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抖得落水满衫,衣襟渗得凉透,亦是几分入骨。衣襟方才沾些尘泥,颇是不雅致,她好心伸手为我掸尘泥,却是触了伤,生生吸口气。她一怔,楚楚道:“清歌,我可是拍得有些重了?我当真不是有意。”
我温温道:“无事。这些沉泥,我回头换身衣裳便罢。”她却是扶着我,触得她周身温热,道:“你帮了我,我便送你回去吧。”我执起梨花伞,与她共撑。她体态比我娇小几分,及我耳畔。她瞧了一眼梨花伞,道:“这伞倒是精致。”我随口应了声,未向她提及是沈重卿所手做。
随眼一瞟她手中的绣帕,方是一对鸳鸯,相偎于水嬉戏,快活的很。她几分娇羞,将绣帕掩于袖间,娇笑道:“不过是块绣帕罢了。”我打趣道:“鸳鸯戏水,绣得活灵活现。”她适才将绣帕递与我,道:“给你瞧瞧吧,一针一线都是自个缝的。听闻你精通女工,可别笑话我。”
针线密密缝,绣得精巧,将对鸳鸯绣的灵活,少女怀春情,当是念着沈重卿,心下愀然几分。我还了绣帕,道:“你的女工亦是了得。”
她玉手轻摩鸳鸯,面上分桃红,道:“我打小便与哥哥重卿相识,自小爱慕他,也认定他是我未来夫婿。他待我冷淡些也罢,倒对别的女子未正眼瞧过,偏是听闻他捎带个女子回来,便是妄自揣测你是何许人。所以那日拜访你,语气颇不善,望你担待些。”
沈重卿与她便是青梅竹马,相识当是久过我,自是不敢与她相较。我道:“无妨,我当日语气亦不善,也望你多担待。”她以帕掩口轻笑道:“清歌哪里的话,今儿算是与你相识了。你当真是个大方体贴的女子,教我有些喜欢,怪不得重卿哥哥也待你不同。即日起,我算是交了你这个友,若有为难事,你大可来寻我,我定在所不辞。”
她这般翘楚模样,讨人欢喜,我道:“好,那便与你交友。你万不要嫌弃我,出生山野,颇是粗鄙。”她嗔笑道:“你可真会说笑,你这般知书达礼,若不是大家闺秀。重卿哥哥亦是好生待你,我怎敢生嫌弃?”
与君柳交谈,多半离不开沈重卿,如今与他断了,徒增悲切。须臾,她又道:“今儿我爬树一事,你可得将它抹去,若教人知道,当真会丢了颜面,你可别笑话我。”我笑道:“天真浪漫,讨喜的很,哪会笑话。”
适时及了仙轶居,朱漆门户半掩,她一指梨花伞,道:“将你送达了,你的伞就不必往我倾了,小心受寒。”须臾她撑了自个的伞,与我别。未行几步,回首正色道:“清歌,今后我们是友也罢,你可不要对重卿哥哥动心思,我认定了他,不许别人将他抢去。”
我稍是怔神,她又笑道:“你快进去吧,换身干净衣裳,可别受寒。”烟雨濛濛间,小豆衣裳穿巷行去。
回了房,唤了月梅,委屈巴巴道:“月梅姐,我方才背上受了些伤,你可好为我上药?”她翻倒出药膏,我解了衣裳,伏于床上露了背,她一瞧,讶异道:“你背上为何青一块紫一块,可是被人欺负了?”
