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京城的路上, 陈云孟跟陈夫子妻夫一车,想起搬行李的事儿,他没忍住跟陈夫郎抱怨, “爹, 你都不知道贺眠有讨厌,我东西那么,她从旁边路过看都不看一眼, 就拎着林芽的两个小包袱一手一个走了。”
林芽的包袱跟他的行李比起来, 就像小馒头跟大石头比一样,那么小又那么轻, 别说贺眠了,就是他都能一手提起来,就不信林芽拎不动。
他分明就是故意在贺眠面前装柔弱, 矫情又做作,偏偏贺眠这样的女人还就吃这一套!
陈云孟完全不知道这样风一吹就能飘走的男子有么好的, 心里忍不住的生闷气。
“芽儿是眠儿的堂弟, 她对他好不是应该的吗?”陈夫郎笑着垂眸纳鞋底, 丝毫没觉得贺眠的做法有么不妥, “绫儿平时也是这么疼你, 都一样。”
才不一样呢。
陈云孟心说自己拿李绫当成亲姐姐, 没有半点别的想法,他林芽能做到吗?
之前还拉着贺眠说不想当他的亲弟弟, 想当她的情弟弟呢, 只是他不惜的说。
陈夫郎看儿子鼓鼓的坐在车厢拐角里揪衣服, 觉得好笑,“还至于生上了?后来蓉笙不是去帮你搬行李了吗。”
说到行李,陈夫郎又免不得说落起陈云孟, “大的人了还不整理东西,你看人芽儿,样样都收拾的妥妥当当,怀里抱着的书仔细的连个褶子都没有。再看看你那两大包,乱七八糟的鞋子衣服跟书,么都有。”
亏得他不放心,临出发前特意又检查了一遍,否则把这些东西带上马车,纯属是光占地方还用不到。
就这他还好意思说带芽儿去京城是累赘,人家分明比他省心懂事了。
陈云孟臊的脸一红,睁圆了杏眼,梗着脖子狡辩,“蓉笙说我这是不拘小节。”
人家那是说来哄你的还能真信了?
陈云孟的行李就是沈蓉笙帮忙搬来的,所以当时也在,为了顾及他的面子,这才随口那么一说,谁成想他还当真了。
要说沈蓉笙这孩子也挺好的,为人温柔有耐心,说话办事都不错,尤其是能包容大大咧咧做事不动脑子的陈云孟。
想到这些陈夫郎慢慢停下手里的活。
将来云孟要是能嫁蓉笙也不错,毕竟是自家的学生,日.后看在妻主的面子上,总不委屈了云孟。
就跟自己和妻主一样,成亲后不也过的很好吗?
陈夫郎有心想跟陈云孟说这事,结果一扭头就看见他闲不住的又掀开车帘跟旁边马车里的李绫沈蓉笙隔着距离说,微微摇头笑了笑,心说不知道他么时候才能真正的长大让自己省点心。
陈夫子这儿不在车里,去了贺眠那儿。
三个学子里面虽说就数贺眠最聪明,但她底子却是最不扎实的,一路上陈夫子免不得要费点心。
好在贺眠也好学,路上没办法练字,她就背书看章。
去京城的路途中,上半天陈夫子都在贺眠车里辅导她功课,下半天要么去李绫沈蓉笙那里解疑答惑,要么留在自己车里看看书。
她们是正月十七早上从莲花县出的发,路上没怎么敢耽误,就这硬是赶了整整五天,傍晚才到京城。
陈云孟在车里早就憋坏了,想着到了姑奶奶家一定要好好出去玩玩,让沈蓉笙和李绫陪他去看看传说中的京城到底有繁华热闹!
跟陈云孟不同,越接近京城,林芽的心情越发紧张忐忑,开始患得患失起来,完全没了刚出发时的平静和期待。
他看贺眠在背书,捏了捏手指小声问旁边的绿雪,“你说我能找到她们吗?”
