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夜,暗色天。
宣国境内。
岩城北部一座怪石嶙峋的高山之上,林深似妖,雾绕路迷,风意冷切,仿佛鬼哭狼嚎,勾魂夺魄,透着一股子邪祟作乱的不祥之气。
叶影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神色疏淡,道:“阿郑,今晚我们就在这里歇息吧,明日一早再进岩城。”
跟在她后头气喘吁吁的少年郑曳青,抹了一把额头的热汗,慢腾腾地道:“呼……累死我了。这林子好古怪,雾气浓得跟迷障似的,走来走去也没找到下山进城的路。唔,我总觉得,在这过夜不太安全,不如趁夜赶路,尽快走出此地。”
叶影道:“不过是些山精鬼魅,不妨事。你也对付得了。”
郑曳青摸了摸头,眉毛微微抽搐,道:“哈、哈哈,我就是个无人问津的小角色,顶多唬弄唬弄那些天真无知的小动物,当不得什么大用。有影姐姐这种技高人美的侠女守护在身边,我当然放心了。只是,这地方……”
“你不是累了吗,我也累了。”叶影停顿了一下,抬头望着清幽幽的孤月,“……我不是什么侠女,也并非时时刻刻在你身边。没有我,你一样叫做郑曳青。”
郑曳青道:“我知道,就像没有我,你也一样叫做叶影,不会改变什么。”
说完,他露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仿佛流失于夜空的星火。
“…………”
叶影别过目光。
郑曳青道:“你先吃点东西,我去捡柴生火。”
月光清淡如水,为深山雾林蒙上一层梦幻纱衣。冷冷夜风吹来,繁叶梭梭,丝丝缕缕,低喃轻絮,宛然在耳。
叶影:(今晚的风可真冷啊……)
叶影:(这五年,一路走来,只有月色依旧,走过的路却跟以往不同了。)
叶影:(明天到了岩城之后……若果真如我所想,该如何是好?)
叶影(握剑):(呵,事到如今,我还在犹豫什么,明明只有那个方法才能解决所有问题啊。)
夜风寂寞地牵拂人衣,一丝过去又换另一缕。
叶影(沉吟):(嗯?阿郑已经去了好一会儿了……该不会——)
忽听数丈外一声惨烈惊叫,穿透风幕,正是郑曳青颤巍巍的声音。
叶影闻声凝眉,持剑掠地赶去。
林中深处,树叶掩映,一朵呈青色的巨大叠瓣花,蛇形藤蔓攀附一棵高大树木,正发动一片片荷叶大的花瓣攻击郑曳青。
片片花瓣齐飞,不下数十,一些落空打在旁边的褐色树干之上,顿时滋溜溜冒出了一团团青幽火焰,在树皮上留下了黑漆漆的烧灼痕迹,可见若它们挨在人体上会是何种下场。
郑曳青赤手空拳在片片青色花瓣的重重包围之下,左支右绌,面有难色,身上已有好些地方中了招。
叶影见此情形,更不稍停,点地飞空,拔剑出鞘,刷刷刷刷,眨眼间便将那些花瓣一一斩碎击散。
“没事吧?”
“好在我怕冷,穿得厚,衣服烧烂了可以再补,我可没被烧坏。”
郑曳青稍微整顿了狼狈的衣履,看上去满不在乎,却是心有余悸。
“这花是什么鬼东西呀,真可怕,突然从树林里蹦出来,吓我一大跳。”
叶影道:“青冥花,生于极阴之地,常常长在荒山墓地,食腐肉,偶尔也吃生的。”
郑曳青道:“哇啊!不就是食人花?这这这——影姐姐,那些花瓣又来了,当心!”
叶影眉梢一敛,冷目道:“受死!”
她直接掠近青冥花本体,轻巧粉碎包裹其外的层层花瓣,直抵花心,三两下便将它切得支零破碎,碎花残瓣纷纷跌落至地,化入尘泥之中。
遂收剑翩然而立,衣袂随风微扬,白皙无瑕的脸庞在暗淡夜色中风采奕奕,月之光色衬着人之优美,彷如无价可估的诗篇画卷。
郑曳青定目呆望良久,残碎花瓣落在了他的肩头,慢慢飘落,好容易回过神来,不禁拍手称赞。
“不愧是剑技出神入化的叶影女侠,对付这种小货色,简直易如反掌。”
叶影道:“出神入化?我的剑恐怕也只能除些花花草草罢。”
叶影:(那个人……那样的剑技……才能称得上是出神入化。)
郑曳青道:“你又想起那个十招便破你剑技的人了?自从那天你败于他剑下,你就再也不复往日的自信,明明你的剑放眼天下绝对也是数一数二、难有匹敌。”
他的脸上隐有不忿之色。
“唉,这一年来你日夜辛勤练剑,便是希望有朝一日再遇上他,切磋剑技,可那人来无影去无踪,到哪找去啊。”
叶影道:“有备无患。”
郑曳青道:“其实你就是不服输而已,反正在我眼里,影姐姐你是最厉害的。”
叶影道:“既然你如此夸赞我的剑技,不如我收你为徒,你说可好?”
郑曳青连忙摇手,道:不不不,千万别,我可不想做你的徒弟。
叶影道:“哦?那你跟着我是想……?”
郑曳青想也未想,几乎脱口而出:“被你保护。”
叶影:“…………”
郑曳青低声道:“被你保护,这样就好。”
叶影(无奈):(我当初为什么要救他……老赖着不走,该怎么办?)
叶影摆出严肃端正的面孔,似冷非冷,道:“我说过,我不是你的保护者。”
郑曳青低下头,忐忑地道:“呜,我又说错话了吗?”
长夜沉寂。
明月飘零。
片刻,叶影忽开口:“如果有一天,你说你想要保护我,我会很感谢你。”
郑曳青猛抬起头,惊讶之余多了几分喜悦。
“啊?影姐姐,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吗?”
叶影道:“刚才那朵青冥花,战斗力并不强,你只要用你的驭兽术召唤山里的兽类出战,就能轻而易举地打败它。”
郑曳青嗫嚅道:“我、我……”
他又垂下了头。
“我的驭兽术只能用来逗弄小猫小狗,召唤大型野兽,十次有九次都失败了。”
叶影道:“至少你成功了一次。那次是你保护了我。”
郑曳青道:“斗九头蛇妖那一次?”
叶影点头道:“当时我被它重伤,命悬一线,凶险万分,若不是你救了我,我便没命活到现在。”
“你既然能用驭兽术驯化实力惊人的九头蛇妖,那就说明你并非像你自己认为的那样不堪一击。只要提升心性,勤加磨练,假以时日,你一定能成为一代大侠。”
郑曳青仍旧低着头,道:“大侠么?我、我还是……”
“我还是……算了吧。”