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重卿轻叩朱漆门,少顷,一位年逾半百,似管家模样的老翁探头来察看,见着沈重卿掩不住欣喜,笑道:“公子,可算回来了。”沈重卿只恭称道:“孟伯。”
昔时听起沈重卿言他为官宦子弟,未料他竟是这般高官,丞相家的公子,可是尊贵。
孟伯敞了朱漆大门,弓着背踱步来,牵起了马匹,这才注意到我,问道:“这位姑娘是?”
沈重卿解释道:“昔日遭到行刺,正是这位姑娘救了我。”“原是救命恩人,公子可有大碍?”
我甚是五味陈杂,原我只是救命恩人,关系本就如此,我却生生叹息。
沈重卿道:“无妨。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孟伯引着我们进去,羊肠小道曲折,但见四周亭台阁楼,所植花木繁盛,大多是富贵意。
“无妨就好。公子头一回带姑娘来,定要好好招待着。我稍后吩咐下去,收拾间厢房安顿姑娘。对了,姑娘如何称呼啊?”
我稍是一愣,才答道:“竹清歌。”小道少粗枝繁木,不蔽日,煞是焦灼,额上已渗细汗。
孟伯这番夸起我道:“清歌姑娘可有灵气,与公子也是合得来,甚好。从未见得公子与哪位姑娘亲近,倒对竹姑娘不一般啊。”我腆着脸应着,倒真觉得燥热,以袖拂汗。
孟伯见得我这般,才道:“竹姑娘可觉得热?应是倒壶蜜浆消消暑。一路奔波也都累了,公子你带着竹姑娘歇着吧,我自个把马牵去。”顿了顿,又叹息道,“公子,这段日子,老爷可是惦念你。”
沈重卿面上依是毫无波动,只道:“我知道了。”我微微欠身告辞,随着他。行路也不算踏实,四下张望,探究丞相府到底是如何气派,颇像只猴儿。
这会儿正对烈日,我分明是眯缝着眼,忽是想起我的梨花伞,竟不知落何处。我便问道:“你可见着我的梨花伞了?找不着它。”他思量片刻才道:“应是落在姑儿山了。改日给你再寻把吧。”
我打趣道:“哪敢劳烦你啊,公子。”他步子一顿,凝睨我道:“你怎么学着孟伯叫我公子了?”
我略带酸气道:“丞相家的公子,尊贵着呢。”本是想再酸几句的,他愣是道一句:“那又如何,不过还是你的沈重卿。”
我可算听到了,我的沈重卿,本是有些埋怨顿时成了欢喜,不由轻笑着。来往几个小婢,见着他也纷纷低眉行礼,对我也是探究万分,偏不敢正眼打量,只偷着眼。
这会儿,只着一身玄衣的男子匆匆而来,见着沈重卿只行礼道:“公子,你可算回来了,可真让属下担忧。”又斜睨到我,一如众人的讶异,随即便敛了面上表情,只对我道一声:“清歌姑娘。”
我倒不诧异他如何知晓我的,沈重卿在竹宅里也借着鸟儿传递书信,许是和他来往书信,也应是提过我,他可能未想到沈重卿竟把我带过来了吧。
“勤云,我的贴身侍从。”我稍是打量着他,与沈重卿真是好几分相似,对人也是阴沉着脸,不苟说笑。生的也是冷峻,身形挺拔。因为沈重卿的关系,对我倒是有些温和。
他又压了声问道:“公子,可拿到宁耳的羽毛了?”沈重卿只应道:“拿到了。”勤云轻叹了一声:“怕是老爷知道该责罚你。”沈重卿似是思量着,未作答。我不知他所问何故,也未多嘴。
行了百步,才落足于沈重卿的居所,秩幽居,果是幽静,入门便是曲折游廊,植了些许繁木,颇是荫凉,正好隔了焦灼,也不落的寂静,时闻飞鸟啼。
屋内也是分外雅致,一槅一槅,有贮书处,有设鼎处,或安置笔砚处,或供花设瓶,安放盆景处。其槅各式各样,或天圆地方,或葵花蕉叶,或连环半璧。且满墙也不尽古董玩器,却不落的俗气。
少顷,有小婢沏上蜜浆,以素瓷盛,正好消暑。
