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涧拾起一张地上飘落的黄色纸符,仔细看了看。
“符纸类法咒虽对鬼类效用更大,但这纸符上蕴藏的法力分明不弱,然却分毫不起作用。由此推知,这里的鬼怪要么功法了得,要么便有魔器坐镇在此。”
叶影道:“原来岳兄对驱鬼慑妖一道,也是研究颇深?”
岳涧干笑道:“……以前跟着一个游方老道士学了点皮毛,叶姑娘见笑了。”
叶影道:“岳兄无须过谦。”
岳涧道:“……记得初见叶姑娘时,你正与一只蝶妖缠斗。我被那蝶妖的话迷惑,误认为叶姑娘心怀叵测,乃是取妖魂修炼功法的邪魔妖人,故此出手相助那蝶妖,阴差阳错,反与叶姑娘倾力一战……”
叶影道:“岳兄的剑道造诣精深奥妙,让叶影受益良多,叶影深感钦佩。”
岳涧慨然道:“正所谓不打不相识,现今思来,叶姑娘诛邪斩怪,正心正气,才是为民除害、造福苍生的大义之举。同叶姑娘比起来,岳某浪子心性,凭心而动,混淆黑白,惭愧啊惭愧。”
叶影:(大义之举……吗?)
叶影脸庞浮现一缕追悔之意,道:“呵,当初你帮那只蝶妖,并没有做错。错的人是我。”
岳涧诧然道:“叶姑娘此话何意?”
叶影道:“……事过云烟,不提也罢。”
岳涧:“…………”
叶影道:“继续查探吧。”
一堆枯萎树叶。
两人在这堆枯枝萎叶底下找出了一封信,纸张暗黄,墨迹褪色,看上去颇有些年月了。
岳涧道:“这是……一封报丧信?”
叶影道:“报丧信?”
岳涧展开信笺,读道:“秦郎维卿,途径峈城,惨遭匪难,不幸遇害,尸身沉入河中,下落不明。所余财物已随信寄回,死者已矣,请秦夫人节哀。”
他望着信上那一点似泪滴浸散的透纸湿痕,低目沉思。
叶影道:“这位秦郎维卿和秦夫人都是长行街的住民么?不知同此间鬼乱之事有何关联?”
“秦维卿客死异乡,秦夫人望夫不归,亡夫寡妻,阴阳两隔……”
岳涧唏嘘嗟叹。
“……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可怜人。”
他把信纸原样折叠,放回了枯叶之底。
叶影看着岳涧这一系列动作,不知为何,心底淌过一道暖流。
叶影:“…………”
岳涧道:“叶姑娘,我们去别处查探吧。”
岳叶二人又去其他民宅探寻了一番,发现几乎每间屋子里都有一个死不死、活不活的女人,与红色木门破宅里那个红衣女人相同,都口眼闭阖地静躺于床,无气无息,游离生死两界。
一间间屋子仿佛一座座坟墓,阴暗的光将之涂抹成幽灵出没的夜行画面,森冷的风述说着另一世界的诡音密语。
最为怪异的是,整条街的房屋之中,不论是死的,还是活的,连一个男人和小孩的影子都没见着,只有活死人般的女人。
岳涧:“…………”
叶影:“…………”
二人沿街走到底,石板断裂的地面之上,枯黄色的落叶接连碎去。
行至一座生满青苔的废井,井旁石碑上刻着“祈神井”三个平平正正、不大不小的字。
叶影看着石碑上的井名似乎失了会神,然后移转目光,走近井沿,俯身朝井下望了去。
这是一口一眼望不到底的深井。
这一望,亦令叶影大惊失色,退闪不及,便被一股强大的吸引力狠狠攫住,直将她拖曳进了井中!
岳涧失声叫道:“叶姑娘!”
“……!”
叶影一阵晕眩。
就在叶影以为自己就要掉下去的时候,一只手从上面伸了下来,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很紧很紧,没有半点抽离的迹象,更没有半丝放弃的松动。
那只手的触感,温热,有力,粗糙,厚实,就像沉入梦魇时,乘载着她飞向天空的希望之翅。
叶影悬在井中,低声道:“岳……兄?”
井下的吸力太过强烈,她的手正一点一点地从岳涧的手中滑落,她的人也在慢慢下坠。
叶影闭眼道:“放手吧……”
岳涧紧握不放,咬牙道:“怎么可能……”
带着一点挣脱,叶影自己先松了手,柔弱的身子风中飘絮般朝那黑暗的深井坠落。她感觉自己像一根没有依托之处的羽毛,这一刻,她的心里闪过一个灰暗心死的念头。
【我的命运,也许从来都如此。】
【就这样吧……】
【高高在上、俯瞰大地的诸天神灵,请用你们的万丈光芒,天刑激电,禁锢我,撕裂我,焚烧我,再用最肮脏的泥土埋葬我吧。】
…………
当叶影坠入幽暗深邃的井水中时,她没有看到,在她的手和岳涧的手分开的那一刹那,岳涧没有半分犹豫地跳入了井中,向着她的方向,向着流离之羽的方向,坚定不移地靠了过去。
…………
冰冷透骨的井水之中,一具具肿胀发白的尸体在水中飘来荡去,上下浮沉,一个的头碰着另一个的脚,又或头挨着头,脚并着脚。
岳涧紧紧搂住陷入昏迷的叶影,两人一起穿过层层水浪、重重尸幕,慢慢沉入了井底。
尸体们鼓出的眼球就那么冷幽幽地看着那两个浸水下沉的人类,绽裂的头颅里仿佛开出了一朵朵冷笑的花。
假如这是没有界限的虚空,那些花儿也会漂亮地绽放吧?
时间流逝,在这黑漆漆阴冷冷的井底之下,已然无所谓过去了多少被虚无吞没的时光。
祈神井中,当叶影悠悠醒转之时,她躺在岳涧的怀里,后者双臂紧绕着她,双眼紧闭,嘴唇发白,像是昏了过去。
叶影费了很大的劲才从岳涧善意的桎梏中挣了出来,找到随自己一同掉入井底的六道剑,定了定神,首先观察所处之地的环境。
井底除了叶影、岳涧掉下来时溅散的水渍,再无水流的存在。然而叶影头顶却浮动着低暗的水波,那些水浮在上空,在井壁某一高度形成了一个平整的水面,竟没有一滴水落下来。
而在那浮空的井水之中,漂浮着一具具支零破碎的尸体,遮挡住了大部分透射下来的天光,使得井底下阴暗昏暝,温度低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