毕竟都过去这么年了,谁知道中间有没有其他变故。
绿雪宽慰他,“少爷放心,您吉人自有天相,肯定能找到的。”
“可这左眼皮一直在跳,心总是静不下来。”林芽秀的眉微微皱起,怕打扰贺眠,声音很轻。
“少爷,左眼跳财。”绿雪哄他,用气音说,“是好事。”
林芽微微松了一口气,绿雪笑着说,“少爷放宽心,没事的。如果少爷坐车坐累了,不如朝外面看儿。”
还朝外看儿?贺眠竖着耳朵。
林芽都快熬成小熊猫了,现在不是应该往外看,而是应该老老实实的睡一觉。
他这几天心里装着事都没能好好睡个安稳觉,眼睛劳累过度,可不得跳吗。
贺眠盘腿坐在车里,听到这儿没忍住扭头看了眼主仆两人,跟林芽说,“绿雪读书少,你别被他忽悠瞎了。”
“这事跟读书少有么关系?”绿雪这才正常说话,疑惑的看向贺眠,“再说了,我也是为了让少爷宽心,眠主子您不帮忙就算了,还捣乱。”
“谁捣乱了,”贺眠拍拍手里的书问,“是你见识,还是书上的见识?”
那当然是书上的见识了,他哪能跟书比。
“那书上是怎么说的?”绿雪好奇的问。
贺眠看向林芽,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眼底的青色。林芽眼睫轻颤落下,像振翅的黑色蝴蝶,特别好看。
“书上说芽芽该好好睡觉了,少听绿雪的那些封建迷信。”
“这才不是书上说的呢,分明是眠主子您说的。”绿雪可不傻,半句话都不信。
贺眠挺直腰板问,“书是不是给人看的?”
绿雪点头,“是。”
“人看了书是不是就长了见识?”贺眠挑眉。
绿雪觉得是这个道理,“也是。”
“那我是不是看书的人?”贺眠掸掸手里的书,亮出举人身份。
绿雪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来,迟疑着的开口,“是啊。”
“那不就得了,听我的,”贺眠言简意赅的做出总结,指着身后的软榻,跟林芽说,“去睡觉。”
小样,她还能忽悠不了一个绿雪?
绿雪,“?”
林芽抿唇笑,眼睛看看满脸懵的绿雪,再看看笑的得意的贺眠,乖乖的躺下补觉,“芽儿听姐姐的。”
绿雪,“……”
他怎么觉得自己忽然成了外人?
林芽睡了约摸两三个时辰,贺眠把他叫起来,“芽芽,到京城了。”
她们正在通过城门检查,然后放行进入。
绿雪跟翠螺早已坐到了外头,好奇的看着外面的一切。
京城作为国之重地,除却繁华热闹,比下面的省城还了分雍容华贵。好似坐在街上的寻常路人看着都比莲花县的有势,单就那街角的叫花子,瞧起来都挺悠闲,不像是乞讨,反而像是出来找个地方晒太阳。
正月十五刚过去没久,街上还残留着节日的热闹气息,商户楼宇间的红灯笼仍在。
如今正是傍晚,灯笼却已经亮起,光亮恍如白昼,排排红色胜过天边晚霞。
街上的夜市已经摆了出来,各色香味扑鼻而来,马车从街上走过,隔着车厢都能闻着那红薯和板栗的香甜,以及热乎的猪油酥饼的葱香。
林芽头回见着这么热闹的城市,撩开的帘子始终没舍得放下。
旁边车里的陈云孟,要不是陈夫郎拦着,他都馋的要跳下去了。
“整理一下衣服,咱们快到了。”陈夫子出声提醒。
她们路上听陈夫子说起过自家老师,姓娄,是京城里的教书先生,门下弟子无数,从事么行业的都有,到时候可以林芽打听打听他家人的下落。
马车停在一个府邸门口,众人从车上下来。
看见身边熟悉又陌生的景物,陈夫郎眼眶发热,还没见着娄夫子呢,鼻子就先泛酸了。
他随陈夫子去莲花县,一走就是多年,已经很久没回来过了。
门外站着的是管家,迎上前陈夫郎陈夫子行礼,又看向她身后的几个学生,说道,“家主早就在正厅等着了,快进去吧。”
同时指挥小厮们把马车赶进府里,将车上的行李搬去各自的房间,“主君收到信后就交代下来,房间全部打扫干净,被褥床单都是新的,所有的东西已经准备妥当,直接住进来就是。”
陈夫子拱手弯腰道谢,管家连忙侧身躲开,伸手扶住她的小臂,“这可使不得啊,快进来吧。”
陈夫郎笑着招呼着孩子们进去,到正厅见过娄夫子和娄夫郎。
娄夫子今年已经六十有三,一头花白头发,但精神状态极好,面容红润眼神明亮不浑浊,身子骨硬朗,连牙齿都没怎么掉,说是五十岁也有人信。
她这些年早已不教书了,就在家里看看书带带孙儿,也算清闲自在。
“赵珍青哄你呢,你瞧瞧我这身子,哪里像是生病的样子?分明是她想诓骗你回京城看我,这才编造的谎话,等回头见着她,看我不拿戒尺打她手心!别看她在外头人模人样,到了我这儿那就是个小孩,说打就打了。”娄夫子说话底也足,的确不像重病之人。
陈夫子一时不知道该信谁,求助的看向旁边的娄夫郎。
娄夫郎含笑点头,轻声跟自家侄儿说,“一顿都吃两碗饭呢。”
那胃口是挺好的。
“当着小辈们的面,说这个做么。”娄夫子看向贺眠李绫沈蓉笙她们,问陈夫子,“这些都是你的学生?”