我道:“不过雨天路滑,自个不小心,摔了罢。”她未再过问,只叹了一声,适才轻手为我上药。方触到后背,凉丝丝,往骨子渗透,偏是些疼痛,我紧抓着衣襟,忍着未喊疼。许久,才将这药上了好,适才舒口气。
于时有小厮而来,端着些药,道是君柳吩咐来的,送了些活血化瘀、治愈创伤的良药。月梅将它端了来,其下压了张字条,字迹娟秀,写着:清歌,我知你方才受了些伤,偏是不想教我为难,便是忍痛,当真体贴。这些药,多是御赐,有奇效。好生照顾自己,改日再拜访。
君柳委实心细,瞧得几分通透。心下却回味起君柳那番话,提点我勿对沈重卿动些念头,待月梅走后,将自个埋于枕间,黯然神伤。安好忽是道:“姐姐,君柳今儿这般放厥词,你倒不气?”我叹口气道:“又如何?日后他们可是成为夫妻的。安好,你日后可得寻个两情相悦的才好。”安好嗔道:“姐姐,你让我这么个鬼如何觅情郎?”须臾叹道:“若是觅的到,定要两情相悦。”我巴望着安好日子快活,得一人心,两情相悦,自白头。
细想着,许久未去明清楼,忽是念着娘亲。起身着了衣裳,穿小道,往娘亲去处。
于时,娘亲正修剪房内盆栽,将枝桠修葺圆润。瞧见了我,搁下剪子,嫣然笑道:“清歌,你来了。好些日子未见,娘亲真是念叨的很。”我将今日蒸的桂花糕端于几案,道:“娘亲,今儿蒸的桂花糕,你尝尝。”
她眉目温温打量着我,忽是抻捏了我脸颊,道:“这些日子瘦了许多,今儿在娘亲这吃饭吧,给你好生补补。”我遂是应了下。当正时,相宜端着茶点而来,眉目添些风韵,盈盈道:“清歌姑娘,你可算来了,前几日,姑姑可是念叨你。常记挂着你可睡好了,可吃饱了,今儿见着你,适才宽了心。怎么瞧着你,瘦削了几分,今儿留在这,好好补补。”
与方才娘亲所说相差无二,我笑道:“相宜姐姐费心了。”她粲然而笑,拾起剪子将枝桠细细修葺,比娘亲修葺的精致几分。娘亲不由叹道:“相宜真是手巧,将这盆栽修葺精致,我还得多向你讨教讨教。”
相宜亦是娇笑道:“姑姑哪儿的话,不过会修剪罢了,你琴棋书画精通的很,倒是让我羡慕。”我早是听闻娘亲才气佳,亦是附和道:“早听闻爹爹说娘亲擅诗书,我亦是想着见识一番。”相宜莞尔道:“明清楼的书画,大多是姑姑手作。”
早先便是对着明清楼的书画叹为观止,既是娘亲所作,教人敬仰。娘亲掩口娇笑道:“可别听相宜吹捧,她的女工可是精巧,明清楼的姑娘,可都争相与她讨教呢。”蓦然讲桩密辛般,轻声道,“她的情郎,可是因着她所赠一方帕子,才……”
相宜轻咳一声,面上如若红霞,嗔道:“姑姑,怎好将这些事与清歌道。”娘亲打趣道:“瞧着相宜有些羞怯,成,我待会偷偷与你讲。”相宜羞怯女儿情,我亦是一道痴笑,心下偏又生几分愀然。
相宜将盆栽修葺好,搁置了剪子,道:“我先去教导姑娘们,晚些再来。”合了门,娘亲忽是问道:“如何了?”我不明所以,问道:“什么如何?”
娘亲手捻着块桂花糕,道:“将儿女情长理得如何了?”我沉吟许久,道:“看淡了些,情爱,大多因缘分,无缘便散吧。”心下却不然,若是将桂花糕噎着一般。娘亲端了茶啜着,道:“看淡了便好。”须臾又道,“这桂花糕,方是干燥了些。待桂花糕蒸好,再因着水汽蒸会,浇上桂花蜜啊,甘甜细腻,才好。”
我顺手捻着相宜方才端的糕点,当真是软糯。娘亲笑道:“相宜的厨艺可是极好,你可向她请教。”忽是小厮传信而来,附在娘亲耳畔低语,娘亲略是几分笑意,道:“我知道了,你与你家主子说声,我会赴宴的。”
我问道:“娘亲,你方才说赴什么宴?”娘亲笑道:“一位友人宴请,正好带你去见见。昔日承蒙他所照料,方于京城立足。”既是娘亲的友人,亦是承了恩,自然得去见见。
瞧着娘亲分外欢喜,对镜梳云鬓,执着雀尾金步摇,问道:“这枝如何?可衬得上这身衣裳?”我道:“娘亲如何都好看。”娘亲娇笑道:“清歌这小嘴啊,真甜。前两日,我还依着你的尺寸,做了好几身衣裳,你且试试,合不合身?”
娘亲大抵是摸清了我的喜好,瞧着今儿的衣服,青花纹绣,素净了些。娘亲将我端坐在铜镜前,眉目温温凝着,笑道:“这眉眼,像极了载山,若是垂川见了,大抵会念起故人。娘亲给你梳发,好让他见见?”我问道:“垂川是何人?”她柔柔笑道:“到时你见了便知道了。”
瞧着娘亲喜上眉梢,大抵这垂川是极其重要的人,让娘亲这般上心。也罢,见了便知。
天色昏昏,娘亲捎着我,一道去了明山下的馥园,青峰苍苍,莹然一碧。娘亲报了姓名,小厮将我们引去一洌小清泉,方闻林中鸟语声。旁列桌几,一盆石榴一盆橘,亦是有婢女端来一壶清茶,引明山山巅雪水,日出之时新茶所沏,醇香清极。
当正时,小厮道:“二位请在此候会,我去请我家主子。”我四下顾盼,琢磨着娘亲口中的垂川,究竟是何许人。居所在馥园,应是雅致之人,与爹爹也有旧交,若不是昔日同朝,抑或亲朋,瞧着大抵非富即贵。
我随手剥了个石榴,粒粒珠玑,落得沁甜,闲倚桌几候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