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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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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白从芬陀利华境离去后,满心想的都是如何造善业如何使圣莲子尽快长成,如何缩短这八百年年限,好使叔叔早日脱离苦海,回到他身边。

抱着如此心情,他第一件事便是利用飘渺、抱朴以、昆仑以及九州盟的人力物力资源。飘渺与抱朴一早被他掌握,现任飘渺宗主乃是蓬丘版的丹紫,抱朴新任宗主则是从前活傀儡中的亲传弟子中的一个,昆仑则因顾淮一向不爱庶务,大多交由封绍与他处置,九州盟则一早被封绍逐渐放手与他。

如此一来,有了这四处力量资源的封白能做的善业便极多。

封白仍记得年少时叔叔的教诲,用众人之力,则无不胜也。

有了封白的主观意愿的推波助澜,一时间,九州大陆上好人好事数之不尽。世外首宗中的昆仑、抱朴、飘渺,一反万年来的傲然之态,竟深入俗世为凡人、修者谋福祉起来。皆因宗中许多善功任务竟然全是斩杀妖兽,助救修者,乃至为凡人重建家园?

此外,九州盟也大同小异。散修盟的力量虽远不如以上三个首宗,但却修者基数庞大,分布九州各处,虽然做不下高阶修者的大善事,救几个凡人却不在话下。

一人种竹,十年成林,十人种竹,一年成林,何况百人千人,又能影响万万人。

造善业养莲子,同是此理。

理原本不错,但结果却没有封白想的那么美妙。

他手段百出,布置各种善业酬以好处引得宗门弟子、散修们行善积德。如此二十年过去,汇集众人之力的善举,按理说,该使圣莲子成长所需的养分飞涨才是。然而他手中那块无相功德镜却动静微小。

这镜子原是封白嘱飘渺宗炼制的一柄禅门法器,用以观览自身善业之功,照现今这速度别说缩短莲开的几百年,便是几十年也难了。

封白为此疑惑不解,又愁结难舒,便是博览典籍,又向宗中长老们问询,仍无法可解。这日渐焦躁的心影响甚至影响到他练剑修行后,他终于不能再忍。修行是第一要务,若不能顺利进阶,待八百年过去,叔叔就只能等到他一杯黄土了。

于是他听从泰寅师祖的话,去到菩提寺向那秃驴问计。

如今年有百岁的封白,性子越发沉静,便是心怀偏执戾气,言行举止也看不出分毫。他时时想起叔叔那句,欲成事,不骄不躁,喜怒不形于色。

于是对住厌憎如慈觉这人,他也进退有度,一心求教。

慈觉同样不喜对方,然而因封绍一事难免心虚,便也盖过了厌恶。又听了封白是为行善义举,他心觉虽然出发点不纯粹,但行善总不是坏事,当即耐心引导。

“……所以,这些都是小善,千叶白莲至纯至净,需要的善业何其浩瀚,积沙成塔,八百年便是在情喇中了。”

封白却不是来听这些的,他问:“善小如沙,善大便如石,积沙成塔需八百年,积石成塔或许就只要五百年,三百年了。”说着,他又问慈觉,他做的那些善业既然是小善,何为大善。

慈觉在修佛的造诣也是上上乘了,却也当不住封白这么个执拗问法,皱眉道:“从来都是积小善成大善,小善不为,大善难成,哪里又有小善大善之分呢?救死扶伤,难不成救死是大善,扶伤就是小善了?你抱住如此心怀来行善,也难怪功德镜上的善业难有动静了。”

他最后这句原本是气话,但听在封白耳里却是正中痛处,闻言也不恼怒,反而真心问道:“虽行事糊涂,却是一心想造更多善业,还望师叔祖指点迷津。”

慈觉见这杀魔态度居然如此诚心,不禁有些意外,明明心急如焚,却还沉得住气,倒不是一无是处。难怪小绍看得上了。只是小绍却也看不到了。

思及此,他便觉得封白的题目是无解的,不忍再说,于是道:“你心思浑浊,也并没有认清什么是善,原是心境的缘故。哪一日你心境突破了,自能想明白其中的道理,或能如愿。”

封白道:“我已浪费了二十年,不愿再令叔叔多受折磨。听说,贵寺有灵境名锻心,能洗涤本心。叔叔便是在里面突破了‘我执’心境,不知我有无这机缘得以入内?”