陈夫子应了声是,“也是今年的举人,入京来考春闱的。”
她从站在手边的李绫开始介绍,然后是沈蓉笙,最后是贺眠。
三人中,沈蓉笙的礼行的最为标准,今天的穿着打扮也显得书生十足,娄夫子免不得看了她一眼。
“好,都很年轻啊。”娄夫子说,“开考之前安心在府里住着就是,我那书房闲着也是闲着,没事你们就去那儿看书。”
几人立马行礼道谢。
娄夫子这才看向被娄夫郎拉着的陈云孟,“云孟也都长大了。”
陈云孟脆生生的喊她,“姑奶奶,我爹爹在我耳边经常提起您呢,说什么时候过来看看您,现在终于来了。”
“哈哈哈,”娄夫子笑,“能怪谁,还不是怪他要跟你娘去什么莲花县,好好的京城不待,非要回那穷乡僻壤的地方教书,说什么那儿没有好夫子,莲花县还能缺了她这个夫子了?”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甚是欣慰,这也是当初同意让陈夫郎跟她走的原因。
娄夫子视线移动,落在旁边安静站着的林芽身上,微微眯了眯眼睛,像是没看清楚,“这孩子是?”
娄夫子询问似的看向陈夫子。
“这是林芽,是贺眠的堂弟,来京城寻亲的。”陈夫子把事情跟她说了一遍,“所以这才同我们一起过来。”
“你们那儿的白县令说他跟家人长得像?”娄夫子抬手朝林芽招了招,“来孩子,到跟前让我看看。”
她门下学生众,人又久居京城,基本有头有脸的人物她都认识或者见过。林芽长的跟家人很像,娄夫子看了肯定能认出来。
贺眠眼睛微亮,觉得这事有期望,说不定刚到京城就能找到芽芽的家人。
林芽紧张忐忑的攥紧手指,先是询问似的看向陈夫郎,见他点头才缓慢上前,朝娄夫子行了一个晚辈的礼。
贺眠紧张的竖起耳朵,看着娄夫子,听见她说,“好像——”
贺眠没忍住往前走了两步,娄夫子余光先是撇了她一眼,目光随后落在林芽的眉眼上,微微皱眉。
正厅里的人全都看向娄夫子,屏住呼吸倾耳听着,连陈云孟都没发出声音。
娄夫子顶着众人的视线,却是缓缓摇头,“好像没见过。”
“……”那你还看得那么认真,浪费情。
贺眠看向林芽,他垂眸低头,眼睫落下。
离晚饭还有些时间,娄夫子先让孩子们下去收拾东西,只留下陈夫子妻夫两人在跟前说话。
“叔父真没见过跟芽儿容貌相似的人吗?”陈夫郎略显失落,刚才林芽离开的时候眼睛光亮都暗了下来,看着让人心疼。
娄夫子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抬眼看向陈夫郎,“说实,见过,还是个不简单的人家。”
毕竟这孩子跟那家的男主人长的太像了,只要是见过两个人的,打眼扫过就能认出来。
陈夫子跟陈夫郎齐齐一怔,几乎是同声问,“那怎么刚才没说呢?”
“因为那妻夫年后不在京城,现在说出来对他百害无一利。”娄夫子搁下茶盏,“让他先在府里住着,等三月份再说。”
那户人家最近乱着呢,还是先不回去的好。
出了正厅,贺眠怕林芽哭,低头看他脸,“没事的芽芽,等我考完省试,我跟你出去贴寻人启事,肯定能找到的。”
“要是还找不到,”贺眠咬咬牙,拍着胸脯说,“大不了我考个三甲,到时候带你骑马游街,让所有人都看见你,说不定就有认识的呢。”
林芽忽然扭头看她,眨巴眼睛,“姐姐这当真?”
