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秋笑道:“放心吧。龙潭虎穴我都过来,还怕在这小河沟里翻船?”
魏征却说道:“贤弟切不可贸然行事,还需先探清这座庄园的虚实,方可下手。”
刘子秋摇了摇头,说道:“时间来不及了。都怪我疏忽,这几天既没有组织村民去盐场吵闹,也没有安排人去县衙告状。吃了这么大的亏,扑腾了两天便偃旗息鼓,难免叫人生疑。杨积善在盐官这么长时间,极少在人前露面,足见他为人谨慎。如果让他嗅出什么味道,隐遁他方,事情就难办了。”
其实并非杨积善为人谨慎,而是他大哥杨玄感三令五申叫他收敛,他才不得不约住性子。
魏征皱眉道:“杨家的庄园一定很大,不探清情况,如何下手?”
刘子秋神色一黯,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说道:“迫不得已,也只好大开杀戒了。”
他出现在这里的第一天,就为了救高秀儿误杀了杨黑虎手下一名骑士,接着在宫中又杀了王弘,苑墙外杀了那个隋军副队长和六名步卒,后来又杀了许廷辅和四个泼皮,沾的人命,两只手已经数不过来了。这些人当中,许廷辅和那四个泼皮,以及杨黑虎手下的骑士,都着实该杀。但其他人难免有些无辜,只是各尽职守罢了。
这一次潜入杨家庄园,少不得要抓几个奴仆婢女来拷问,只怕那些人会死得更加冤枉。这虽然不是刘子秋所希望看到的结果,但他也没有其他办法好想。
魏征明白刘子秋的处境,叹了口气,说道:“刘兄弟,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不可以在村子里四处走走?”
刘子秋一愣,旋即笑道:“魏兄这说哪里话,你既然已经答应在此教书,长山村便是你的家,有何不可?”
魏征出去以后,刘子秋坐在屋子里默默沉思,忽然想起香草刚才眼中的慌乱,又生疑惑,说道:“秀儿,我们也出去走走。”
高秀儿满心欢喜,跟着刘子秋来到钱塘江边。现在虽然不是大潮的季节,江水依然滔滔,奔流不息。江面上数点寒鸥,风吹处,芦花飘荡,一片萧杀。
刘子秋忽然问道:“秀儿,你对香草了解多少?”
高秀儿奇怪道:“郎君,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总觉得香草不那么简单。”
“你别疑神疑鬼了。”高秀儿“噗嗤”笑了起来,说道,“香草从生下来就在我们家。她爹娘都是我家的奴婢,她从四岁起就到我身边的,能有什么问题。”
刘子秋沉吟道:“你和香草名为主仆,实同姐妹。你去和她好好谈谈,或许她知道些什么。”
……
丹阳城东南三十里处有座秣陵镇,江南望族之首的谢家便住在这里。隋时的丹阳与现在的丹阳并非同一个地方,现在的丹阳在镇江,隋时的丹阳却是现在的南京。秣陵是个大镇,全镇三千多户人家,倒有一半姓谢。
镇东最大的那所宅子便是谢家大院。南朝的这些士人一直得不到朝廷的重用,但谢家依然是江南首屈一指的豪门。
从今天早上开始,谢家大院便戒备森严。晌午时分,一列马车驶入谢家大院,马车遮得严严实实,谁也不知道里面坐的是什么人。
这时,谢家老爷子谢翁山亲自开了中门相迎:“贤弟,总算将你盼来了。”
来人正是江南另一望族王家的掌门人王戟。其实,谢王两家原先都是北方士族,早年因避战乱迁往南方,并且在南方繁衍生息,竟成当地大族。
两位老爷子来到一间密室,屏退左右,唯有王戟身后站着一位英俊少年。谢翁山看了他一眼,赞许道:“这位便是薄儿吧,果然生得一表人材。”
那少年赶紧上前,施礼道:“小侄见过伯父。”
谢翁山颔首道:“不错,不错。听说这些年你一个人在齐郡,此番突然回来,可是有什么重要消息?”
这少年是王戟的小儿子,自幼聪慧,能文能武。因为朝廷打压南方士族,王戟想为儿子谋个出身,特地将他送到齐郡王家的一户旁支那里。
王薄见王戟点了点头,便拱手说道:“回伯父,自从杨广登基以来,挖运河、建东都、修长城,搞得民怨沸腾,如今山东、河南、河北一带,盗贼四起。前些日子,孩儿见过了卢明月,他与孩儿相约,成事之后划江而治。”
王戟挥了挥手,王薄躬身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谢王两位老爷子。
谢翁山沉吟道:“卢明月终是大盗,此人的话不可全信。”
“这一点,弟心中有数。”王戟这才对谢翁山说道,“谢兄,萧家那边怎么说?”