如今慈觉贵为菩提寺之主,封白要进去倒也不难,何况他觉得这杀魔要去锻炼心境也不是坏事,就答应了。

慈觉答应归答应,但也并没有指望封白真和封绍似的三天就能提升一个层次,毕竟这厮资质虽佳却心性执拗,偏偏还心智极高,难以点化。届时若毫无寸进,应该就知难而退了,真过个几百年,便也将小绍的事放下了。

事实上也如他所想,封白此入锻心灵境,别说三天,足足三十年还不曾出来。

至于封白在锻心灵境里的情形,却又与慈觉想的略有出入,并非是毫无寸进。他虽不如封绍七窍玲珑,到底是圣兽之体,资质之好,那是方方面面,自然也包括慧根悟性。是以他进去三十年,历经无数虚实幻象,先是三年突破“我执,”随后十年突破“法执”。

但是心境的提升并没有使他明悟到‘善’的奥妙,没有达成目的,他便不能解决善业如沙这个问题,不能缩短千叶白莲开花结果的时间。他心有不甘,自不肯离去,仍在境中盘桓领悟,以期有所获。

此时,封白在锻心灵境中所遇的虚实幻象远非封绍当日遇到的那程度可比,种种情景、各个环境,不一而足。这日,他勘破“转染成净”的幻象后,周身环伺的景象骤然一变,又生成另一处所在,高山险路。

信步往上,莫约半日他便到了山腰一处缓坡。

但见此处草木荣枯不过瞬息之间,树上抽芽结苞,眨眼间叶舒而花开,一息层层落下,一息又果实累累。果熟而落地,入土即化,最终黄叶飘零,未沾地而新绿已发。

瞬息四季,倏忽百年。

在灵境中不断磨砺,虽未勘破封白想勘破的,却也明心见性,真正锻炼了心境。面对再离奇的情境,他都会得心如止水。

再往前走,就见一小童赤着脚,倒骑青牛。

“你是打哪来的,陪我下盘棋罢。”小童一翻身从牛背上滚下来,笑眼弯弯,颇为可爱。

封白对他上下一番打量后,并没有应话,收回目光正是要走。

小童拦他,眨眨眼道:“我知道你来求甚么。”

封白停住,转头问他:“我求甚么?”

小童道:“善小如沙,善大如石,世间有大善耶?”

封白心中激荡,面上不显,只问:“有么?”

小童不答,只折了根树枝在土地上画格子,待画出个四四方方模样,他便狡黠笑道:“你若能赢我一盘棋,我便说与你听。”

封白也不多言,蹲□子道:“来罢。”

小童画完歪歪扭扭的楚河汉界,随手拾了几块石头折了几节枯树枝道:“喏,这是马,这是炮,这个是车……”摆弄完了又捏了两坨泥巴拍在九宫道:“这是我俩儿。”

封白面无波澜,一伸手便架上当头炮,小童却笑嘻嘻的阻了他的动作,道:“你别急呀,将帅还未入宫呢。”

封白盯着对方漆黑莹润的眼珠,忽然恍惚起来,只听见识海处出来一句——你我各据渝关、龙亭二城,佣兵五万,生死不论,先擒主将者胜。

封白一阵头晕目眩后猛地闭眼再睁开,却见周围的景色变幻,树木花草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宽阔的行军帐篷,架子上绷着羊皮地图,想来这便是主帐了。

这时帐外突然传来兵甲摩擦的声音,封白蹙眉望去,只见一队人掀了帘子鱼贯而入,为首的是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衣着朴素,看来似个谋士。

这人躬身长揖道:“参见主公,臣李昊与众位将军随时听候主公差遣。”说罢又让出身后众人,一一介绍道:“这位是王羌将军,领两万步兵;这位是钱瞿将军,领五千精骑;这位是马飞将军,领五千强弩手;这位是李骧将军,领五千楼船士;这位是赵昀校尉,领两千抛车营;这位是姚崇校尉,领三千羽林军护卫主公左右。”

封白站起绅一打量过去,只见诸将一字排开,垂目敛眉,整齐划一地上前一步,屈膝武跪道:“臣等唯主公马首是瞻,愿为主公万死不辞!”

