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六,天清云淡,风暖日和,高柳凝翠。
瑟国帝都,天涵城。
凤尾街,白翎巷,非宅。
雁亭。
非飞落下一枚黑子,从容道:“影姐姐,你输了。”
叶影叹服道:“你于博弈一道初学时日不长,却见长尤多,果然颖悟绝人。”
非飞黠笑道:“愿赌服输,你就快告诉我三皇子与你究竟有什么因缘际会?”
叶影道:“一个故人,一段并不算好的过往。”
非飞道:“那日你在武道试炼的比斗中身受重伤,三皇子执意要将你带回殿中疗养,这般看来他对姐姐你似乎很是关切啊?”
叶影道:“有一类人极其擅长虚情假意,知术宁渡便是这一类人。”
非飞道:“姐姐对三皇子有成见?”
叶影道:“……我曾相信过他,可他负了我,这就是我和他之间的前因后果。”
非飞道:“且不说那三皇子,就你不在的这几日,可把岳大哥急坏了,牵肠挂肚,心如火焚,幸亏我好说好劝地拦住了他,不然他一定闹进皇宫去找你了。”
叶影:“…………”
非飞道:“岳大哥对你的心意有目共睹,这几日他为你食不知味、寝不能寐,连我的护卫苏信、孟巍都忍不住为之一叹。”
叶影偏了偏脸,睫毛微动,道:“是吗?”
非飞道:“影姐姐,你对岳大哥……当真没有一点情意?”
叶影道:“岳涧剑法高超,卓然不群,同为习剑之人,我很崇仰他。但我们只是朋友。”
非飞道:“可是岳大哥——”
叶影剔眉道:“是我难承此情。”
非飞道:“真的只是这样吗?”
叶影道:“……嗯。”
“影姐姐的心思,深不可测,不形于外,非飞懂不了。”
非飞手托腮帮,幽幽道。
“不过呢……情之一字,连我自己都不知如何是好,哪里又能看破别人的心思呢?”
叶影道:“小飞,情多自扰,执迷是障,别太沉溺。”
非飞道:“我知道,可我放不下,所以到最后哪怕孤注一掷,我也会去试。”
叶影道:“到最后?心死如灰的那一天?”
非飞目微沉,略显低落地道:“……或许吧。”
叶影轻声叹道:“你太傻了,明知是劫,却还要一头栽进去。”
叶影:(……我何尝又不是当局者迷呢?)
非飞忽然眉眼带笑,将脸上哀愁一扫而空,开解自己道:“傻就傻呗,便如这棋局一般,赢也好,输也罢,落子无悔,当我在劫难逃。”
叶影道:“傻瓜啊……”
两人收捡完榧木棋盘上黑白二色的棋子,又开一局,叶影执黑先行。
非飞道:“说起来,这次武道试炼的前三甲,岳大哥,缇珈姐姐,影姐姐你,都住在我的府上呢。”
叶影诧道:“我,第三?”
非飞道:“啊,昨日你回来时忘了告诉你,三皇子在打败你之后,便退出了决赛,将第三的名次让与了你。”
叶影道:“为何?”
非飞抬手执子道:“三皇子贵胄之尊,名次于他而言,不过是微末之事。他只是想借此一战扬名立威,证明自己不仅文可安邦治世,武也能定国护疆。取得胜利之后,旷然而退,还能博得让贤纳士的美名。””
叶影:“…………”
叶影:(又是预先谋算好的一场戏么!?)
叶影:(木风,你的城府我从来都看不穿呢……)
谈话间又落数子,叶影另起话头道:“那位叫做缇珈的异族女子,似独来独往的旅人,不易相熟,你是如何请到她的?”
“这个么……”非飞沉吟了一下,反问道,“当初在聚安客栈我们初见之时,姐姐你为什么会答应帮我呢?”
“即便冒着识人不明的风险……”
“而且后来也证明,我的确存心不良,将七绝门的追兵和那采花贼一起推给了姐姐你去挡退。”
叶影眼中现出一点异色,凝思时许,道:“也许……是因为你叫我的那一声姐姐吧。”
“哦~~原来你喜欢别人叫你‘姐姐’啊?”
非飞露出一副“你的高冷不过如此”的表情。
“…………”
叶影当然知道,说出去的话就像抛出去的水,不是能够轻易收回的东西。
非飞笑了笑,按捺捉弄之心,凝向叶影,脸上一片热忱。
“姐姐,第一次见你,你身上的冷漠疏离感,就像是挂着‘生人勿近’几个字的牌子一般。你不让我接近你,我就偏要接近,这算是我执拗的小性子吧。”
“我对缇珈姐姐也是一样。”
“论到与人交往,忘机则为友,这次我是很真诚地邀请缇珈姐姐上府做客,但也磨了好久她才勉为其难地允可了。”
叶影道:“……你的确让人无法拒绝。”
非飞道:“嘿嘿,你们都掉进我的坑里了。”
叶影道:“别挖坑埋了自己就好。”
非飞道:“你才是呢!看,你的子又被我吃掉了吧。”
黑子白子在棋盘上激烈厮杀,两人专心对弈,向晚时,这一局行将告终,非飞占尽优势。
非飞忽道:“姐姐可还记得我跟你提起过的千年古城愿乡?”
叶影道:“当然记得。”
非飞面露神往,道:“听去过那儿的人说,愿乡不仅是个钟灵毓秀的名胜之地,而且还能让游人忘记所有忧愁,实现心里的愿望。”
叶影道:“……你不是小孩子。”
非飞道:“当我幼稚吧,只为那个牵动我心的地名,便念念不忘地想要去看一看。”
叶影:“…………”
非飞脸轻扬,满含期待地道:“姐姐,日后若有空闲,我们一起去愿乡好吗?”
叶影怔了下,即道:“好啊。”
非飞道:“以前我本想和路攸一起去的,现在忽然想,如果是和姐姐你一起去,也很好啊。”
叶影道:“嗯,我陪你去。”
非飞道:“那就这么说好了,不许反悔。”
叶影道:“一言为定。”
落日余晖下,六角雁亭内,棋盘上遍满黑白,已无子可落。
叶影又输了一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