱跑甚么?叫你寻的莲……”
声音骤然停住。
声音的主人红袍依旧,俊面如昔,封白呆呆望了半晌,忽觉面上已湿。
“你……你来了。”
“叔叔!”
封白拔足狂奔过去,将那人紧搂在怀,几乎要揉进心胸深处,不敢妄想是真的一般,他不断喃喃自语:“我不是发梦罢!”“我绝不是发梦!”“求这梦不要醒罢!”“我不要醒!”
过了许久,封白才感觉一手轻抚他的头发,耳边传来一声:“不是梦,当然不是梦,如果是梦,我也永远陪你梦下去。”
封白捧起对方的脸来,然后粗鲁的堵住他的嘴唇,仿佛非要汲取到什么,才肯相信一般。久旱甘霖,封绍越发不懂拒绝,或许是,他期望已久,就这样紧紧拥抱住他想拥抱的人,哪怕那畜生口舌锋利,他也甘愿沦为鱼肉。
这一吻仿佛补足了过去的八百年,再睁眼时,两人相视的目光中已毫无隔阂,或许从未有过隔阂。从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若说此前八百年终于使封白养成了心如止水的沉静心性,那么此刻,所有的沉静都化为乌有,面对封绍,他除了火热仍是火热。若非这奇怪的地方不能使出丝毫灵力,他奈何不了封绍,只怕他早就将人钳制在怀中,就以这般亲密的姿态来叙话这八百年的离别。
封白最为关心的仍是对方身体的现状,封绍也心知肚明,开门见山的道:“当年我有所隐瞒,的确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后来步入芬陀利华境,本来也只是为了善始善终,却不料……”
原来,当年封绍进入芬陀利华境没有多久,妖毒便再度发作。这一次发作比之先前厉害不知多少倍,又少了寒珠镇压,越发狠戾无比,将他折磨得身心欲碎。先时他尚且强忍,后来一次发作,他终于无法可忍,又思及自身已无药可救,于是借助丹田内最后一丝护脉灵力使出了催劫术。
“所以,那时候我看到的婴云与天劫,都是叔叔催生的?”封白皱起眉,见封绍点头,他狠狠的咬上了对方的肩胛,见现出红印,又补偿似的舔舐了一口。
封绍无奈一笑,揉了揉他因生气而冒出的毛耳朵,接着道:“也是否极泰来,天无绝人之路……”
就在封绍要被婴云威压催逼而死时,碧湖之上的五色莲花忽然涌动起来,恰巧是到了每三年一次的结善业所化的莲花为千叶白莲提供养分的时候。其时三界缝隙突显,封绍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三年前与慈觉初来此地时,两人所说的话。
“来自九州的善业去到三界外,被千叶白莲吸纳之后,成就至纯至净,才从本尊中生长出一粒圣莲子,透过三界缝隙,落入这化身的莲蓬之中。”
“这些善业入到三界缝隙,又尽数被吸纳成长为圣莲子,再度穿过三界落回九州的化身莲上……这难道不是另一种生还么?”
福至心灵之下,封绍拼却最后一丝生机,挤入三界缝隙之中。
封白思及之前他跃入三界缝隙时所受的痛苦,又想到封绍当时命悬一线,不禁心惊肉跳,环住对方的手臂也是一紧。
封绍微微一笑,抬手却是要掰开他缠上腰间的那条不安分的虎尾,但哪里是那么容易摆脱的,其尾柔韧无耻,死死霸占拒不挪窝。
“你——”封绍话未说完,便叫对方吻住,深深一吻后,对方已转了话头,道:“那后来如何了?叔叔在此地消弭了妖毒不成?”