封白双手虚托正要回礼,却发现自己一身月白道袍,并不合宜。

李昊颇有眼色,忙抖开黑色大氅给他披上道:“入秋天凉,主公还请保重身体。”

封白点点头,令众将起身,肃容道:“身体事小,战机不可贻误,今晚我便要个速战速决的法子。”

众人也不再客套,各自围着羊皮地图站定。封白大概扫了一眼,只见图上两城遥相对峙,己方据渝关,敌方守龙亭,中隔沙锦江,东接九华山,西连霸青门,两方地形上并不分优劣。

众人沉吟了半晌,一黢黑的老将首先道:“主公是想抢占先机,将龙亭城一举拿下?”

此人膀大腰圆,黑水铠更衬他的身躯有如铁塔,乃是统领两万步兵的王羌将军。

封白木然道:“攻击乃是最好的防护,楼船士可渡河直取敌营,主公赶时间。”

此话一出,余下将士面面相觑,均是哭笑不得。

一位身穿藤甲的男子道:“主公有所不知,这沙锦江沿岸均有渔家,若我军贸然出动,龙亭那边定要发觉,必当埋伏,如此……”

封白认出他是骑将军钱瞿,于是摆摆手道:“那便先除渔家,管他作甚。”

钱瞿咽了咽口水,不敢再发话。

李昊看众人都一脸戚戚的模样,只得小心开口:“两岸渔家成百上千,就怕主公的刀刃倦了,人还不能尽除。”

封白冷笑一声,下意识催动丹田,但什么反应也没有。他觉得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好像少了点什么。一时又想不起少了什么。

这种没有力量傍身的感觉令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烦躁道:“不除了,驱赶罢。”他又用手指点了点北岸道:“这边的也驱走,看着心烦。”

李昊点点头道:“主公要驱赶渔家,北岸的还请马将军派几队轻骑,南岸等过了沙锦江……”

“那便来不及啦!”一个笑嘻嘻的声音打断了他,正是李骧将军。他颇为年轻,看容貌二十出头,面颊白皙,与黑面王羌成鲜明对比。

封白挑眉道:“你待如何?”

李骧转了转眼珠子,道:“咱们且放出要打仗了的风声,百姓知道要抓壮丁,能逃的就逃,不能逃的也会躲藏。也就不会有人知晓了。”

李骧身侧是个年纪略长的将领,他补充说:“打仗的时间则模凌两可,叫对方摸不清虚实,以便咱们突然袭击。”

封白见这人身着皮革护甲,身材颀长,正是率领强弩手的马飞将军。

负手站在边缘的赵昀校尉也接着开口:“待到百姓尽数离开,我们就放火烧了房屋田地,此乃“清野”。正值深秋入冬,若无粮草,对方只得束手就擒。”

封白沿着众人一圈扫过去,王羌拱手沉声道:“几日后,臣请战。”

钱瞿一哂:“老将军莫急,自古骑兵领先锋,哪有让步兵顶上去的道理。”李骧也拍手笑道:“诸位都急不来,有这沙锦江在,先动的还是我楼船士。”

封白没心思听他们闲聊,就挥挥手让李昊同诸位将领下去继续探讨,自己只扯开了大氅躺下,又横过右臂搁在额头上。

“主公可是身体不适?”

一个略带关心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封白这才发觉还有人未曾离开,往那边看过去,只见说话的人嘴角含笑,身着粗布铠甲,正是羽林军统领姚崇校尉。

封白见他年少,随口问道:“多大了?”

姚崇抿嘴一笑道:“臣今年二十有六了,不过虚长主公几岁。”

封白道:“你倒是不显老,不像那个王羌,该是知天命了吧?”

