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五这日,何为安刚从附近县城回府时,阿七就迎了上来,杏树村那边又传回消息了。
“大人,周林先前还有一个妹妹,早年被抱给别家养了,后来听说进了皇宫做宫女,再后面就没有消息了。”
阿七话音一落,何为安脚步霎时停了下来,心中之前那隐约怪异之感,此刻突然又冒了出来。
他看着阿七,沉声问道:“周林有妹妹这事村里人都不知道吧!要不此前怎么没查出来?”
“是,差不多五十多年前事情了,杏树村几乎没人知道了,这次还是碰巧从一个老者嘴里知晓。”阿七点点头。
“村里人都不知道,就这么巧就从老人口中打听到了,且还知道她进了宫中?”何为安皱眉凝思着。
这事越想越不对劲。
“阿七,你不觉得这线索来未免太容易了些吗?好像自那日去杏树村开始,一切我们想知道,都很快就有了消息。”
就好像是有人在前面刻意引导似,想到这儿,何为安骤然眼神一变。
是了,这所有一切都是那日在长平县路上碰见郑东林后开始。
那天他看似不经意说漏嘴,道出圣上大病原因。
可一个能久伴帝侧人,怎么可能会这么不谨慎呢?
圣上要他办事,必定是极其隐秘之事,怎会这般轻易就让自己给查到了呢?
太顺利了,一切都太顺利了。
可是郑东林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在脑海里快速想着所有一切和郑东林有关消息。
突然去年秋天时昌平街那边传来一条消息在他脑中闪过。
户部吴修齐在宫中有个大靠山,但具体是谁不知道,只知道是个大官。
这也是吴修齐明明没做出什么功绩,此前却屡屡传出在谭大人退后,他会上位内幕消息了。
这么一想宫中大官,除了后宫妃嫔们,就是中常侍郑东林位最高了。
若是那吴修齐背后之人真是郑东林话。
那他当日故意放出线索,难得就是为了引自己上钩?
宫女?周家?
“你当时说周家唯一奇怪一点就是,她家女儿是招婿?”
何为安仔细想着所有线索,这些看似毫无关联事,可却无形之中好像又是串联在一起。
“是。”阿七看着闭眸沉思大人,不解回道。
何为安此刻静静立在院中,早上还风轻云淡天空,此时已被乌云覆盖了不少。
阳光被厚厚云层遮住,天色看起来有些阴沉,像是即将下雨模样。
去年郑东林就去了杏树村,然后圣上大病,太子南巡,楚王莫名提议,圣上还问自己了七皇子,杏树村周家,宫女。
何为安再次梳理所有细节,“你说周林夫妇年近花甲了,那他们儿女如今应该也至少三四十岁了。”
“而假如周林妹妹真在皇宫中,五十多岁宫女若是没有被遣散出宫话,那必定是做到了一宫嬷嬷位置了。”
“是,周家大儿子如今已有四十,女儿三十五,一家共九口人,周家大儿……”
阿七正准备把周家所有人都详尽一一念给大人听时。
何为安突然睁开眼,打断了他,“等等,你刚才说周家女儿今年三十五岁?”
阿七突然停住,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三十五?今年正好是建安三十五年?这会是巧合吗?
对了,还有……
这个可怕念头一冒出来,后背上迅速渗出一层冷汗。
下意识吞咽时,何为安突然自己把自己给呛住了,“咳咳咳咳!”咳了好几下,才平缓下来。
“快,快撤回杏树村人!”何为安脸色十分难看。
若真如自己所想,那郑东林就是给自己指了一条死路。
许是近来一切太过顺利,他一时不察竟着了那狐狸道了。
这么看来,郑东林应当就是那吴修齐背后之人了,否则他何必费这番功夫来对付自己。
见大人面色不对,阿七也知定是出事了,还未来得及回话。
大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躁动声,接着门房奔来,说宫里来人了,召大人进宫。
主仆二人皆是面色一变,何为安迅速吩咐阿七:“杏树村人别联络了,一个时辰后,我若还未回,你就立即带夫人回贺家。”
未等阿七回话,宫中内侍已进院中。
见大人跟宫人走后,想起刚才大人最后对他交代话,阿七此刻急直在原地打转。
出大事了,定是出大事了!
可他根本就无法完成大人刚刚嘱托,今日好巧不巧,夫人带着雨雪雨霏去香云寺还愿去了。
他现在去寻时间上更本来不及了,且他担心万一大人回来,自己不在,再耽误大事那就更糟糕了。
天空此时已彻底阴沉了下来,乌云密布。
去宫中路上,何为安抬头看了眼头顶黑压压云层,露出一抹苦笑,这回自己怕是真要完了。
上一次昌平街楚王一事,还尚有放手一搏机会。
可这次窥视帝心,刺探皇家**。
还是这样皇室丑闻!
圣上怎会再留自己!
事一败露,他必死无疑。
果然,这波谲云诡朝堂中,一个不慎,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早该想到,这两年自己爬太快了,一味地激进,自然会挡了别人道,成为他人眼中钉。
可年年怎么办?她才刚怀孕,贺家能否护得住她?
她会不会被自己牵连?
想到这,他手臂上肌肉控制不住地跳着,袖中手掌全是冷汗。
他不能出事,一定不能出事!
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何为安不断在心中和自己说。
可直到他随内侍走到御书房门外之时,还未想出应对之策。
看着那扇他如今已渐渐熟悉漆金盘龙大门,他第一次心生退意。
内侍在门外禀报,不一会儿御书房门被打开了。
子善走了出来,看着何为安一笑,“何大人快些进去吧,圣上同谭侍郎一直说起您呢!”