封绍点点头,道:“你猜的不错,这处所在乃是真正的千叶白莲的生长地,虽不知真莲所在何处,但这处奇怪的地方却纯净无垢。我到了此地之后,不仅妖毒,连色身法身的伤处都逐步痊愈。只有一点,这里虽然灵气丰裕,却不能化运灵力,一切法术魔功都无任何效用。”
听得封绍已无大恙,封白心中大石终于落地,恨不能抱起封绍转几个圈。他也确实这么做了,直叫一双毛耳朵被揪得撕心裂肺的痛。
“叔叔好狠的心,将我一骗八百年,若不是我歪打正着,只怕真要下地府陪你作伴了。这会儿居然毫不留情,真是太叫人心酸难过!”封白唉声叹气,本是副令人同情不忍的姿态,然而他头上的,屁股后的那些非人异物犹在,实在不是个我见犹怜的模样。
封绍虽是忍俊不禁,却也听出这玩笑话中的十分真情,心中难免也酸痛。他上前将人抱住,安慰道:“是我错了,原以为数百年的时光能使你心静下来,不想还是一般火热。我又怕你造孽,又怕你不珍惜自己,哎……幸而天道有常,竟使我们还能重逢。”
其实封白自重获封绍起,心中便连丝毫怨念都无了,此时心中有的反而只有感恩。不论如何,他又有叔叔了,那之前所遭受再大的委屈,再大的痛苦,也俱是值得的。
两人话语不断,封绍又问起封白这些年的行事,封白面露骄傲,仿佛随时等待对方夸赞般,这便将八百年来所行的大善之举,如何融汇九州四大宗与九州盟,如何守护与管理修者,又如何使除魔卫道,斩杀妖兽,维护九州稳定,终于使九州焕然一新,太平盛世。
封绍听在耳中,喜在心中,比起原剧中的吕明净,封白所做的不知好上多少,造福的何止修者,便是凡人,也免却多少战祸。他的小白,便该如此。
封白得到了夸赞,又好奇起封绍这些年竟是如何度过了,见过了对方的灵植苗圃,见过了对方的练剑之地,乃至见过无聊到雕木头桩子,终于哼声道:“见叔叔日子过的这般充实,难怪乐不思蜀,不想回来见我呢。”
封绍正从架子上拿出先前雕的两只小玩意儿来,听得这句,忙道:“这叫甚么话?在这地方若不是我出不去,一早去寻你好多回了……”
封白见到那小玩意儿雕的竟然是自己的模样,不禁牵出一丝笑容,然而听到后文,疑道:“什么叫出不去?我明明看到你那呆鸟从缝隙里随意出动。”
封绍道:“它却不同,它身小。那三界缝隙在芬陀利华境似乎不小,然而在我们这头看去,却只有两只拳头那般大小。真个要裂开到出入人,还是得到结莲子那日啊……说起来,八百年也差不多是结出圣莲子的时候啊……”
“可是这个圣莲子?”封白伸出手去,露出掌心的一物。
世间之事,时而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时而却不谋而合,奇巧成书。
且说封白巧中遇鸟,遇鸟闯境,又得圣莲子与正好之时,八百年的跌宕起伏,终于携获爱侣团圆而归。
夫夫二人团聚原本还不算团圆,尚有子女不曾绕膝相聚。但两人离开芬陀利华境后直往九州大陆而去,一家团圆本是理所应当之事,却不料,天有不测风云。
触目可及之处,俱是死气沉沉,阴风大作,唯有许多行状恐怖的杀魔傀儡,扯动周围的阴气朝他汇集。或在路旁生啃看不出原样的尸体,又或自相蚕食。
此地并非是早已沦陷的平戎州、大荒洲、梁雍州等六州,而是昆仑所在的徐冀州。
封绍脸色惨白,惶恐得浑身发抖,他御剑飞奔入昆仑境内,一剑劈开那缠绕在传送阵上的恶心傀儡。封白紧随其后,只慢对方一步进入昆仑,就听见封绍一声凄厉的惨叫。
封白急忙上前,正见封绍跪坐在地,直面钉在山壁之上的两具尸首,皆是丹香缠绕,是以并没有傀儡敢来吞噬同化。但是那两具尸首新血未凝,虽血肉模糊,却面目犹存,正是……正是……
封绍疯了一般的将两人抱了下来,一点点的为他们注入灵气,哪怕毫无功效,他亦麻木不停……封白按住对方的手,痛声道:“叔叔,他们已经死了。”
“怎么会这样!?”
封绍看着昆仑这不堪入目的炼狱之状,抓住对方的衣襟问:“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盛世呢?太平呢?”
封白心痛的擦去对方的泪水,任其捶打发泄,看着昆仑仙境中亦是黑气弥漫,那种黑气令他无比熟悉。他猛地站起身来,提起剑道:“是青阳。人死还不安生,竟要整个九州与他陪葬,我这便杀尽他留下的这些恶心之物!”
说话时,他手中的湛卢剑不断爆出金光,每一道金光,都蕴含着强大的剑意,光之所及,傀儡成灰。
如此杀尸不知多久,终于有一只手按住了封白的剑。
“杀光又如何,九州生机已绝。”
封绍的声音平静至极,封白转身握住他的手,问:“那我们怎么办?”
封绍抬头看向他,道:“山河社稷图可救。”
山河社稷图,原本是九州所有修者趋之若鹜的圣宝,然而直到九州修者几乎死绝,它才重见天日。以完整的形态。
“叔叔,此图要如何启用?”
