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一同庭院信步,日光洋洋洒洒,心头却是万般不舍,问道:“今日可是事务繁忙?”他道:“有些。这会儿倒可忙里偷闲,再呆一个时辰,便得赶回收拾行李了。”行于竹枝前,郁郁葱葱,庭院许多花都凋了,偏它生长正盛。忽是想着竹宅的竹林,四季常青,若非暖寒之差,倒真四季无分别。
沈重卿似是看穿了我心思,问道:“可是忆起了竹宅?”我笑道:“我想着竹宅这会应长了冬笋,冬笋煲老鸭汤,可是滋味。”他道:“醉秦楼的冬笋煲老鸭汤倒是不错。若有机会,可去尝尝。”稍是一顿,他又道:“周王爷的厨艺最是了得,你可请他煲个汤尝尝,你这个侄女,他断然不会拒绝的。”
我盈盈道:“不如今晚一同进个晚膳,我煲个红枣莲子炖鸡汤与你尝尝。”我忽是瞧着手心缠的纱布,煲汤亦是不便。沈重卿婉拒道:“事务繁多,怕是腾不出时候。若我得了空便来,不必等我。”他又瞧着我手心,道:“你伤势未愈,可别折腾。若又牵动了伤口,又得让人担忧了。”我知他忧我,心头一暖,应道:“是了,我会顾好伤的。”
云儿倚在枯枝干边顺着毛,罢了抻个懒腰,蜷着肉团团的身子眛了。我粲然道:“你瞧这猫,愈发肥了。”他瞧一眼,道:“月梅将猫儿喂得这般肥,怎没能将你喂肥?若我数月后归来,没瞧着你肥一圈,可要拿月梅问罪了。”月梅蹙起了眉,偏又不敢言。我嗔道:“我怎能与猫比?我若真想见着我胖,我可得顿顿吃个五碗米饭了,怕到时,你又嫌我吃得多。“瞧他眉眼溢着笑意,道:”怎会。你白白胖胖的,我自是欢喜。“
忽闻楚楚人声道:“清歌,清歌,瞧我给你带了什么玩意儿。”来人正是君柳,秋香色裙裳,明艳动人,两小厮抬着红木箱子,摆在院中。君柳瞧着沈重卿,略是讶异,随即又盈盈道:“重卿哥哥,听闻你明日便要出征,今日应是忙得很。你倒也不忘和清歌来道个别。”隐约闻得言语中有嗔怪之意。沈重卿应道:“嗯,这便要回去了。”她忽是上前挽着沈重卿,道:“你若是回府我与你一道过去。好久未探望沈伯伯了。”他将手抽出,只道:“回军营。”遂是径自出了门,原本说好呆一个时辰,这不过两刻钟,瞧着月牙白背影有些黯然。君柳亦是叹了气。
我便问道:“你今日给我带的,是何宝贝?”她适才恍然道:“瞧我,方才见着重卿哥哥心里欢喜,一时忘了正事。”她吩咐小厮启了箱子,是一段木材,她笑道:“奇楠沉香,可是珍贵。这段木,可抵百顷良田了。昨儿的事我有所耳闻了,你可未我提过你竟是周王爷的侄女。亏得怀胥下手早,不然如今你这门槛可都得被说媒的给踏破了,哪轮得上他。”
她又吩咐着小厮将奇楠沉香抬至仓库,打赏了他们些碎银两。君柳忽是想起什么,扶额道:“前几日姑母去香山寺求了个护身符,托我捎给重卿哥哥保平安的。我竟忘了。这会追去兴许能赶上。”正欲上马车,又回首道:“白萝仙稍微好些了,你若有空便去探望她吧。”
诚然,我有些日子未见过白萝仙了,许是心里有愧,亦不知如何安慰她。她失了声,对我们大抵分外怨恨。若要去看望,明日与怀胥一同去才好。忽是想起当日沈重卿也是一同去的,明日起,有些时日再不见他,万分怅然。自打与他相识,也未曾分离过,如今便征战数月,生死攸关,怎能不为之担忧。霎时愁上心头,意难平。
月梅方正清点完毕,这会儿揉着腰肢,怨道:“我今儿清晨起便忙活着,腰腿酸疼的,你倒是闲。”她将账本递我,又道:“今儿收的都是些珠宝,倒是李大人新鲜,送了一包花籽,说是西域使者捎回的,西域人称做石头花,名字未免俗了些。倒是好生长,易养活,立夏始盛,星星点点,如若漫天繁星。”这么一说我便想起,暖玉还未送与李镜珂,若我今日起的早些,正好让李府的人顺带将暖玉捎回去,免得跑一趟,果真晚起误事。我眼巴巴凝着月梅道:“月梅姐,可否替我捎个东西给李夫人?”月梅瞪我道:“你瞧这些堆积如山的物资我还未搬入库呢,若我替你送了,你可替我搬?”我如今伤势未愈,自然干不动重活,也便只好亲自将暖玉送去。
