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持先贤有教无类的理念,西山书院从来就没有刁难过任何有心上进的学子,甚至还偶尔会接济一下那些却碍于家中贫瘠而无法安心求学的寒门子弟。但这事也不能说绝对,至少某个小混蛋想要依靠某种非正常途径跑来这里混日子就得经过一番严格审核才行!
品德什么的没有个具体的标准,况且包括吕祖谦在内的所有人都不认为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屁孩的品质能有多么恶劣。
虽说西山书院这些满腹经纶的教席们也很清楚这世上既有“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也有“人性本恶”,更有“七岁看老”的说法,但他们都更愿意相信没有什么人是圣人之言无法调教的。
从彭龟年的嘴里得知已经有了解元名头的鱼寒此番南下就是为了能够参加朝廷省试,大儒们在表示赞许之余也是颇为有些担忧。
毕竟甭管鱼寒以前是个什么身份,只要入了这门再走出去的时候那就一定会被贴上某种特殊标签。
不怕鱼寒运气不好名落孙山,就担心这小混蛋在科考场上闹出点什么笑话,使得治学严谨的西山书院跟着为天下人所不齿!
所以即使能够主动忽略掉对于品德的考察,但在这学问方面的检验可是容不得半点含糊。
“西江赋?”端坐于桌案之后,眼前除了孔老夫子的标准雕像,就只有以吕祖谦为首的那一串教席。
颇感有些浑身不自在,鱼寒瞅着入学考试的第一道题目,还真有些犯傻!
话说如今朝廷科举都已经淘汰掉了诗词歌赋,这些负责教书育人的大儒们怎么就不能与时俱进呢?
整出这一套,难道是因为他们知道咱压根不擅长这?
“怎地还不落笔?”没有机会亲眼见证传说中的那些神童如何顺利成长,但在吕祖谦看来,眼前这小家伙既然年仅十三就能两中西河州解元,那肯定是有些本事的。即使没有七步成诗的能耐,也不至于整整一个时辰都坐在那里发呆。
刁难!
这就是吃果果的刁难!
要问鱼寒的记忆当中有没有相同题材的著作,这还真有!
但问题就在于他脑海里的那一篇恰恰就是最著名的,而且还在司马光等人所著的《类篇》与明代《五音篇海》当中都有过明确记载!
拿成于汉代的西江赋来应付宋代的大儒?
别说是照抄不误,就算是稍有雷同,那也会被抽得不知天南地北啊!
原著早在唐末就已经遗失?
鱼寒可真不是想要去质疑数百年后的那些考古学家,但谁敢保证这个结论放在见多识广的宋代大儒身上能管用?
很清楚眼前这一关甚是重要,继续坐在这里发呆即使不被人给当堂踹飞出去,也绝对不会再有任何机会顺利混进书院。
穿越者的所有优势已经丧失殆尽,无奈之下,鱼寒也只能依靠这些年被亲爹用戒尺给逼出来的那点可怜文学功底硬着头皮给拼凑一篇。
“……千里萧萧,孤身无影。逐日溯流至江上,更看白云隙流光……”等了整整两个时辰才等来了自己想要的答卷,只不过看吕祖谦这脸色怕是也很难有什么欣赏之意。“无病无痛之吟,既是作得又岂值一哂?”
大叔,咱已经很努力了,您能不能给个面子?
当然很清楚自己这首临时拼凑出来的西江赋是个什么水平,但鱼寒还是要忍不住在暗地里腹诽一句,也开始有些惴惴不安地等待吕祖谦继续做出评判。
“然,汝能有此急智,倒也并非朽木不可雕!”突然就来了个大转折,也让鱼寒再次切身体会到了从地狱回到人间的感觉。
不过吕祖谦肯定不是这么好糊弄的,虽然手下留情让那小混蛋得以侥幸过关,却也并未打算就此结束考察。
“此乃下题,汝当于一个时辰内完成!”或许是受了吕祖谦的影响,也或许是本就不太喜欢这种试图依仗特殊关系踏上终南捷径的卑劣行为,看上去应该是没什么地位只能充当跑腿角色的书院教席铁青着脸将另外一张考卷放在了鱼寒面前。
“刑赏忠厚之至论?”
各位大叔大伯大爷,你们这是打算不把咱给玩出个好歹不罢休啊?
就这大宋朝嘉祐二年进士科省试的论题,你们是在进行入学考试呢,还是在挑状元?
鱼寒又得开始哀嚎了,可甭管心中有多么的不满,这该完成的考试不还得继续?