“你现在进入图中,可得飞升。”
“当真?”
“你若自爆圣体来破碎此图的圣宝之身,便可逆天改命,叫万物重新轮回……”封绍说到此处,原本是想说出原剧中,便是封白自爆圣体,破碎山河社稷图,之后反而能获得飞升,但是话到嘴边,他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
仿佛有一股强悍无比的力量阻止他以任何方式说出这句话。
“你……”封绍再度努力,然后嘴开了又闭,却始终无法说出想说的话。
封白并未看他,沉默了一会,道:“原来这山河社稷图竟有此功用。若是我独自飞升了,叫叔叔面对这死绝了的九州,只怕一世心魔不散,永远不能渡劫飞升了。与其如此,还是我选后者罢。”
封绍猛然抬首,艰难的道:“你这是为了我……”
封白摇了摇头,抚去对方眼角的湿润,笑了:“其实,我好像也不愿看到八百年的心血毁于一旦。总说还善与人,还道于天,我如今大约是真懂了。看着那群凡人吵吵嚷嚷,修者打打闹闹,好似也有几分意趣。叔叔,你说是不是?”
封绍点点头,复又摇头,张嘴仍是什么都说不出来,憋了半天只得一个“不”字。他想说的是不会死,但听在封白耳中却是——“不要去”。
封白手中却已凝聚了五重天的剑意,他面带笑容,一把将人抱入怀中,狠狠嗅着吻着:“叔叔,我要再投胎来,你要找到我。勿要忘了我。否则我做鬼也要吃了你。”
封绍想抓住对方,却被猛地一推,一退千百丈,那来自大乘圆满的巨力使他无可抵抗,只能眼睁睁望住对方化为一片金光,融入那卷铺陈而开的璀璨山河社稷图中……
尾声
九重天上,鹤发道人满意的轻轻拂去通天镜上的金光,霎时间,原本阴沉一片的九州大陆重现光明。从有山河社稷图以来的无数画面,全部消失不见,被取代的则是从来不存在山河社稷图这一物的新的九州。
成百上千年来,无数或直接、或间接死于山河社稷图的修者、凡人,被灭门的宗门、家族,入侵的魔修、傀儡、乃至魔功阵法所无辜受害的万万人,都在山河社稷图湮灭中逆天改命,重获新生。
从此再无山河社稷图。
再无争夺,唯存九州盛世。
小童看着这一幕,不禁也露出喜悦之情,由衷叹道:“太清师弟总算完成这道天命,白虎星君终归不负所望!实乃众生之幸!
太清含笑不语,欣慰的看着镜中百态。
此时忽有来客,灵宝与太清二人都正色迎过去,“天尊。”
却见来的并非元始天尊一人,身后又有两个面熟之辈,一人穿白,一人着红。
“两位师弟,他们二人新晋上界,便拜做你们门下了,当好生教导,造福苍生。”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了,其实昨天写到早上,但感觉还没通读修改,就现在起来通读修改,然后才发。
希望这个结局,小伙伴们都满意啦~~~~(是不是要发个长评犒劳作者!!!发长评的发红包!
早年间,作者爱看武侠,有一句话大家都知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我觉得这句话特别好,因为我自己就是民,天下还有无数和我一样的民。
我理想的修真界就是这样,修者凡人互相助益,友爱不相残,和睦而太平。
当然,大部分故事里,这个理想实现不了,叹气的作者只好自己撸一发了。
好在,我们都生活在真正的太平盛世,值此新年之际,向大伙拜年!
祝贺我们现有的美好生活,来年节节高升!
【注】
之后的番外陆续发放,文风肯定不同,作者是个连爆笑文都能写的奇葩哟。
正月里,作者不怕撒糖,小伙伴们请一定要支持呀!
番外的多少和长度完全看小伙伴的支持力度`(*∩_∩*)′
【话说真的木有人要定制么,定制内大约多加点夫夫番外神马的……】
重点来了,新文:
【新文:《侄儿们,本王有了》——苦逼藩王智斗4狼狗~】防崩:?novelid=1995046
如果不看4P生子,作者下一篇应该开的是正剧现耽《默默向上游》
设定是市长受X土豪攻,两人是竹仑逢,白手起家。
如果也不看正剧咸蛋,还有一篇大纲是《违规操做》,无节操精英受X小狼狗正太攻。
作者的尿性就是没节操,写啥都没节操,再严肃也没节操,这么没节操的作者赶紧带回去过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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