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笠走进书房。他的动作带着明显可见的谨慎。
他不得不保持谨慎。局势一天比一天恶化,委员长的心情也一天比一天糟糕,已经有许多人因为各种各样看似毫无理由的原因遭到严厉斥责,甚至被解除职务,戴笠不希望自己步上他们的后尘。
尤其是,在他为委员长带来了一个好消息的时候。
戴笠走到宽大的书桌前面,立正。“校长。”
书桌后的光头慢慢的抬了起来。“雨农啊,”有气无力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飘进他的学生的耳朵里,“有什么事?”
“校长,学生有一个好消息要向您汇报。”
“好消息?什么好消息,说说看。”蒋委员长依旧没有什么jīng神。好消息?现在还能有什么好消息?是西南军队解除全面动员状态还是国际朋友决定干预郭波的胡作非为?绝不可能,这些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
而且,很重要的一点,在与西南有关的事情上,不管戴笠还是其他人,从来没有给他带来过什么好消息。
这一次,在目前的情况下,他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戴笠看出来了,但并不感到难堪——西南是一个连rì本间谍机构都感到头痛的地区,任何情报组织都没办法在那里正常活动,他的复兴社拿不到情报又算得了什么?何况现在他已经得到一个有价值的情报。
戴笠清了清嗓子,用最正式的语气报告到:“校长,学生得到一个可靠消息,”他特意加重语气强调了“可靠”两个字,“西南军队不会真的发动进攻,郭波动员他的军队是为了……恐吓校长。”
“你从哪里得到的情报?”蒋委员长依旧毫无jīng神。他很早就说过,郭波的目的只是为了迫使他接受他提出的条件。只不过当局势发展到现在时,委员长对自己的判断已相当怀疑了——西南zhèng fǔ至今没有提出任何条件,相反还在不断征召新兵,仿佛的确是要进攻南京。
现在戴笠说,他得到“可靠”的情报表明西南军队不会发动进攻……虽然这是他希望听到的情报,但它真的像戴笠说的那样可靠吗?
委员长先生几乎无法相信这一点。
“是学生几年前派往西南的谍报人员,她一直以王陵基夫人的身份潜伏在那里。”戴笠自豪的回答到,一名可以在西南地区安全的潜伏好几年、而且还是潜伏在高级官员身边的间谍,这可是很值得夸耀的成绩。
前提是,这名间谍仍然在为复兴社服务。“她没有叛变吗?”委员长继续怀疑着。他有理由怀疑,道理显而易见:如果有间谍可以在西南长期潜伏,那只有两种可能:他的能力很强,或者他已经叛变。考虑到复兴社以往的表现,他更愿意可相信后一种可能。
这就像一盆突然倒下的冷水,将戴笠浇了一个透心凉。自豪迅速让位给窘迫。他也不清楚那名间谍有没有叛变,西南情报部门一贯表现出来的强大反间谍能力让她的确显得很可疑。但在这一刻,他宁可认为她还值得相信。
如果承认她不能完全相信,那么她传回南京的情报也同样不值得相信,而刚才还在自豪的向委员长汇报这个情报的自己岂不是显得太愚蠢了?
戴笠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很愚蠢,尤其是在他的校长面前。因为这意味着他并不称职,虽然南京zhèng fǔ里许多人都不称职,但现在的情况特殊,一个不称职而又将自己的不称职表现在委员长面前的家伙,他会立即失去自己的职务。
而这并不是戴笠希望看到的结局,所以他只能坚持到底。“校长,学生可以保证,这名谍报人员仍然完全可靠。”他表示,“她不可能暴露。”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因为她原本就是g qìng人,在上海读书时被秘密吸收进复兴社,西南情报机关查不到任何问题。”戴笠回答,“她的任务由学生亲自安排,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并且只与学生单线联系,绝不会有泄密的危险——”
“雨农,你要多动动脑子。”蒋委员长开始训斥他的学生,“你能想到的办法,难道其他人想不到?别人派去的情报人员全都被清查出来了,你派去的就能潜伏下来,嗯?她送回来的情报不能……”
他突然停住了。委员长突然想起一个事实,以西南对南京具有的压倒xìng优势,郭波根本不需要、也不屑利用某个已经投靠他的复兴社谍报人员向自己传递假消息;郭波喜欢用强大的力量直接摧毁对手,而不是使用什么计谋。
也就是说,不管戴笠的“王牌”是不是已投靠西南,她带来的消息肯定是真的。
这个发现让他感到惊喜。虽然在表面上,他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不过他的语气却缓和了,而且说话的内容也发生了改变。“雨农,除了西南军队不会真的发动进攻,你的部下还带了什么消息回来?”
戴笠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了。暗自感谢了他认识的所有神灵以后,复兴社头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回答到:“情报还说,郭波准备迫使校长答应他提出的一些条件。”
“什么条件?”
“她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郭波离开g qìng前已经委托那位达绮芬妮小姐与zhèng fǔ谈判。”
“嗯?”委员长先生扬了扬眉毛,“那为什么zhèng fǔ至今没有接到g qìng方面提出的谈判要求?”
我怎么知道。戴笠很想如实回答,不过他很清楚这样做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所以只能竭力猜测原因。“我认为……”他犹豫了一下,“……那位达绮芬妮小姐是个很古怪的女人,xìng格傲慢而且喜好暴力。”他想起报纸上流传的各种有关郭波与达绮芬妮的各种传闻,于是停下来,并且脸上出现了一种古怪的笑容。
这是很不合时宜的、极其错误的表现。
蒋委员长被戴笠脸上的笑容气得火冒三丈——即使白痴也知道他究竟在笑什么——他愤怒的拍着桌子。“戴雨农,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校长!你还是不是黄埔的学生?”
戴笠的脸瞬间变得惨白,而这竟然完全是他自己的错误。在如此重要的时刻,他竟然在想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希望还有挽回的机会。“校长,学生——”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委员长制止了他,“直接告诉我,为什么zhèng fǔ至今还没有接到g qìng提出的谈判要求。”
戴笠提起来的心重新落了回去。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说:“校长,学生认为,以那位达绮芬妮小姐的傲慢xìng格,她或许更希望由zhèng fǔ主动提出谈判的请求。”
蒋委员长思考了一下。“你说得很对,”他开始习惯xìng的摸自己的光头,“g qìng方面肯定希望zhèng fǔ主动提出谈判的请求。不过,这不是因为达绮芬妮的傲慢xìng格,而是为了给郭波找一个台阶下台。郭波动员了几百万军队,如果再主动提出谈判,就会被人说成外强中干、sè厉内荏,面子上会很过不去。”
他停了一会儿,接着说:“这件事要尽快解决。既然g qìng有谈判的想法,我们就绝不能放过机会。看来,应该让岳军[注]去一次g qìng……不,为了表现zhèng fǔ的诚意,应该请兆铭与岳军一起去g qìng,而且动作要快,最好坐飞机去……”
他自言自语的说着,似乎已经忘记了戴笠的存在。
然而在戴笠看来,校长正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说给他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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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岳军是张群的字,至于兆铭,大家都知道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