姚崇噗一声笑出来,强忍着笑意肃容道:“王将军,王将军那是少年老成,也才过而立,是臣太显轻浮罢了。”

封白不禁唏嘘:“而立就如此沧桑,若真是到了知天命的年纪……”

姚崇没有接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沉声道:“臣仍愿为主公犬马,万死不辞。”

封白背对着他躺在榻上,手中婆娑空荡荡的指间,随意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如此又过了好几日,北岸大批人马驼着家什物资往霸青门外的大漠迁去,打算暂避风头。封白整日与众人在军帐中推演沙盘,战略战术也差不多掰了个七七八八,只求速战速决,好快点从这个劳什子棋局里出去。

南岸还是一点声息也无,钱瞿派去几队斥候摸过去打听消息,都只说一切如常,丝毫没有要出兵的迹象。

李昊和几位将领对这个整日冷着一张脸只知道开战和开战的主公头疼不已,简直跟催命鬼一般,偏又对行军打仗一窍不通,一心赶着大家去送死。

终于到了大军出发的日子,封白上明铠,下着战裙,脚蹬云靴,李昊又捧了翎羽冠上前为他系好,更衬出修眉深目,锐气逼人。

王将军已率前军先行,马飞与强弩手为后军,钱瞿率领精骑左右散开两翼,三千羽林军簇拥着封白居中。

李昊作为谋士被留下来镇守渝关大本营,临行前他把落下的虎符塞到封白手里。封白接过来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掰了一半又扔回给他。

沙锦江的江面并不算宽广,至少容不下双方驾着数百只楼船进行水战,若是主力相拼还是要到陆地上,这江只能算作一道屏障。

竖着“封”字大旗的军队走了半日前军便已抵达江边,本欲就地驻扎,等夜深了再偷渡过江。不想仍是走漏风声,只见对岸数十艘大船一字排开,挑着“李”字旗,显然是防备已久。

王羌、李骧和赵昀商讨了一番,三人一合计,干脆马不停蹄强行渡江,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化被动为主动。于是,数万步兵在岸边稍作休整后立即登船。李骧居旗舰,指挥楼船分两路渡江,赵昀率领两千抛车营测好射程后,留在岸上埋伏,只等对方船队进入投射圈。

对方船队果然缓缓驶过江心迎战,一时间战鼓擂响乌角长吹,带火的羽箭四处飞射,喊打喊杀声连成一片。李骧挥动令旗,两路船队变阵,由左右两边朝中间聚拢,隐隐形成驱赶合围之势。

岸上的赵昀见时机已到,下令数十架抛车轮换向江心对方船队的聚集处投射巨石,霎时江面上像是沸腾了一般,数丈高的白浪接连腾起,挑着“李”字旗的船只先后被巨石砸中,沉入江底。

此时双方船队已相隔不远,抛车营中原本还备有攻城用的大桶火油,赵昀唯恐祸连自家船队,不敢随意抛射火球,只下令暂停了投石。

趁此空档,江心的船队奋力突围,终于以撞毁数艘战船的代价为旗舰撕开一个口子,李骧手搭凉棚朝对方逃逸方向望了望,随即一声唿哨,咬了弯刀噗通跃进水中,紧接着,各艘船上均有楼船士入水,朝着敌方旗舰潜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封白所在的中军于翌日上午顺利渡江,登上江滩,只见沿江渔家十室九空,秋风裹着落叶呼啸而过,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一片萧索。

封白骑着白龙驹四下逛着,姚崇拉着缰绳紧随其后。

“令人将这些也都烧了。”封白手中的马鞭挥出半个圈,把空的房屋和田里未来得及收割的庄稼都圈了进去。

姚崇拱手道:“末将领命!”正要离去吩咐下属,又被封白叫住,扔了半块虎符过来道:“找个伶俐点可信的小兵,把这个带回去给李昊,顺道把那边的也烧干净。”

“连自家的也烧?”姚崇颇为不解,却见封白一副无心多言的表情,只得讷讷领命下去布置。

一切都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

夜深了,姚崇仍然坚持守在帐外,封白在帐中。他婆娑着空荡荡的指间,眉宇间有疑惑之色,感觉缺少了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嚣,随即姚崇掀开布帘大步走了进来道:“主公,战况有变。”

果然。

封白暗道一声,语气却不急不忙:“仔细分说。”

