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辉声音嘶哑，使足力气，方才说出一句：
“影儿，别看，快回去！”
说完便猛地一阵咳嗽，咳出了一口鲜血。
夜影站在观刑的族人之中，第一排，离火刑架极近。
她没有哭，脸色异常平静，只是握成拳状的两只手心里，指甲都已深深地嵌进了肉里，抠出了血。
族长羊璋高声道：“献祭之前，先让他们受乱石砸身之刑。”
羊璋说罢，便有族中青壮男丁向前来观刑的族人，每人手中发了一块又尖又锐的石头。
当分发到夜影手上的时候，她木然地接过了那块石头，目光定在火刑架上，划过了一道心丧若死的光。
羊璋大手一挥，冷冷道：“扔石！下手重点，砸死了也罢。”
随着族长一声令下，族人们纷纷将手中的石块向火刑架上的两人扔了出去，一个比一个重，一个比一个狠。
一时之间，乱石纷扬，目标全都朝向绑在火刑架上动弹不得的夫妇二人，几乎百发百中，鲜有落空。
每一块石头扔去，都伴随着一声隐忍的惨叫……
而围观的族人们，就这么冷眼看着，没有一个停手，扔了石头之后还像交卸完任务般，歇了一口气。
他们就像是不会思考不会言语的木头人，只敬神明之言，只听族长宗伯之令。
至于是非曲直，通通不论。
体弱气虚的华萍就这么活生生地被乱石砸得断了气。
夜辉也是奄奄一息，痛不欲生。
“…………”
夜影紧握石块，满手是血。
父母之痛，夜影感同身受。那些打在父母身上的乱石，每一下都像是砸在了她自己的身上，痛得撕心裂肺，却无处可诉，硬生生地咬牙扛了下去。
施完乱石砸身之刑后，宗伯走到众族人面前，双手间摊开一幅竹卷。
只听宗伯歌颂道：“享天之泽，受地之丰，思仙音，仰神威，今以族人肉身为祭……诸天有灵，请降登天梯……弥人千年之愿，诚慕之……”
少顷，歌颂完毕。
宗伯命左右道：“点火。”
两名手执火把的弥族男丁，面无表情地点燃了堆在夜辉夫妇脚下的两堆木柴，还在旁浇了两桶油。
木柴堆上，火苗窜得老高，翻腾的火蛇很快便吞噬了夜辉夫妇二人的身体，两具血肉之躯渐渐消隐在了熊熊火光之中……
滚滚浓烟和肉被烧糊的焦臭味，充斥在空中，呛得前排的人都忍不住掩住了口鼻。除了那个用石块一下一下，重重砸着自己掌背，以此来发泄心中悲愤的少女，夜影。
这火足足烧了半个多时辰，直到无木可烧，无油可燃，才自行熄灭了。
斯时，夜辉夫妇二人已成了两副焦干黢黑的尸体。
宗伯走近火刑架前看了两眼，还用木棒搅动了几下那些灰烬和尸骨。
“烧透了。”
族长羊璋目射威光，扫巡众人，眼神冷酷至极。
“族人们都听着，你们要严守族规，安分守己，不得犯禁！若有违者，今日夜氏夫妇的下场就是你们来日的归宿！”
弥人跪地伏拜，众口齐声：“谨遵族长大人之命。”
羊璋满意地点头道：“嗯……都散了吧。”
弥人三五成群地结伴散去，羊璋和宗伯亦准备离开此处。
夜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伏于地。
“族长大人！”
羊璋打量了夜影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何事？”
宗伯也转回身子看着跪地不起的夜影。
夜影双目低垂，盯着黑灰色的地面。
“请族长大人允小女替爹娘收尸。”
羊璋轻蔑一笑，道：“……收尸？”
夜影将头深深磕向地面。
“请族长大人应允。”
羊璋一脸厌弃之色，不耐烦地摇手道：“神弃神罚之人，不能入殓。”
“…………”
夜影闻听此言，身体猛震，双手紧紧按在地上，却没有抬头。
羊璋的眼珠缩成一豆。
“……到了夜里，自然有山里的野狼替他们收尸。”
“…………”
夜影的身体在抖，手也在抖，额头已青肿。
羊璋俯下身，凑近她的耳边，道：“当年你娘若是嫁给了我，又怎会遭受今日的火焚之苦呢？”
夜影：“…………”
羊璋突然起身，大声喝道：“你敢私自殓收你爹娘的尸身，我就送你下地狱去见他们！”
夜影耳朵里嗡嗡直响，脑子里仿佛有一根弦即将绷断。
交织着悲痛、愤怒、仇恨、不屈……种种复杂情绪，几乎绷到了天昏地暗的境地。她霍然站起身来，紧咬牙关，欲要蚀骨噬心般死死地盯着羊璋，恨不能挫其骨扬其灰饮其血。
这时——
一弥人前来禀报：“族长大人，老族长前几日救下的那个外来少年已经苏醒了，他说他想面见族长大人。”
羊璋道：“哦？”
他眼珠一转，随即道：“带他过来。”
弥人道：“是。”
一段时间后。
蓬头垢面的少年由弥人引来，跪拜于地，恭声道：“族长大人。”
羊璋打量道：“你是何人？”
少年道：“在下名为木风，乃一亡国遗民，遭敌追杀，误入此境，还望族长大人收留。”
“…………”
夜影面目冷然，仍跪于地，听到少年的恳求，不禁冷笑道：“收留？”
“你以为这里是世外桃源么？”
她毒蝎也似地瞥向他，用极坏的语气冷嘲热讽。
“也不看看你现在所在的是什么地方……”
木风怔然抬头，先是看了一眼冷得如同寒夜之冰的少女，再扫了扫四周，目光落在了火刑架上那两具烧焦了的尸体上，定住不动。
他呆了半晌，只觉脊背生寒，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却仍然跪伏于地，垂眉低首，如同一只待宰的羊羔。
夜影看着那少年，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悲。
木风膝行至羊璋身前，言辞恳切地道：“请族长大人收留在下。”
羊璋阴沉着脸，负手踱步道：“你可知道枫源历来不但不留外人，为防泄密，还来者必杀么？”
木风惊怔道：“这、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