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李镜珂走后,适才缓了神。门尚大敞,寒风凛冽直哆嗦,月色冷清如霜,庭院竹影斑驳摇曳。安好一挥袖,门扉合了上。昨儿才染的风寒,这般单薄衣裳又遭了寒,又流了涕,寻了绣帕擦拭着,恼道:“近来可真灾祸多。”
安好托腮思忖道:“姐姐,你便是过于仁慈,那戏子求你推辞了便好,给李镜珂送暖玉之事,差遣他人便好,何必亲力亲为,倒让那鬼盯上。”她长叹一声,又道:“你这般行善,他人未必记好,反之怪罪于你,你倒成了倒霉的主儿。你如今身为周王爷的侄女,秉性再顽劣,也多得人巴结,何必又受罪不讨好。”
道理虽是知晓几分,往昔居住竹林,鲜少与人相交,父亲教导不过言行端正,至于人情世故,尽数话本子里学的,并未通透。火炉将熄,添了炭,腹中早已空空,寻思着烤个地瓜也罢,能饱腹,偏又觉寡淡无味。思量再三,不过披了外衣,往灶厨瞧瞧,安好亦是随了来。
庭院石阶清明,甚好,不必掌灯。月梅已是鼾声起,料她也未留饭菜,果真如此,只好自个生个火,一瓢清水,一株青菜,一把细面,些许盐,一碗清水煮面,食之亦是寡淡了些,颇是想念虾肉云吞,皮薄肉嫩,入口即融,如此想着,一碗清水细面只余了几口清汤,既已饱,虾肉云吞便不再惦记了。
半晌,安好嗔道:“你算是饱了,李镜珂该如何?”我道:“如何?可不好救,你方才可不是说,我少趟些浑水。”这手如今还不可沾水,这碗边搁置,等明儿月梅清洗。安好叹道:“我瞧那鬼,可向着竹玉来的,今日未得手,指不准哪日再来,可得小心防着。”熄了烛火,穿了庭院回屋,饱腹了也便周身暖和,寒风也未觉彻骨。
我道:”这竹玉大抵认主,那日言姝险些伤我,便是竹玉护了我,李镜珂才触到便灼伤了,认主的物,怕是不好抢夺。”安好眉目轻蹙,道:“我们对竹玉且尚不了解,若她寻了法子抢了去,那我指不准魂飞魄散了。”
瞧她楚楚可怜模样,我宽慰道:“她这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寻得法子。我们明日询问娘亲,说不准也可打探个一二分。对了,你大可去鬼市打探一遭,能人异士多,指不准有人知晓竹玉的用处。”安好适才宽了心,道:“待你病好些了,一同去趟鬼市。我这鬼,倒是不好打探。”我遂是应承下,解了白纱,伤口结痂得厚实,大抵不需着白纱,好生护着便可。倒是这风寒才染,不时擦涕,可是恼人,也不知何时才好。
映着烛光翻阅杂谈集,余个数十页,今儿便可读完。安好便随一旁添茶倒水,周到体贴。一书阅尽,有几分倦意,合了书便拥衾入眠。
许是睡了多的缘故,次日倒是起早。月梅正喂着云儿,见我倒是讶异,道:“我怕不是眼花了?清歌倒起这般早,平日可日晒三竿才起的。”都赖安好,若非日日夜里叨扰我,哪会白日里贪睡,这倒好,被人耻笑了。安好倒是听到,巴巴道:“这可又赖我,也罢,次次赖我,我承着便是。”
喂罢了猫,月梅端了饭菜,置于庭院桌几,道:“清粥小菜,凑合凑合。我今儿早起去了集市,正巧赶上猎户宰了野山羊,我便宰了条羊腿,给你炖汤,补补身子。”我执著夹了株青菜,道:“多放些姜,去去膻味。”
正此时,门外有小厮至,月梅叹息一声,且搁置碗筷迎客,些个小厮不时打量我,低声絮叨,罢了,月梅才坐下,恼道:“吃饭也不得踏实,也不瞧瞧何身份,便只管送礼,先巴结了好。方才送礼的,不过从商,官家的便罢,这商贾之辈也来凑这番热闹。送了几株骨里红梅,你若喜欢,大可栽下,说是有些娇贵,不知可不可活。”
我已饱腹,道:“东墙角空了几分地,倒可栽种。”月梅道:“可别差使我栽种,我这两日怕是积劳成疾,你早些添几个家丁,我今儿就把东面的屋清扫一番,来了便可住下。教他们规矩之事,我来便可,准给训得服服帖帖。”瞧她些许得意之色,凡事交予她自是放心。
月梅添了壶新茶,我便倚阑干,膝上团着云儿,云儿素爱干净,也无个跳蚤可捉,日头不骄不躁,可是柔和,月梅正浣衣,这天儿水有些凉,倒是冻得手通红。
良久,门头正逢车马声,大抵又是奉承之人,抬眼一瞧,却是相宜,粉凤仙罗裙,美目流盼,聘聘婷婷,身后随了四个小厮丫鬟,我唤道:“相宜姐姐,瞧你今儿气色红润,可是近日有喜事?”相宜粲然道:“何来的喜事,不过今日见着你,欢喜罢了。姑姑挑了几个手脚利索的下人,差我带来。你瞧瞧,可喜欢?”