原来这王将军领着前军在渡江战役中大获全胜后便想一鼓作气直捣黄龙,只是稍作休整便亲自打头率领步兵营奔袭龙亭城,却在松柏坡就对上了敌方数万主力,钱将军带着精骑分为两翼进行合围,不料那两侧密林中仍有伏兵,精骑腹背受敌全线溃散,王将军带着不到一万残兵突围至城墙脚下,只攻破了外城便被流矢射杀,数万人马全军尽没,无一人生还。

封白听完后没有说话,姚崇在一旁垂手而立,军帐中安静异常。

过了好一会儿,封白才缓缓问道:“李骧呢?”

姚崇答:“据说昨日甘将军带了数百楼船士潜去凿船,至今未归,张校尉亲自带了人去下游寻,也……也是生死不知。”

封白摩挲着下巴,“唔”了一声又问道:“传信的又是谁人?”

姚崇躬身答道:“看衣服应是王将军手下一个军侯,名字不晓得,还未说完就咽了气。”

封白站起身便要去换战甲,姚崇突然抬头焦急说道:“主公,那……那名军侯还说,王将军临死前尚数箭仍指天高喊‘臣愿为主公犬马,万死不辞!’”

封白停了动作,姚崇有些紧张的继续说:“请主公明察,赵将军和李校尉定是……定是遇上了麻烦,绝不会叛离主公!”

封白吐了一口气,摆手道:“我明白。”

姚崇握紧双拳不再说话,低头瞪得眼眶赤红。

当天夜里,封白便传令下去即刻拔营,前往龙亭城。

姚崇劝他从长计议,封白摇头道:“开弓没有回头箭,走出去的棋子哪有后退的道理。”

翌日天将未明,放出去的斥候回来说东南方向有一队骑兵正往这边过来,等到天明再探时,便看清了那队骑兵的领头人正是被打散了队伍的钱瞿将军。

精骑营在昨日一役中死伤过半,惟余一千多人马,与三千羽林合在一起也不过堪堪四千多人。又过了半日,马飞率领的五千强弩营连夜赶到,双方汇合,封白手里才终于有了将近一万人马。

军中主帐,钱瞿又将战况仔细叙述了一遍。

当日埋伏在密林中的正是敌方骑兵队,与王将军正面对战的则是主力步兵,据战况来看,此战我方虽说约等于全军尽没,然对方也损耗颇多,骑兵仅剩三千不到,步兵也在随后的攻城战中被耗去了大部分,惟余几千残部。

封白面无表情的用手指在地图上画了几圈,一锤定音道:“那便继续攻城罢。”

封白率领着不到一万人马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龙亭城下,被攻破的城墙尚未修葺完整,尸体倒是被清理干净了,仅剩些擦不掉的血迹。

小童扛着面旗子在城楼上远远笑道:“你来送死的么?”

封白不答话,只勒住缰绳对姚崇道:“且去搦战。”

姚崇朗声答道:“末将领命!”随即他一抽马鞭飞驰至城门下喝道:“吾乃羽林统领姚崇是也!哪个缩头乌龟壳儿来让你姚大爷这把弯刀解解渴?哈哈!”

“呔!哪里来的黄口小儿,满口胡言,现教你牛爷爷来会会你!”

只见城门洞里放出一骑人马,出来应战的是个粗壮莽汉,手持长柄三叉戟,正是李小童麾下步兵统领牛戍!

两人甫一见面便是兵戎相接,姚崇持刀擅近战,牛戍挥舞长戟让其无法近身。

几番回合试探下来,两人均有所损伤,竟是不相上下,突然只听场中一声暴喝,姚崇仗着身量较小,几次躲避后绕到牛戍胁下一刀砍了对方右臂,又在错庐际一抖弯刀换至左手,划过牛戍脖颈。

场中霎时鲜血狂飙,喷了姚崇满头满身,只见他头也不回,拎着牛戍的头颅一路滴血策马奔进城内,扬刀高喊:“杀!”

城内城外俱被这暴戾气势骇得无法反应,封白只是淡淡挑眉,抽出腰间佩剑,高举喝道:“儿郎们!随我一起,杀!”