门口何为安眉间微蹙,怎么谭大人也在,不应该是郑东林吗?且这位子善内常侍也看起来十分轻松模样。
来不及多想,他匆匆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没看到郑东林身影,谭溪舟见他来了,朝他微点了下头,面上看着也并无不妥之处。
圣上正低头专注看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注意到何为安来了。
“何为安,朕听说谭侍郎说,这长平,长宁,长乐三县账目都是你看出问题来?”
“何郎中朕是真要说你慧眼如炬,就这几本账目,朕看了半天,若不是谭侍郎指出,朕还真找不出半点问题来。”
建安帝抿了一口桌上茶水,饶有兴致看着他。
听完建安帝话,何为安自来路上一直紧绷着那颗心,此刻才敢稍微松懈了些。
可立即又觉察出圣上问话不对劲之处,起初明明是谭大人发现了长平县赋税账目问题,随后让他把周边县都一一排查一遍。
后面两个县账目问题虽是自自己找出,可若不是有长平县先例在,他也难以发现这两个县赋税漏洞。
若说真正看出问题也应该是谭大人,而不是自己这个跟着走人。
只是圣上都这么说了,显然谭大人竟把功劳都算在自己身上了。
“圣上过誉了,微臣也只是侥幸才看出一些来。”
他只能接下话来,要不谭大人先前和圣上说话就是欺君了。
“快和朕说说,最初你是怎么看出问题来?”
这几本账目面上做可谓一丝不苟,天衣无缝。
自他登基这三十多年来,这上京城附近还从未出过贪墨之事。
建安帝本以为,这是因为天子之都,皇城根下,众人不敢以身犯险而已。
却没想到,这险人早就犯了,只是自己被蒙在鼓里还未可知罢了!
趋热性能惯,贪饕死亦轻。
天子脚下亦是如此,这魏国不知还有多少这样苍蝇!
圣上问及,何为安不敢推脱,好在后面问题也确实是自己找出,他一五一十同圣上细心讲解着。
“何为安,你这是又为朕立了一功啊!”
建安帝看着那几本账目,目光沉沉。
底下站着何为安心绪复杂,圣上此刻赞赏犹如剑上蜜。
万一杏树村事情败露,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有在他面前辩解机会。
“皇城脚下,这些人都敢中饱私囊,如此蛀国之虫,岂可留之,若不肃清,各州府县岂非更加肆虐猖狂。”建安帝目光锐利,面上已带怒容。
圣上话让何为安忽然明白了谭大人今日此举是何意。
本来关于京郊县城赋税贪墨之事,谭大人本可直接在朝中直接递折子奏明即可。
可他却抱着账本来找圣上,还把所有功劳都扣在自己头上。
上京城附近,这些人既然敢贪墨,那背后定是有人支撑才敢如此,否则区区一个知县安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这其中所牵扯进上京城中官员,和世家怕是不会少。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他不过区区一个五品郎中,若是侥幸能躲过郑东林那一劫,往后路也要难走许多了。
谭溪舟对自己栽培扶持众人皆晓,而他今日一番苦心何为安也明白理解。
二人出了御书房时,谭溪舟看着明显还有些心不在焉何为安道:“为安,世间万物有舍才有得,兼顾者,甚少,若能律己,又有何惧?”
这也是他希望何为安能做到,何为安机敏,圆滑,亦有才能。
这样人十分适合在户部这个要同各部人马打交道,掌管魏国国库重要枢纽之处任职。
但他功利心太重,若不给他留些牵扯,只怕最后他步子迈太急,引火烧身。
谭溪舟也不希望自己最后给户部留下个隐患来。
“大人苦心,下官感念。”
见谭大人误以为自己在为刚才之事忧心,来开解自己,何为安调整心态谦卑地回道。
事已至此,话也言尽,未来路无论怎样,也终需他自己独行,谭溪舟未再开口,转身先走了。
看着那略带蹒跚背影,子善眼眸微动,朝何为安道:“谭大人清正廉直,又体恤下属,何大人有这样上司真是好福气。”
知道这名子善内常侍定是听到了刚才自己和谭大人对话,何为安点点头,“谭大□□拳之心,我实幸也。”
在御书房内待了许久,皇宫上天空已黑云蔽日,暴雨即将倾盆而至。
起风了,再不回,怕是要被雨淋了。
子善抬头看了眼昏暗天色,在何为安即将离去之际突然叹息道:“这天眼看就要下大雨了,也不知道中常侍大人回宫之时会不会被淋到。”
脚步停在了原地,何为安顺着他话接了下去,“郑大人出宫了吗?”
此时已有雨滴开始砸下,无际高空之中快速坠落,在汉白玉地砖上砸成无数个水珠,又立即隐去踪迹。
“嗯,听大人说好像是有什么鱼儿上钩了,今天一早就出城去了,走得匆忙,竟只带两个随从简行。”
子善看着已经落下雨珠,面上俱是担忧。
“内常侍这是何意?”
皇宫内情形何为安虽了解不多,但也知道这个名叫子善内常侍是郑东林义子。
虽那日不知道他为何被郑东林责罚。
但此时但凡所有和郑东林有关之人,他必须打起万分精神来应对。
有些当上一次是大意,第二次那就是蠢了。
“瞧今日这大雨,鱼儿遇水化为龙,我看中常侍大人收网日子没选好,这样天抓鱼怕是要翻船呐,那鱼儿福气和何大人一般好。”
“何大人觉得呢?”子善说完,笑看着他。
“内常侍高见,只是这雨越下越大了,我也要回去了,否则夫人该担心了。”何为安亦笑着回他。
“何大人慢走。”
雨珠砸在身上,很快就浸湿了身上官服,衣裳颜色变深。
看来自己果然没有猜错,郑东林给自己留饵,为就是引他上钩。
只是自己这条已在他网中之鱼又该如何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