我打量其后的小厮丫鬟,男子瞧着身强力壮,这粗重活倒好分担,女子灵巧羞怯,也好,我道:“成,就他们了。”相宜盈盈道:“这便好,他们年纪尚小,不大懂规矩,你那浣衣的丫鬟瞧着机灵,且让她管管。”她将一沓卖身契递与我,又道,“这卖身契可得好生保管,他们祖上不过白丁,取得名自是低俗,你可得再给他们起个名,顺口的便是。”
我思忖一番,道:“起名也得讨个吉利,不如便唤富贵、安康、团圆、如意。”相宜乐不可支,道:“可是喜庆,回头与姑姑说,定会乐许久。姑姑说你性子虽温和,但也不可与他们过于亲近,怕他们没了分寸。姑姑还说……”顿了少顷,她忍俊不禁,又道,“来时姑姑啰嗦了许久,我倒未记全,这下倒好,忘了精光。”
我瞧着相宜倒是气色红润,准是有喜事,又道:“可不是,人逢喜事多健忘。”相宜有些羞赧,掩帕轻笑,嗔道:“偷偷与你说,他昨儿竟向姑姑赎我,姑姑不舍得便未同意。”我打趣道:“姑姑可真坏,坏了相宜姐姐的好事。那公子是哪家的?待你如何?”相宜愈发娇嗔,道:“莫打听了,不与你说。”她端正颜色又道,“姑姑托我带了些银两,添了人也须加大开支,你收着便是,若不收,姑姑又得担心。还有,姑姑炖了鸽子汤送来,好好补补身子。”
前几日库房挑了对玉镯子,与娘亲一对碧玉耳坠相得益彰,正想着给娘亲的,这便拿了来,托相宜带去。相宜凡事交代完毕,也便回了去。这盅鸽子汤,放了些许人参,月梅亦是炖了羊汤,虽是大补,倒是如何吃得消。我便心生一计,指使方才我换做富贵的小厮,道:“富贵,你可否去趟怀府,请怀胥来此,说是我亲手炖了鸽子汤,给他补补身子的。”富贵稍是一愣,便匆匆去了。
月梅正浣好衣裳,使唤着如意和团圆道:“你们俩,将这衣裳晾了去。”她们即时乖巧前去,将件件衣裳甩了水,晾于竹竿上。我又瞧着几株未入土的骨里红梅,打量着安康,道:“可会栽种红梅?今儿才送来的骨里红,趁着新鲜栽东墙角正好。”安康问明了何处有锄头,这便松土栽种了起。我也寻思着自个未免不厚道了些,方才来,未倒一口茶,未让他们歇个脚,这便使唤起了他们,既是跑腿传信,又是晾衣栽种。
眼见着团圆与如意晾好衣裳,倒了盏茶招呼他们来喝,偏是羞怯不肯前来,月梅叹道:“”清歌,你这般可是乱了规矩,哪有主子给奴才倒茶的道理。”我寻思着我与她平日也无那么些个规矩,这会儿添了新人倒讲起规矩来头头是道的,我意味深长瞧她一眼,她又附我耳旁轻声道,“你我情同姐妹便罢了,可不得教坏新来的,来日蹬鼻子上脸可如何是好。”我轻笑道:“成,这话都被你说去了。”月梅敞了嗓子与他们道:“你们随我来,去挑几床被褥,回房收拾收拾。”
庭院中呆了许久,怀胥姗姗而至,当真不客气,径自坐下,倒了盏茶,笑道:“今儿中了邪?起这般早,还专程为我炖了鸽子汤。我一欢喜,快马加鞭来了,险些撞了行人。”我道:“相宜姐姐送来的鸽子汤,可不是我炖的。”他笑意黯淡了些,又宽慰自个道:“也罢也罢,有鸽子汤也不忘惦记我,亏你有良心。”我忍俊不禁,道:“可别贫嘴了。月梅姐今儿又炖了羊汤,我们也吃不完,这便想着你了。”怀胥撇撇嘴,不再争辩,倒是打量起团圆如意,不怀好意道:“这俩丫鬟可是姑姑挑的?要说姑姑眼光真是独到,这身段……”我忙打断道:“收起你的小心思,可别来垂涎我的小丫鬟。你倒不如瞧瞧月梅姐,脸蛋身段皆有。”怀胥面露难色,小声道:“话是这般没错,倒是月梅……凶得很,日后怕是个悍妇,难以招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