“杀!”

一时间山呼海喊,将士们均是红了眼涌入龙亭城,见人便杀。与此同时,城外数十架弩车齐射,墙头敌军纷纷栽下。

封白催动j□j白龙驹朝城楼那边杀出一条血路,围在他身边的羽林将士不断减少,护卫左右的钱瞿和马飞也是浑身浴血,伤势颇重。入目都是血红。

这攻城战役竟是持续了一天一夜,街头尸体横七竖八,积起的淤血竟有两寸多深。白龙驹早已被乱刀砍中,不知死在何处,封白弃马而行,杀得双臂脱力,一身破烂铠甲染透鲜血,身边也仅剩钱瞿和马飞二人。

黎明将至,封白驻剑在一座院落前堪堪站定,小童带着几百士兵朝三人围了过来,仍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

马飞费力地挡在前面,拖着佩剑冲向敌群,双目无神喃喃自语道:“臣为君死……臣为君死……”未及说完,便有数十把长戟一同捅穿了他的躯体。

钱瞿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取了身后背着的铁弓,拉了个空弦对准李耳,松手的那一瞬间不知何处射来的一枝飞箭贯穿了他的心脏,“咄”地一声将其钉在身后的木门上,只听他垂死仍高声笑道:“臣无憾!哈哈!臣、无憾!”随即手中空荡荡的铁弓哐当落地。

这回连小童也不再是那副嬉笑表情,叹了口气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封白拄着剑晃了晃勉强站稳,道:“你往水里投了东西。”

不是询问,而是肯定的语气,小童讶异道:“倒是聪明。没错,我往水里投了东西,那是早就准备好的,几千水兵也不过是引你们上钩的饵,至于你的楼船士和那位寻他的校尉,我恐怕他们都上不了岸了。”

封白点点头,刚要开口,却见对方身后传来一阵骚动,数百名士兵像是见了恶鬼一般自发让出一条通道。

只见来人披头散发衣衫破烂,脸上被污血糊得面目全非,却仍然手持弯刀,步履沉稳,一脚下去便是一个紫黑的血印子,正是第一个冲进城门的姚崇。

小童看他在封白身前持刀站定,啧啧叹道:“又一个垂死之人。”

姚崇并不答话,只把刀尖对准了众人,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摧的霸气。

封白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沉声道:“结束吧,我认输。”

小童满脸讶异的“咦”了一声,似不信这话竟是对方说的。

封白上前几步,颇为不自在的低声恳求:“救他……”只是他还未说完,姚崇的身影便摇晃了几下,猝然倒地。

小童蹲□子,拿旗杆的一端戳了戳他的脑袋道:“将相不可出九宫,这都不懂么?”

封白尚未回答,姚崇咳了几口血断断续续说道:“将在何处,何处便是九宫,我便可埋骨此处……”

小童又戳了几下,却不见他再动,封白上前木然道:“别戳了,他死了。”

小童扔了沾血的旗杆,站起身讪讪道:“如此便算我赢……”

话未完便听见有人高喊“报——”由远及近奔来,来人也是浑身脏污不堪,一滚下马便摔在地上,爬了几步到小童跟前抓着他的下摆道:“主公,龙亭城后突然蹿出小股渝关骑兵,我军不防,被烧光了粮草……”

小童斜眼看向封白,封白毫不避讳,点头承认:“是我做的。”

小童把那人踢开,摊手叹道:“还有什么后招,一并说出来罢。”

封白想了想,缓缓说道:“临行前李昊向我要了一千精骑,想必是派他们向东绕过碧螺山到龙亭后面去了,‘清野’时就从各部抽调了数千将士扮成老百姓一同出关,我一过江就让人把剩下的半块虎符给他送了回去,这些人现在也是随他调遣。”

顿了顿封白又补了一句:“他不会叛我。”

小童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笑道:“我也玩累了,要不咱们就和了罢?”

封白看了地上躺着的姚崇一眼,道:“不成,你没了粮草,沿岸庄稼也被我烧光了,纵是人马相差不多,你也不是对手。”

小童搓搓手讪笑,道:“当初我们讲好的可是擒得对方主将……”不料封白突然举起剑来,怒喝道:“那战!”