仙轶居与李府相距甚远,马车颠簸许久,方才及了李府,日头稍是阴沉了,一瞧李府,莫名愈发阴沉。叩了门,褐衣大伯迎道:“姑娘哪家的?寻何人?”我稍是思索,我原不过一介布衣,算不上哪家的,如今虽是周王爷的侄女,不过侄女,也不好说周王爷家的。我便道:“李夫人可在府中?我是来还礼的。”大伯上下端详道:“周王府的?夫人这会休息呢。我这便带你去。”大伯不多话,我想着孟伯,喋喋不休倒是亲切,与我们唠些家长里短,颇是有趣。明日沈重卿一走,我再不好去沈府,心下又是叹息。
距房门数尺,老伯便停下,指道:“夫人就在房中。我年岁大了,身子骨不好,恐染了疾,姑娘自个进去吧。”我瞥着院中无草木,零零稀稀几簇枯草,仿是火燎一般,着实怪异。我试探唤道:“李夫人,我是清歌。你可在房中?”须臾,房内娇弱人儿应道:“清歌,进来吧。”
我适才推门入,房内封死,一盏烛灯燃着,白日里也显得昏黄,一盆炭火,仍觉阴冷,李镜珂便倚靠床上,被衾捂得严实,其边摆着铜镜,瞧着些许老旧,总觉它怪异,欲是将人吸入一般,竟凝了许久,安好唤道:“姐姐,小心,铜镜附了鬼。”我方才醒神,李镜珂正打量着我,苍白秀面在昏黄烛光掩映下竟显得阴森,她笑道:”清歌姑娘,你怎瞧这铜镜这般入神?我喊你许久未搭理。“
我缓了缓神,才道:“瞧着这铜镜像是前朝遗物,便打量了许久。不知是何来历。”隐约瞧着她眉目舒了些,道:“我五岁生辰,爹爹的友人赠我的。用惯了,如今也随着。你今儿怎有兴致来探望我?”我将怀中的暖玉取出,在我怀中温了半日,已是暖融,递与她道:“你嫌炭炉烟呛,这暖玉正好送你,温温热热,藏袖子正好,可暖上大半日。”
她粲然道:“你可真有心,我改日出门,携着它便好。”蓦然眉目间幽怨,道:“今岁出奇的冷,且我身子骨大不如前,老爷也不许我出门,成日囚于房中,倒是闷得慌。幸好你今日来了,不然我又得昏昏沉沉过个一日。”我宽慰道:“李大人这般也是为了你好,你大可找个能说会道的丫头,给你讲些奇闻异事,倒好解闷。”这般她愈发幽怨,道:“人人知我病秧子,只怕被我染了病,照料我的丫头,若我无事吩咐她们,皆不愿留我房中。我只盼着开春早些,还能一赏春景。”
我对她心生怜惜,自想多陪伴她,偏是如芒在背,周身不自在,只觉应是铜镜作怪。我硬着头皮陪了许久,烛灯将燃尽,李镜珂唤了丫鬟换烛灯,我适才寻了个借口离去,临行与李镜珂道别时,正好一撇铜镜,猝然瞧见铜件中惨白鬼脸,阴恻恻一笑,竟与李镜珂长相无异。我着实一惊,仓促离开。
及了仙轶居,仍是惊魂未定。月梅先前说的,李镜珂一场大病,如若脱胎换骨般,如今我瞧见铜镜中那鬼,与她生的一模一样,自然知晓,她这病是镜中鬼所致。那鬼今日阴恻恻一笑,我忆起了昔日缠着怀胥的那鬼,也是这般笑,我唯恐她缠着我,倒是安好宽慰着我不必担忧,那鬼封印在镜中,难以出来作害,我这才宽了心。
今日应了沈重卿炖个红枣莲子鸡汤,虽不明他可否会来,总归先炖着为妙。月梅现杀的鸡,一把红枣一把莲子,切几片姜,一把细盐,注上水,大火熬,小火煨,香气四溢,惹得人饥肠辘辘。
这鸡汤香没把沈重卿招来,倒把怀胥引来了,他大摇大摆入了席,径自拿了汤勺,这便要盛汤,我打断他道:“没你的份。”他这便瞪我,道:“我尝尝月梅做的菜滋味如何,你休要拦我。”月梅笑道:“别些个菜是我做的,不过这鸡汤是清歌亲自炖的。”怀胥愈发来了兴致,我偏是不让。月梅劝道:“清歌,如今天色已黑,重卿公子许是来不了了。这菜也快凉了,我们先吃了吧。”屋外月色清朗,天色黑了许久,我这才松手,悻悻道:“吃吧吃吧。”
方才还饥肠辘辘的,当下却食之无味,喝了几口鸡汤罢了,倒是怀胥食之津津有味,一盅鸡汤将见底,偏还夸赞道:“清歌煲的鸡汤,可是鲜美,我府上的厨子都不及你半分。瞧这红枣莲子的,真大补,你是否早料到我今夜会来此,特意为我炖的?有心了。来,你也多吃些。”也不忘替我夹菜盛汤,着实惹人恼,倒是惹得安好娇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