沈重卿和勤云在商讨些什么,只把我晾着,我也是百无聊赖,四下观望着。沏茶的小婢候在我边上,这会便与我搭话:“姑娘,蜜浆可消暑?以冰煎水,夏枯草,桑叶,白杭菊所熬,以蜜调之,清热润燥。”语气温和如风,毕恭毕敬。在人前我是不大会说话的,只干巴巴的答着:“确实是清热润燥。”
她又端起了小扇,轻摇着,不疾不徐,只觉和风荡漾。她道:“今儿确实是有些热,我给你扇扇风吧。”倒是贴心,我道了声多谢。她温和笑道:“姑娘客气了,奴婢本就是伺候人的。”
沈重卿忽是目光对着我,我对他莞尔一笑,他倏而偏头与勤云继续议事。身边的小婢笑道:“从未见过公子对谁这么温和呢,对姑娘真是不一般。”相似的话孟伯不也讲过。正好,孟伯伛着背进来。
“公子,已经给清歌姑娘收拾好了房间,要不要现在带着姑娘过去?”沈重卿应下道:“去吧,一同过去。”他迎着我过来,对我身边的小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她低眉恭敬答细声道:“奴婢叫月梅。”他只吩咐道:“往后跟着清歌吧。”她细声应下。
孟伯在前领路,我行于沈重卿身侧,月梅稍是发愣杵在原地,我对她招招手,她才小碎步跟上,随在身后五步之遥。
孟伯身子健朗,步子轻快犹是年轻人一般,尤其是嘴上喋喋不休。相较沈重卿和勤云这两个闷葫芦,孟伯算是最有生气的了。
“清歌姑娘,”孟伯侧身与我说道,“给你收拾的房间,就挨着公子的居所,正好有条走廊可以互通,这般来往也是方便,好让公子有个照应。姑娘想是畏热吧,正好那儿比较阴凉,也算是幽静,省的吵着姑娘。”
我微微笑着道:“真是麻烦孟伯了。”孟伯却是挥手道:“姑娘既是公子的救命恩人,也算是贵客,只怕是怠慢了姑娘。”
穿于游廊,见的小小两三房舍,一明两暗,孟伯指着道:“这就是了。”院内大株梨花兼着芭蕉,墙下植竹。所名“汀兰榭”。
“公子不大喜人伺候着,所以公子院里来来往往也就那么几个下人,清歌姑娘,给你安排的丫头要是照顾不周,你尽管告诉我。”
院里正好候着一排清一色粉衣丫鬟,只对着我欠身道:“清歌姑娘。”我甚是受宠若惊,索性对孟伯道:“有劳孟伯了,只是我独往惯了,怕是不大习惯这么多人照顾。”孟伯瞧向沈重卿,他略是点头,孟伯才道:“那就依着姑娘了,这性子真是像极了公子。”说罢,便挥挥手,撤了这些丫鬟们。
安排妥后,孟伯索性告辞,也就剩下了我和沈重卿,月梅隔着五六步候着。勤云依是沉着脸,不发一言。
沈重卿道:“清歌,我怕你住不惯这里。”我宽慰他道:“没事的,这儿正好合我心意。”
“也好,有什么需要与我说吧。”顿了顿,又道,“这里往来人多,不比竹林。”他目光定在我颈上,我知道他所指,是让我好好管着安好,免得她折腾,我只道一声:“知道了。”
良久未语,他才道:“这几日舟车劳顿,想你也是累了,瞧着便没几分精神。”我凝视着他,忽是粲然笑着,道:“我这不是精神着嘛。”
他仍是衣冠楚楚,看不出分毫劳顿,分明昼夜不休奔波。他温声道:“看着便是憔悴,去休息会吧。”我确实有些疲乏,却少睡意,我是认床,怕会不得安眠。
我问道:“你是要走了吗?可否再陪我一会,再走。”我回头,身畔的月梅竟被勤云悄无声息带走了,只余我俩。他目光温和含笑道:“好。等你睡下了再走。”
我歇下,身下席子渗凉,他摇着小扇,微凉风习习。我眨着眼,他把手轻柔覆上眼睛,道:“别看了,睡吧。”我这才老实的眯上眼,有他在身旁,得以安眠。不觉何时,微凉风止,此时已睡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