虽是寻常的剑,但也吓得小童连连退步,忙道:“不战了不战了,算你赢算你赢……”

话音未落,虚像已碎,二人又回到了山间。

封白看着土地上的残棋怔怔出神。

小童站起身,颇为老成的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凶兽戾气已除,上山去罢。”随即倒骑了青牛离去,沿路遮挡的云雾也纷纷散开。

封白坐了半晌,一时忘了先前因何下棋,只循了山路往上。一路恍恍惚惚,他只觉躯体内空荡荡,若有所失又若有所得。也不知走了多久,才被一阵寒气惊醒,他放眼望去,触目尽是雪白,已是到了山顶。

一团碎屑打着旋刮过,封白顺着风向看去,只见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端坐云上,慈眉善目,身穿八卦道袍,衣袂飘然,仙风道骨,竟是紫虚道人。

封白与其对望,颇觉惊疑,却什么也没说。

紫虚道人按下云头,缓缓开口道:“你入此地三十年,想必收获颇丰。”

封白凝神想了想道:“丢了一些,又得了一些。”

“那我便考校你一番。”紫虚道人捻须,问:“何为天,何为地,何为众生?”

封白道:“头顶为天,脚下为地,天地之心为众生。”

紫虚道人继续问道:“如何舍又如何得?”

封白沉默半晌,眼前俱是将士死去的情景,那句“无憾”应犹在耳,后来则是他对小童认输,最后停在战局逆转,小童摆手道“不战”时的那一幕。好一会,他才开口:“舍身者,得义。舍恶者,得善。舍欲者,得心。小舍小得,大舍大得。”

紫虚道人沉吟片刻,问:“那何为‘天道’?”

封白抬头望向前方虚空,道:“四时变化,草长莺飞,此为天道;老者逝去,轮回新生,此为天道;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盛,此亦为天道。”

紫虚道人哂道:“你生而为凶兽,性戾嗜杀,不受六道束缚,又怎知万物刍狗之苦?”

封白反口问道:“道人非我,又怎知我不知苍生之苦?”

紫虚道人笑了,道:“那你知晓何为大善了?”

封白沉下目光,三十年来的点点滴滴映上心头,终于道:“还善于人,还道于天。”

“好、好,你终于有所明悟。”

紫虚面露大慰之色,感慨的道:“时光易逝,不觉已是百年。想当年,惊觉你居然小小年纪就自行冲破灵珠封印,觉醒凶兽本性后,我便惶恐不安。忧你不仅完不成天命,还恐为祸九州。偏你这兽性警觉,竟不肯听从我将洗神灵珠打入你灵台。此物又不能强来,我有心感化点化你,你却冥顽不灵。只好以功法诱你从善,原本渐有所成,不料你凶性难改,终于还是大开杀戒……”

至此,紫虚道人叹息一声,道:“你心中无善恶,偏又生就圣兽之体,智慧不凡,一念造福众生,一念毁尽九州。为免生灵涂炭,我只好西去寻法强化洗神灵珠,好强打入你灵台,彻底磨灭你凶兽心性。”说时,他开掌露出一颗珠子来,那物流光不止,纯净却冰冷。

绕是封白已能做到心如止水境,闻得自己在鬼门关前徘徊了一次,也是心惊。

“我原以为以你的凶性,又心怀戾气,厌憎善恶之说,怕是再不会有明悟的一日了。不想你竟然主动……罢了罢了,为着甚么也不打紧,用不到这珠子便最好了,省却我再叫重头来一次……这次应能成功罢……”

紫虚道人絮絮不止的声音低下去,他将珠子收了起来,语重心长的向封白道:“上善若水,记住你先前说的,还善于人,还道于天。好自为之。”末了又补上一句:“有舍,自会有得。”

封白目光清明。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有点长,不过总算把伏笔续上了,大纲上这几句话,作者写了近一万字,悲催的。

※作者这盘棋越得略大,收子儿的时候都手酸了……碎觉去ZZZZZ

※小伙伴不懂可提问,作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o(*////▽////*)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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