谢翁山摇头道:“萧家已然没落,不过,萧昕那老小子还有些意动。若非你我两家都是书香门第,缺少带兵之人,又何必去求他出山。”
原来,谢家派去的人并没有说实话,他们只是想试探一下萧家还有多少力量。他们告诉萧昕,说他们想让子弟考进士科来达到重振家族的目的,其实只是一种欺骗。以谢翁山和王戟这两个老奸巨滑的家伙,又如何不知道这要路根本行不通。不过,由于刘子秋严令保密,他们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萧昕已经去世。
王戟沉吟道:“薄儿在齐郡也结交了一些豪强,只待卢明月起事,他便揭竿响应。近年来,朝廷对江南盯得不如过去那么紧了,这样好的机会,却不能放过。”
谢翁山叹息道:“其实,只要朝廷保证你我两家的地位,你我又何必大费周章呢。”
他们都明白,谢王两家能够成为江南数一数二的望族,正是得益于从东晋直至南陈,他们都掌握着朝中的大权。如今失去了这个权力,再强大的家族,结局也只有走向没落。
……
阿富他们几个也回到了长山村,躬身向刘子秋禀报道:“阿郎,杨黑虎确实进了那个庄园。”
刘子秋站起身,沉声说道:“好!把马蹄裹上,嚼头勒紧,你们四个今晚和我一起去!”
魏征刚想要再劝一劝。
却听高秀儿说道:“郎君,香草把庄园画出来了!”
笔墨纸砚都是魏征带来的,图样很清晰,房屋、花园、池塘甚至院墙都标示得明明白白。
刘子秋只觉得香草有什么秘密,却没想到她能够画出这么精细的图样,有些不敢相信:“你确定这是杨家庄园?”
“确定!”香草咬了咬嘴唇,又说道,“不过,是十几年前的。”
刘子秋知道香草现在不过十二岁,还真想像不出来她这幅图样是从哪里看到的,但现在不是追究细节的时候,有这幅图样总比没有强。刘子秋抓紧时间,飞快地看了两遍,将图样强记心中,并且迅速地圈定了几处重点。
今夜没有月色,正是杀人的好时候。刘子秋怀揣高秀儿下午誊抄的契约,带上四个昆仑奴,五个人五骑马,冲出村口,消失地黑暗中……
盐官城西的庄园中,杨积善依然左拥右抱,饮酒作乐。
杨黑虎皱了皱眉头,说道:“禀七公子,大公子又有信来。”
杨积善摆了摆手,说道:“不用看我也知道,又在催我把另外三家盐场也吃下来。这有那么容易的吗?先放一放,明天再说吧。对了,长山村的那帮泥鳅没有再找麻烦吧?”
长山村的村民打渔为生,普通生得比较黑,竟被他嘲笑成泥鳅。
杨黑虎躬身道:“这两天倒是安静,反叫人有些生疑。”
“有什么好疑惑的?”杨积善不以为然地说道,“过去他们占着那块地,咱们没有办法。现在盐场已经办起来,他们还能怎么样?照我说,早就应该把他们赶走了!”
杨黑虎虽说在杨家家奴中地位超然,却也不敢当面和他顶嘴,只得闷闷不乐地回到自己房中,将杨玄感派人送来的那封信扔到桌上,几次想要拆看,终是忍住了。躺到床上,杨黑虎辗转反侧,却睡不着,总觉得今天有什么事要发生。
忽然,窗外传来“啪嗒”一声,好像有人踩断了树枝。
“谁!”杨黑虎从床上一跃而起。
“喵……”
“原来是只野猫啊。”杨黑虎嘟囔了一句,悻悻地重新躺了下去,刚沾枕头,便闻到一股异香。杨黑虎暗道一声“不好”,挣扎着坐起来,却一阵头晕,又缓缓倒了下去。
过了良久,“吱咯”一声,窗户开了。一个黑影窜了进来,悄悄摸向床边,伸手探向杨黑虎。
“呛啷”一声,寒光闪过,原本应该昏迷不醒的杨黑虎突然动了起来,手中已经多了一柄钢刀,奋力砍向黑影。那黑影似乎早有准备,侧身躲过。但杨黑虎的刀更快,一声闷哼,对方显然已经受伤。
原来,杨黑虎早年也曾经行走江湖,因为沾上人命官司才投托杨家。一闻味道,他便知道是下三滥的迷香。对付这种迷香,杨黑虎自有办法,假装昏迷只是为了引敌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