好在这四书五经当中的题目也就那么一点,早在随后的数百年间被历朝历代给玩得有些腻歪了。
终于用不着再绞尽脑汁整出一篇看似中规中矩实则乱七八糟有些不堪入目的劣作,挑了篇为大金国余孽歌功颂德的文章做范本,鱼寒这次打算充分利用好自己的优势,让眼前这些个大儒们也见识一下穿越者的厉害。
“疑罪从无?”不用怀疑吕祖谦等大儒的阅读能力,虽说是一目十行却也很快就把握住了这篇文章想要阐述的观点。
有些惊讶,只因事先没人料到,眼前这小屁孩居然能够提出比当年苏轼那篇考卷还要更进一步的论调。
难道是因为他本就出自祐川县衙,自幼耳闻目睹有了具体的基层实践经验,才会想出这种更能彰显朝廷宽容的新观点?
“观点虽是新颖,然文笔欠佳倍显稚嫩,且行文拘谨难抒胸中之念!”这还真不是刻意吹毛求疵,实在是鱼寒那点可怜的文学功底,根本没有资格在这位大儒面前显摆。
至于那种在金国余孽主政时期被发展到了巅峰的八股文体,就连远在祐川多年不问政事的鱼大县令都觉得颇有值得商榷之处,换了吕祖谦还能不给挑出一大堆毛病来?
“诸位同仁,此子之作可还……”真正的大儒绝不会搞什么一言而决,即使吕祖谦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但他还是在争取获得旁人的参考意见。
“此字虽不失古朴苍劲之神韵,然笔画略显凌乱,恐……”同样是在挑毛病,但这位胡须已是有些花白的大儒着眼点显然和吕祖谦不太一样,认真地将鱼寒上下打量了一番,顿了顿这才接着道:“依老朽愚见,此子甚喜奇兵突出,只恐这善于弄险的性子……”
正所谓以字观人,鱼寒虽然是因这位大叔的评语而心中一紧,却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还真就迅速察觉到了自己的某些喜好和性格当中的缺陷。
“灵均兄此言差矣!”大宋朝良好的学术氛围并未对在场大儒们的思维构成任何束缚,即使是在这西山书院之内,他们也可以各抒己见,而不必去看别人的脸色行事。
同样是在针对鱼寒的字体做出评价,但这位大叔的观点显然就与刚才有所区别。“吾观此子所作,虽不失险峻峭拔之势,却也隐透稳重之意,当为心思缜密之人!”
“子甫兄此言甚是!”书院之内倒也并非全都是唱反调的声音,另一位大叔表示了对前者的支持,却是在从另一个方面看待问题。“此子入座之后即目不斜视,作答之时虽有彷徨愠怒却并未影响其临场发挥,此时听闻我等作评更是喜怒不形于色,当为心智坚定之辈,依老朽之见可堪调教!”
“哦?依季佐兄所言,此子可入书院?”甭管是褒是贬,众人的观点也还差不多,那就是鱼寒的缺点虽不少,但也勉强能够算作是有点能耐的可塑之才,所以吕祖谦才会在这个时候做出这个决断。
“可入!”夫子罕言利而非不言利,否则他老人家干嘛周游列国宣扬自己的学说,最终还拜相鲁国?
就鱼寒这么个浑身上下都是缺点却又有些潜质的小混蛋,既然都已经主动送上了门来,哪还能随随便便就给踹了出去?
贬谪打压,那也只是为了能够去其虚浮,以便更好的调教而已。
“既是如此……”故意拖长了声调,倍显慎重之余更是在等待屋内同仁都能再次正襟危坐摆好师长的架子,吕祖谦这才对着鱼寒道:“汝可先入书院聆听教诲,待得机缘巧合再择一良日拜入老夫门下!”
这老东西,可真不好糊弄!
暗地里抹了一把冷汗,终于达成部分心愿的鱼寒还没忘记某些入学时所必须完成的手续,只不过随着他打开了那个费力扛进屋内的小箱子后……
“混账!”
“孽畜!”
“朽木!”
“汝……”
干嘛呢?
干嘛呢?
这都是干嘛呢?
不就是拿了二三十斤的银子当学费么?
就算是少了点,那也犯不着用如此恶毒的言语来咒骂咱吧?
“速将此子逐……”
“贤弟!贤弟!”还没等吕祖谦叫人把鱼寒给扔出书院,一直等候在门外的彭龟年却已经惶急地跑了进来。
只见得这位大才子左肩挂着两大块熏肉,右肩吊着几只风干咸鹅,两手各拧着一大坨香肠和显得有些小气的米袋子。“错了,错了!你那箱内装的是为兄的私房钱,这才是你精心准备多日的束脩!”
束脩?
完了,完了!
咱咋能这么糊涂?
居然忘了大宋朝的拜师礼恰好不是白花花的银子,而应该是这些看上去不太值钱的破烂?
这下要倒霉了,瞧吕大学士的那张臭脸,怕是咱就算能混进书院也没好日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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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