贺眠,“……”
“……其实,也不是那么真。”贺眠帅不过三秒,立马怂了,脸垮下来,苟的不行,“要是考不上,我就买匹马,牵着你跟在她们后面走。”
蹭蹭她们热度流量也行。
主要是她穿来的时间太短了,虽说脑子好用,但也没好用到考啥中啥。
贺眠叹息一声,“要不我努力努力?”
实在不行以后她只睡一个时辰,看点书,反正年轻肝好。
林芽看贺眠一脸认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眼睫落下,借着衣袖遮挡拉住贺眠的手,将自己微凉的指尖塞她掌心里,“姐姐不用担心,按自己的计划看书就好,反正芽儿早已做好没找到的打算,不管如,芽儿还有姐姐跟叔父呢。”
毕竟那么年了,说不定她们已经搬出京城去了别处。
贺眠没说么,只是握紧林芽的手。
这边刚收拾完东西,娄夫郎那边就派人来叫她们这些小辈去吃饭,时间算的刚刚好。
因为人太多,也怕孩子们跟长辈吃饭会拘束,所以特意分了两个小桌。
陈夫子妻夫陪着娄夫子娄夫郎,剩下的几个小辈坐一桌。
知道她们都是头回来京城,娄夫郎特意交代厨子,做的都是些当地有名的菜,让她们尝尝鲜。
陈云孟咬着筷子,杏眼看向桌子中央做成花朵形状的虾,明显想吃又够不着。
若是平时他早就站起来,可旁边姑奶奶还看着呢。
沈蓉笙看出他的想法,笑着柔声问,“吃这个吗?”
她指的正是那盘虾。
陈云孟忙不迭的点头,沈蓉笙便用公筷夹了一个放进他面前的小碟子里。
李绫因为沈蓉笙的动作看了她几眼,又看看一脸满足的陈云孟,瞬间了然,收回本来想替陈云孟夹菜的手。
沈蓉笙跟陈云孟的动作不仅李绫看见了,也被娄夫子尽收眼底,她笑着低声问陈夫子,“你们两口子可给云孟说亲吗?”
她瞧着沈蓉笙就挺不错的,做事懂礼有分寸,对云孟明显也有那份心思。
年龄大了,就喜欢掺和这些热闹的事情。
“还没呢。”陈夫子往身后看了眼,“云孟还小。”
“不小了,跟允允同岁,他都说了人家,九月份出阁。”提起这事娄夫子满脸笑意。娄允就是她的孙儿,一直养在她膝下,这两天正巧出去上香了不在府里。
这边又说了些别的,只偶尔往身后看看。
“好吃。”陈云孟吐掉虾壳眼睛弯弯,侧眸看向旁边的林芽,见他筷子只夹面前的菜,貌似疑惑的问,“林芽你不喜欢吃虾吗?特别好吃,你别见外装客气,就当到了自己家一样。”
路上的费用是贺家出的又怎么样?现在可不是在路上,而是在娄府,在他姑奶奶家。
陈云孟伸手指着那虾,示意沈蓉笙,“我还要。”
他侧眸问林芽,“你要不要吃啊?要你就跟我说。”
林芽,“……”
贺眠目瞪口呆的拿着筷子,看傻逼似的看着陈云孟,觉得他就是扔到油锅里的虾,膨胀的不像话。
怎么着,就沈蓉笙长了只会拿筷子的手吗?
贺眠端起面前的小碟,在沈蓉笙伸手之前,拿起公筷,把剩余的两只虾全夹到碟子里,一把放在林芽面前,动作一呵成,“芽芽,吃。”
陈云孟杏眼瞪圆,险些站起来,压低声音问,“贺眠,你干什么!”
盘里一共五只虾,厨子做的时候分明就是按人头数做的,一人一只,刚才陈云孟吃了三个,剩下的是她跟芽芽的。
刚才陈云孟要闷头吃饭也就算了,可他偏要抖着尾巴嘚瑟。
再逼逼,再逼逼一只也不你留!
贺眠语气如常,神色淡然,“吃虾呀,又不是只有你长了嘴。”
陈云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